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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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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杨氏还是被信阳侯府的阔绰吓了一跳,且不说那连成片的房舍,便是下人的衣衫都比她这个当家主母平穿的要气派,若不是她今日特地挑了一身最华贵的行头,倒是要叫小丫鬟给比下去。
杨氏要强,越是没有底气越要表现的风轻云淡,因着一旁有引路的小厮,便表现的格外骄矜,她昂首挺胸、目视前方,决不东张西望。
倒是姜然想开一开眼界,只是视线稍微一斜视,就被杨氏凌厉的眼风制止,她也只好安分守己的随着杨氏向内院行走。
与二人的装腔作势不同,姜姝十分淡然,饶是侯府有滔天的富贵也与她没有半分干系,她此行除了给姜然当陪衬外,最重要的是想摆脱给大理寺卿做妾室的困境。
三人各怀心思行到内院,一进花厅就看到一个妇人正坐在贵妃椅上喝茶,那妇人生着一双丹凤眼,长眉修目,额高阁阔,端得是高贵荣华,与她年龄相仿的杨氏往她身边一站,当即就被衬得黯然失色,连街头的村妇都不如了。
这人正是信阳侯府主母赵氏。
见客人进门,赵氏也不起身相迎,随手把茶盏放到案几上,定定看向杨氏,擎等着杨氏开口。
杨氏在赵氏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也大打折扣,她嗫嚅道:“我原不该来打扰夫人的,只我家姐儿已然及笄,当初又与侯爷有过……”
“不过一块儿玉佩、一纸文书而已,全当是儿戏了,当初那事当不得真。”赵氏打断杨氏的话,竟直喇喇就否决了信阳侯订下的亲事。
订亲讲究三书六礼,信阳侯当初只下了一纸聘书,并未走完订亲的流程。赵氏若铁了心不认那亲事,杨氏半点法子都没有。
杨氏出身商贾,最不愿做的就是赔本的买卖,赵氏既不同意两家的亲事,她也只能作罢,但信阳侯欠着姜家一个天大的人情,今日见了赵氏的面,就不能不明不白略过去。
杨氏扯着嘴角笑了笑,不再提订亲的事,只道:“当年我家老爷为了救侯爷身受重伤,落下了病根。一到变天的时节就膝盖发疼,严重的时候连路都走不得。我日日都给他煎煮汤药,却也总不见好。”
说完话又长长叹了一口气,神情颇为忧愁。
都是成了精的当家主母,话无需说的太满,赵氏便明白了杨氏的用意。
赵氏也不是那起子忘恩负义的人,只不过世子夫人便是未来的侯府主母,关乎整个侯府的荣辱,她不敢拿侯府的前程冒险,除却订亲,杨氏若是提出旁的要求,她也不是不能允。
她向垂立在一侧的婆子使了个眼色,不过片刻那婆子就端着一个托盘进了屋,揭开上面的绸布,只见里面赫然码着数十锭金元宝。
赵氏指了指那托盘,对杨氏道:“姜大人既伤了身子,就合该好生将养,夫人也不要客气,且把这东西带回家,给姜大人置一些珍贵药材才是正经。”
那元宝黄澄澄、金灿灿,简直要晃花人的眼。说不动心是假的,可惜,钱财和姜文焕的身家性命相比,孰轻孰重,杨氏还是分得清的。
她摆摆手婉拒了赵氏的好意,温声道:“我知晓夫人是好心,可现下我家主君因为一时疏忽入了大理寺的牢狱,便是熬了汤药也享用不上。
我出身低微,不求像夫人这般尊享荣华富贵,只求一家人能整整齐齐在一起。若是夫人能把我家老爷于水火之中搭救出来,当初那事我定会忘得一干二净,自此,日日为夫人烧香祈福。”
这算是把话挑明了,赵氏也不想欠姜家的人情,遂把婆子打发出去,问起姜文焕入狱的缘由。
姜文焕是开封府的县尉,芝麻大的官职,却要处理数不尽的纠纷。前几日按律关押了一个姓榆的扒手,岂料那扒手不仅是被人诬陷的,且担任着提辖一职。
榆提辖被姜文焕关押了几日,耽搁了要务,扛不住内阁的责问,一纸将姜文焕告到了大理寺,大理寺调查属实后,便将姜文焕关押到了监牢。
原本是可大可小的事情,但因为那榆提辖和大理寺卿交好,且又以姜文焕妨碍公务为由死咬着不松口,姜文焕便一直被关押着。
这种事情于姜家而言是塌天大祸,于赵氏而言却不过一句话的事,侯府庶长子陆长稽是内阁首辅,权重望崇,有他坐镇,不愁大理寺卿不给侯府面子。
