《笔触》倒计时AAA1

63、63

　　夜色暗沉，泻出漫天星辰，如叠叠飞鸟穿越过厚重的云层，将转瞬即逝的星光揩拭。
　　吴邵文平躺在病床上，寂静到死的月夜只有点滴低落时与液体相撞时的滴答声，随着心脏有规律跳动。
　　要收手吗？
　　辗转多次终于拔掉针管从床上爬起，踱步到微微掩饰的窗前。眼前是薪火漾漾的人世间。
　　有一股暖流从心底转瞬即逝，只掠起一丝余温。
　　曾今的他一度将赵衍视为自己短暂生命中的一道被具体化的星光，从此暗淡的人生瞬间炸显眼前，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幸福景象都被眼前那个少年满足，高一的夏天与他相遇的瞬间，就是一切转变的开始。
　　如果赵衍死了，且是被自己亲手掐灭的火焰，那自己的世界将至始自终处于黑暗。
　　一个流浪的拾荒老人，经历了春风怎么可以存活于莽莽雪原中？
　　九年前青涩的誓言还作数吗？赵衍的一句：我已经快不认识你了惹得吴邵文瞳孔皱缩——真的变了吗？六年彻彻底底改变一个人真是绰绰有余。
　　他在泥潭中中向死而生，却作茧自缚，活成了他最厌恶的样子——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一句话一个举动就可以破灭一个人的爱情和家庭，掌握一个蝼蚁的生死和自由，即使站在生存之道的巅峰，却如临深渊。
　　只有你了，赵衍。
　　这么多年每晚都会浮现出当年吴妍打人时那位家长的眼神和来自局外人的冷嘲热讽。不就是有钱吗？不就是有权吗？为什么人生来就要分成三六九等，当初在堰北被人戳着脊梁骨说是杀人犯的时候他妈的吴邵文想死的心都有了。
　　现在的他究竟有多么的风光是说有人有目共睹.。
　　像是泄愤，吴邵文跆拳狠狠砸在窗玻璃上，发出令人肉疼的闷响。他们都不懂，都不懂他是怎么过来的，他经历了什么他拥有了什么，他失去了什么。

　　陆钰因滥用职权，擅离职守被市局除名，而郝仁除了上面按下来的，还要和他清算当年做卧底时为缅北毒枭所做的事，给予停职处理。
　　赵衍斜倚在椅背上，翻看桌案上白底黑字的通告，从心底涌出一股不言而喻的窒息感。
　　“老大，胡胜伟的来信。”
　　胡胜伟是在几个月前被送往戒毒所，准确的来说，今天才是侯子默的真正生日。于柯晗还特地去买了块奶油小蛋糕，希望女孩在天国一切安好。
　　如果从情感的角度上讲，胡胜伟被捕时的话应该是独属于二人的重生之日，她以一种极致野蛮粗暴的手段斩首，算是与过去一刀两断了。
　　“重生之日啊——”赵衍结果于柯晗递过来的信件，“真的，在这个网络遍地的时代再次触碰到手写的纸质信件真是怀念啊。”
　　“老大也是属于怀旧人士。”于柯晗顺势坐下来，“打开看看，有没有给咱们提供什么有用的情报。”
　　赵衍啧了一声，修长的指尖略显笨拙撕开封条，展开信件，一目十行阅览过去。
　　突然，眼前一亮：“你还记得两年前的那场大火吗？”
　　面对赵衍的唐突发问，于柯晗不明所以，凑上前来查看：“什么大火，您是指赵宅的还是景荣九的？”
　　“两者都有提到，上面提到景荣九KTV是程宇集团内幕后面较为重要的毒品中转地，而在那一年禁毒日突发一场大火，说是燃气泄漏，许多重要资料和档案都焚烧殆尽。”
　　“吴邵文这人做事要么不作，要作就要作绝对了，都说人是被自己作死的。”于柯晗轻车熟路从文件夹中取出赵衍的笔记本。赵衍从来市局起就习惯那一个笔记本梳理案件细节，就像在校听课的好学生，不过这么一想，赵衍还想还是当年他们学校的理科状元，在省里面也是排前五的人。
　　“知道你做事细，但没想到你还会有当初张晓辰的尸检报告。”于柯晗从档案袋里取出照片，“当时法医把结果都给你了哈。”
　　赵衍淡淡嗯了声。今天天气不错，光影层层相撞，似乎有飞鸟破云而出，携带着具化后的光芒划破长空。

