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触》倒计时AAA1

42、42

　　赵衍顺势趴在桌子上，挡住半张脸，只露出雾气蒸腾的双眼，前面的同学还在唧唧喳喳讨论英语手抄报到底交不交。
　　其实布置这么多作业，过个寒假就已经忘得七七八八了，就凭王伟杰那记性能记住个啥？
　　果然，王伟杰进来教室安排了一些事儿后就只收走了数学练习册，那些苦苦补了一晚上数学名人手抄报的全都欲哭无泪。

　　过生日这件事从吴邵文手里完全转交到了李大鲲手上。怎么过？和谁过？是一个相当大的问题。回过神来的大鲲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所以然来，后悔没在那通电话里问清楚。

　　“赵衍……那个……”
　　李大鲲一直坚持“吴邵文的事就是我的事，他媳妇的事就更是我的事”的原则，一下课就站在他们班门口的过道上卡人，□□气势无处安放，向食堂进军的同学都唯恐避之不及。
　　“有打火机吗？”赵衍嘴角叼根烟，烦躁不安全写在脸上，李大鲲还感慨那个浑身长刺儿的少年终于磨平棱角，岁月蹉跎的时候，他才发现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啊……有。”

　　厕所隔间。
　　“啊……”赵衍长舒一口气，毫不吝啬地大剌剌靠在墙体上，“他妈的……”
　　他猛吸一口，浓重的尼古丁味瞬间在口腔里扩散，游至全身，使每根麻木的神经变得兴奋起来。再慢慢呼出，狭小的空间登时烟雾缭绕起来。
　　“很累吗？”李大鲲从口袋里摸出快要融化的大白兔奶糖塞进赵衍手心。
　　对方先是一愣，随即用力闭了闭不满红血丝的眼睛，道了声谢谢。
　　“高三确实是个非常关键的时期，”李大鲲打开隔间的门，让味散去一些，“但也要学会劳逸结合，你这样苦学下去对身体和心理都不好，那样挤压自己迟早得垮。”
　　李大鲲逐渐把话题引上正轨：“那个……正好今天你生日，要不出去吃个饭，如果没时间的话那就晚上……不行，晚上的话……要保障睡眠……”
　　有时候李大鲲还是对自己的说话水平蛮自信的。
　　“我……可能没时间……”赵衍揉揉太阳穴。神经的刺痛让他头脑瞬间清醒。
　　怎么会有空呢？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赵衍用手直接掐灭烟头，放在水管下一冲，投进垃圾桶里。

　　当他推开药店门的那一刻起，赵衍就知道又要回归现实了。
　　店里充斥着很厚重的药味，压着赵衍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老人的身体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不知从什么时候不开始，老人突然卧床不起，瞬间失去昨日的生气，赵衍就担起端屎端尿的重担，他好像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要是将“赵氏集团少家公子俯首甘为孺子牛”放到市面上也是相当炸裂的存在。
　　身后传来开关门声。
　　赵衍从厨房探出头，对上吴妍冷冷的目光。
　　“回来啦！”被硬生生卡在喉咙里，想必吴妍还在因为上次早恋的事闹别扭。
　　上次吴妍他们学校开家长会，之后，他们班主任又单独叫他们和男生的家长谈话。
　　吴妍低着头，死死抓着赵衍的衣角，赵衍像是安慰般拍拍她的脑袋。
　　“吴妍这个孩子，踏实稳重，可能是正处于青春期，又这种情况很常见，需要多和孩子沟通，毕竟都还小，什么主次关系都分不清，吴妍家里的情况我也清楚，下来之后更要关注她，有什么事也可以找我帮忙，那姜涛这的情况我就……”班主任像是早先打好腹稿似的，那字不带停顿的突突突往外蹦，但明里暗里都在偏袒姜涛，赵衍明白，吴妍也明白，大家都是明眼人，好歪话当然听得出来。
　　出了办公室，男孩妈妈一撩头发道：“没想到你们……的家庭情况这么的……怎么说呢？复杂。”她侧过头看向男孩：“这种家底不干净的就不要和她接触。”

　　“吴妍，我觉得我们需要谈一谈。”
　　回家后，吴妍全程没给他好脸色，始终埋怨赵衍为什么要来替吴邵文来。
　　“吴妍，不可以直呼你哥姓名。”
　　“你又不是我家长，你又不是我哥，凭什么管我！老吴的是整个堰北都知道，我哥是杀人犯也穿得到处都是……”
　　“吴妍请你先冷静下来再说话，你哥是清白的，这是警方检验过的，”赵衍揉揉眉心，“如果今天换做是你哥也还是这个结果。”
　　赵衍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就以为要动手的时候，他又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
　　确实是青春期，简直和以前是两个人。

　　“那个……吴妍，帮我把饭端给你晨生哥。”这是那之后的第一句话。
　　没有回复。
　　赵衍擦干净手，吴妍和王晨生的事已经忙得不可开交，现在老人又病危……前几天带老人去医院检查，发现多处器官衰竭，赵衍脑袋轰一声炸开，出来后给吴邵文发消息让他抽空过来。
　　但出乎他的意料，等他再回到厨房时，那碗饭已经被吴妍端上去了。