　　凌晨三点，正是社会上层年轻人的夜生活开始。王玉含作为景荣九的常客向警方提供了相应的情报，为了早日释放拼命立功。

　　舞池中央群魔乱舞，灯光昏暗，头顶上的水晶彩球时不时发出耀眼的蓝白色彩光，镀抹在众位疯狂的青年脸上。
　　在角落的一个空卡座上，坐了位二三十岁的女子，富有骨感的指节紧握支高脚杯，正和旁边的中年男子说着什么。
　　舞池中央的音响换了一个更加劲爆的音乐，全场气氛瞬间嗨到高潮，角落里的两人如与世隔绝一般，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女子只是用手轻挽了一下滑落到额前的秀发。
　　“我们的货肯定是最纯正的，没有之一，你不相信我你还不相信我们老板吗？”中年男子小声到，说话时脸贴得很近，女子面上的厌恶一身而过，不过听他这么说，似乎是放心下来，仰头喝了口鸡尾酒，中年男人见状连忙躲起酒杯，陪女子一起喝。同时，前桌的人猛然起坐狂呼，酒杯酒筹交汇相错。
　　此时暧昧的灯光投射下来，女子的面容转瞬即逝，但这一眼看得倒是真切。
　　柳眉斜飞入鬓，漂亮的桃花眼邪魅眯起，骨相就超脱了众多女性，深邃的轮廓眼睛衬托分外雪亮。
　　“您……”中年男子讪讪一笑。
　　她当然知道对方什么意思，这还不是谁都能赚这笔钱的。
　　女子起身，嫣红的裙摆上下翻飞，修长的身型在裙摆的设计下尤为突出：“走吧，验货。”
　　男子瞬间眉开眼笑，立刻领着她从身后一道鲜少人能发现的暗门出去，所有的繁杂和喧嚣统统隔绝在门板后。
　　“这边。”
　　男子像是个惯犯，惹得身后的人眉心直跳。

　　通向二楼的楼梯口站着两名马仔，身材均在一米九以上，看似是打手。
　　她轻敲几下蓝牙耳机问道：“老大，他们的资料说一下。”
　　赵衍紧盯监控显示屏，开口道：“他们两个都是交易时的人员，他们说什么你听什么，有什么不对劲赶紧跑！”
　　程然随意迎合几句，就跟着中年男子上楼，结果在五米处发现了不对劲。
　　“磨磨唧唧干什么呢美女，赶紧搜身完了放你们进去，这单后面还有人呢！”
　　其中一个大步冲程然走来，极力控制住往后退的脚步，程然借撩头发取下耳朵上的蓝牙耳机，张口就来：“哥哥，人家是女生，这样会不会有些不合适啊……”
　　要说临场发挥，程然算是那种给她一个场景就能演完整部剧的人，秀发松松卡在耳后，暖黄色的灯光在她脸颊上留下一道凌厉的色彩，星眸流转，一米九的大汉瞬间就愣在原地。
　　“也是，这么一个弱女子能藏着什么东西？”中年男子挤眉弄眼暗示，两名打手会意，径直让他们进去。
　　“这姐有的是钱，之前那几瓶鸡尾酒你以为是摆设啊？”中年男子竖起自己十根手指头，表情变化莫测，“这个大洋！”
　　就差把“再不相信我就要使用绝技”写在脸上。说罢，拔腿追上楼梯尽头的程然，“姐，这边。”
　　程然会心一笑，像是想起什么，回眸朝楼下的两个马仔飞吻，这一幕险些把赵衍看背过气去，倒是把两个大汉迷得神魂颠倒。
　　赵衍：“……”
　　于柯晗；“……”
　　中年男子：“……”

　　整栋建筑吴邵文真是在设计和使用上下了心血，高端华美的精致花纹压着程然喘不过气来，下面的纸醉金迷恍如隔世。
　　中年男子取出身份牌在门禁上刷下，很快“叮”一声，雕花木门应声而开。
　　房间里有四个穿西装的男子，分别站在水晶台桌的四个角，桌上是一包白色粉末。
　　“姐，咋着可是鲜货！”
　　那中年男子把手里的货款交上去。
　　“你要是不信，可以现场验货，保证让您满意！”
　　他作势要去拿，一支冰冷的枪口悄无声息抵在他小腹上，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他连忙后退几步，表面上风平浪静，心里早就慌得不行，自从小晨姐出事以后，这里的管理系统愈发严格。
　　程然趁其机会，抬手准备发送信号，一名黑衣人动作迅速，掏出手枪射击，蹭着她的脸斜飞出去，没入墙壁中。

　　赵衍听出不对劲，二者几乎同步拿出对讲机：“刑侦支队队长赵衍申请增援，606景荣九F4 D239。”

　　桌面上落下薄薄一层灰，倒是很久没有打扫了。
　　装饰宏伟大气，头顶上是两条硕大的巨龙，以前总是觉得阴森恐怖，也许是由于时间原因，现在从大人的角度看，反而发憨。
　　这是崔海明的住宅，裴阮几次想要介入调查，却次次遭受阻挠，要不是陆钰被捕，崔海明畏罪潜逃后反被惨杀这事要压到什么时候。

　　伫立大厅之中，四处景物随之迁移，变化莫测。
　　裴阮紧闭双眼，头顶的水晶灯仿佛再一次被人气点燃，这里一切辉煌阴暗的记忆随裴阮的想象一帧帧复制出来。
　　崔海明坐在真皮大沙发中央，桌一角是热气未散的立顿红茶。
　　“先生，吴先生已经到门口了。”
　　管家从楼道口转角出现，微微侧身。
　　崔海明闭上的眼睛瞬间睁大，面露愉悦：“行，小裴，货都带上了。”