　　门口的铃铛响了一声，有人来了。
　　铃铛是赵衍按上去的，他担心他太忙了怠慢了病人，春天一来，各种病也随之而来。
　　但大中午来，确实很少见。
　　“赵衍。”
　　来人轻车熟路，绕过药架子，站在那个日思夜想的人身后。
　　“我回来了。”
　　回来了？！
　　那一刻，时间好似停止了转动，熟悉，陌生交织在一起，相互拉扯。从高二下学期到高三下学期短短一年的时间好似已经轮回了几个春秋，天空顶上那抹明黄好似一笔颜料堆积上，几条顺着窗户流下来，停在桌角。
　　赵衍鼻头一酸，眼泪瞬间溢出眼眶，所有的一切撒着野在心里狂飙，话到嘴边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背过身去，双肩不停颤抖。
　　“真的，好久不见。”
　　来人退去当时的青涩，五官也张开了，无处不透露着儒雅气质。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况且还像吴邵文这样拖关系上来的说话根本不顶事儿，跟放屁一样，工资也没有李大鲲说的那么好听，反而又欠上新的债务，他有些后悔那么轻率得答应田七，兼职还是不能放下。
　　“对不起！”
　　赵衍双膝一软，若不是吴邵文及时伸手抱住他，估计就要给他折寿了。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吴邵文拨开赵衍额前的碎发，落下一吻。
　　“赫老在哪？我去看看他。”吴邵文拍拍赵衍的肩膀，”这事不怪你。“
　　赵衍领着吴邵文上楼：“老人家已经八十岁高龄了，医生说什么？”
　　“说现在只能靠药物支撑，走一步看一步。”赵衍叹气，摇摇头。

　　春天的气息，从头顶吹过，从身侧拂过，从脚下滚过，两人一路狂奔，撞得满眼春色。少年肆意奔跑，毫无拘束。
　　撒欢儿。

　　肆无忌惮又漫无目的，最终以赵衍一头栽进芦苇丛中告结，整得浑身是泥。
　　“慢点！”吴邵文笑着把赵衍拎出来，“跑那么快。”
　　“这哪儿啊？”估计是跑累了，赵衍躺在斜坡的草坪上，张开四肢。
　　“我也不知道，估计是郊外吧。”

　　眼前是一条水流丰盈的大河，蜿蜒回转，欢笑着奔向远方，两岸开着不知名的野花，云不甘心被长风牵着鼻子走，慢吞吞在天边闲逛。
　　“真的，非常对不起。”赵衍侧头。
　　“怎么了？”吴邵文顺势躺下，握紧他的手。
　　“王晨生那次回来之后不久就跟中邪一样，去医院一查，发现是精神问题，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
　　吴邵文没说话。
　　“我这个人好像不管和谁接触都……就好似被厄运附体一样。”
　　赵衍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下。
　　吴邵文想打断他，但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发出，赵衍过去的事他确实很少提，今天难得一见。
　　“我之前其实有个姐姐，都起好名字了，结果出生发现是个死婴，没几天就怀上了我，我家是搞生意的，特别相信鬼神之说，本是要打掉我的，但最后母亲不同意，双方关系闹得很僵，出生后大舅两次想要掐死我。大概三岁那年，家里没来由一场大火，烧了半个屋子，具体的不记得了，从大火开始烧到消防员把我从窗户里接出来的那段记忆都不记得，大火灭了之后，在二楼……”
　　“别说了！”
　　“发现一具焦尸……”
　　“别说了！赵衍！振作一点！”
　　“我爷爷被烧死了，父亲那边的亲戚险些打死我。”
　　“赵云华也死了，王芳也死了，还有没有人能为我停留片刻！你会不会也因我……”
　　“你会不会也离开我……”赵衍双眼微突，眼泪刷一下从眼角往下流，接连不断。
　　“不会的！”那人赶忙抬起的手却被他一把握住。
　　“吴邵文。”
　　“不会的。”
　　“我好累吴邵文，你别骗我！”
　　吴邵文突然翻身坐起，双手死死捂住赵衍的耳朵，试图抵挡外界的一切杂音，但他又冲他大吼，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别说别想！过去的事就让它烂死在肚子里，往前看！还有我！赵衍！”
　　赵衍的唇停止张合，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喊什么，最后终于承受不住这密闭的空间，双唇颤动，发出连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的，近乎野兽般的嘶吼，硬生生扯开蒙在心里的厚布。

　　累。
　　好累。

　　终于停下来了。

　　赵衍被吴邵文摁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闭眼，所有的委屈、冷漠、不敢化作泪水汹涌而出，吴邵文瞳孔皱缩，随即，抱紧身下的人。

　　他的心好像被塞进一台绞肉机，在其中被肆意翻搅。赵衍扯开吴邵文的手，跌跌撞撞跑到河边，张口干呕。

　　“你今天……还要上学吧。”
　　等赵衍情绪稳定后，吴邵文试探地问。
　　“嗯，但不想去。”
　　他嗓子有些哑。
　　“我不会。”
　　“何？”
　　“不会离开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
　　赵衍盘腿坐在河边，裤腿被河水舔湿。回头望向他时，风吹起他的碎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