　　双向大道上，崔海明坐在后座闭目养神，食指有节奏敲击在窗玻璃上，似乎在为某种事情高兴。
　　至少是心情不错。小裴想着，驾驶黑色雪弗兰一路向北。
　　这次面谈对于崔海明可以说是生死攸关，几人将地点定为赵老的府邸就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裴阮思绪逐渐深入，就连步伐也不由自主挪动起来，顺着当时的路线一直走到大门口。
　　好像是经历了什么。裴阮喃喃：“那场面谈过后赵宅就着了火，赵老爷死在宅子里，吴警官不知所踪，可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那次之后市局好像就组织内查，对吴警官的所有行动和回报表进行汇总和核对，发现在8月至9月这一期间的出现纰漏，而签办人则是老吴的直属上司——崔海明。
　　A市三巨头在赵宅会面，之后又一场大火把所有资料尽数烧毁，警方对年来的侦查功亏一篑，偏偏老吴下落不明。
　　这件事在局里一度闹了好久，最后不知道被谁的势力全都压下去，若不是张晓辰的案子又被重启，还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抓出张有枝和崔海明的尾巴。

　　“裴主任。”
　　裴阮的思绪瞬间被拉回。此时的他背对门口，晌午阳光乍现，穿透迷雾所覆盖的坟墓，回头的瞬间，众多推论结果层层相扣，虚空中绷紧的弦铮铮作响。
　　“果然在这里。”
　　他笑了。
　　来人逆光而立，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这可以证明他的推论是正确的。裴阮想。
　　“崔海明谋害了张晓辰，而你借孟庭之手谋杀了崔海明，不过崔海明的死惹起刑侦支队的警觉，于是你和孟庭借助程楚楚在A市的地位，以她的死引起共鸣，在社会上大肆宣传恐怖舆论，导致警方不得不放下崔海明的案子去调查程楚楚之死。吴先生，我说得不错吧。”
　　吴邵文轻笑：“你知道了啊。”
　　“其实赵衍也清楚，毕竟负责张晓辰案子的人就是他。”
　　裴阮笑得张扬：“赵衍利用你的信息广泛，为了这起事件他可是对于案件分析排查了好久，赵衍明面上没说，可是作为警方的技术人员，你觉得我连这点小事也调查不清吗？”
　　吴邵文叹了口气，这个人真是自作聪明，这只是他的目的，而动机他却只知道一星半点，作为一个了解皮毛的人能追查到崔海明住处也是很有能力。
　　如同听清了对方的心声，裴阮直接坦白：“行吧，至于动机我到现在还是不清楚。”
　　但他明白，只要有他参与的事就不行调查不出来。
　　“吴先生还不知道吧，我曾今也是崔海明的手下。”裴阮丝毫不避讳。
　　“那又能怎样？”吴邵文不以为意。
　　裴阮再次转移话题：“市局已经对孟庭处以全球范围内的追捕，对于贩毒集团，我们会逐一侦破。”
　　“吴先生，像你这种高高在上的资本主义者根本感受不到身为平民的疾苦。你们一味的追求、压榨，不断从他们身上榨取你们所谓的荣誉，让他们依附于你们。这难道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这句话无疑是一根扎入吴邵文软肋的钢针。
　　“你不懂。”
　　“你想摧毁的是这整个世界。你不清楚你想要什么，你不过是对你印象中的上层阶级的模仿，你的灵魂已经不属于你了！”
　　裴阮几步走到吴邵文面前：“你想杀崔海明、陆钰，难道你还想杀所有嘲笑过你的人吗？”
　　不行吗。
　　有一点裴阮说的没错，他确实如行尸走兽无异，可是这不是他真正的目的。
　　或许可以说这是他的结果。

　　程然反应迅速，在对方射出子弹的那一瞬间就地一滚，以柜台作掩护，手眼极快去摸索藏在裙摆隔层里的手枪。
　　“程然，你赶紧跑，别逞强。”
　　蓝牙耳机里传来赵衍的声音。
　　“老大，我也得能跑，他们连口都封住了，其中一个很有可能是当时在天台与你交手的人。”
　　程然这番话恰如一语点醒梦中人。
　　赵衍不由得后背发凉，突然间一个匪夷所思的念想掠过他的脑海，无数困惑、疑点汇聚，强劲的血流在四肢百骸流窜。
　　“不可能，他怎么会？”
　　程然直接掐断蓝牙：“事后再和你细说。”
　　赵衍浑浑噩噩瘫倒在转椅上，吴邵文他到底是要干什么。

　　“吴先生，从一开始我就怀疑你了。”
　　裴阮后退几步，抬起右手。
　　吴邵文明白这一动作意味着什么。
　　只见对方轻轻挥下手，那一瞬间，武警从房间各个角落汹涌而至。
　　“吴邵文，你被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