赵氏稳操胜算,却也不会把话说的太满,她对杨氏道:“我既知晓了你家的难处,就定会竭力相助。假以时日,若姜大人官复原职,咱们两家的恩怨也可一笔勾销。”
这便是要和姜家划清界限了。
杨氏虽遗憾没能和侯府攀上亲,但能用救命之恩换一个官复原职也不算太亏。
杨氏不敢和赵氏多做纠缠,她把目光投向姜姝:“你去外面走一遭,把放在马车内的订亲聘书取过来。”
等把订亲文书还给赵氏,姜家和信阳侯府便真的是两清了。
姜姝点点头,转身向门外行去。
姜姝取了文书便向内院折返,行至半路,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若是平时找个地方避一下也就是了,可现下不同于寻常,她唯恐杨氏等的不耐烦,遂把聘书藏到衣内,提步小跑起来。
八角亭内,世子陆长易正坐在轮椅上看竹笼内的蛐蛐儿打斗,他自幼体弱,长到二十岁连侯府的大门都没出过几次,最大的消遣便是斗蛐蛐儿。
蛐蛐儿瞧着不起眼,却极残暴,只要拉开架势总要斗得你死我活才肯罢休。
府内的岁月太过于平淡无聊,每当看到战败的蛐蛐儿要被得胜者咬得遍体鳞伤的时候,陆长易心中便会获得一股奇异的快1感。
这快感是他索然无味的人生中唯一的调剂。
两只蛐蛐儿正斗得剑拔弩张,陆长易忽听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赵氏治家极严,府内的人行动站立都是用尺子量出来的,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走出这样轻盈的步伐。
他不由抬起头来,只见一个身穿茶色长裙的女子正提着衣裙奔跑,她貌若芙蕖,肌肤如玉,因着跑得太快,脸上泛着一层淡淡的粉。
若遇到积水,她只轻轻一跳便跃过去了,仿若沐浴在阳光下的麋鹿,浑身上下都充满朝气,充盈着他最最缺乏的东西。
陆长易的心倏得一动,当即便涌出比看斗蛐蛐儿时更汹涌的快1感来。
“小娘子留步!”他一边说话一边拿布巾遮住了尚在打斗的蛐蛐儿。
耳边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姜姝隔着雨幕看去,只隐约看到凉亭内坐着一个男子,那人似乎很瘦,身形单薄的像一张纸。
高门大户规矩重,又有男女大防这重桎梏,姜姝唯恐行差踏错,是以并不凑近那男子,侧身避到一侧的房檐下稍作停顿。
这时只见那男子抬起手臂指了指他身下,姜姝这才发现他坐着的不是普通的椅凳而是一架黄梨木轮椅。
时下有风,春风携裹着雨丝洒到凉亭边缘,将男子身上厚重的衣衫一点点浸湿。
那男子道:“春雨薄凉,还要劳烦小娘子把子霖推到凉亭中间去。”
普通人尚且对春雨避之不及,更遑论他身子有恙,规矩再重也重不过人的身子去,姜姝不再拘泥于男女大防,快步向凉亭行去。
春雨仿佛戏台子上的幕布,姜姝分花拂柳而来,她离陆长易越来越近,姣好的面容越来越清晰,陆长易也越发笃定,姜姝就是能给他带来鲜活生机的人。
陆长易冲着姜姝笑了笑,他的脸颊虽然苍白瘦削,却十分清秀俊美。似挂在高檐上的琉璃灯,华美精致、纤薄脆弱。
姜姝对于娇贵的物什一向秉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眼前这人气度高华又身体虚弱,她约莫可以猜测出他的身份。
她并不想和他有过多的接触,将他推到凉亭中间后便要离去。
刚刚抬起脚,却又听到他的声音:“小姐请留步。”
姜姝顿住脚步,转过身,只见陆长易拿着一把油纸伞向她递来:“春雨虽细如牛毛,到底带着凉气,小娘子还是撑上雨伞罢。”
借伞仿若借书,有借必有还,一来一回,最起码需见两次面。姜姝不想和陆长易有过多的牵扯,她摇了摇头,开口说道:“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脚程快,倒是用不着撑伞。”
话毕,不再言语,快步奔到雨幕之中。
姜姝湿淋淋回到花厅,杨氏半句关切的话都未说,只拿过聘书恭恭敬敬交给赵氏。
赵氏打心底里就瞧不起姜家,既达到了目的,便不愿再耗费一丝半点心力,她也不顾及外面的天气,招手叫来嬷嬷送客。
连一把伞都懒得施舍给杨氏。
杨氏从未受过如此冷遇,她心里气愤不已,却也知道侯夫人不是她能得罪得起的,只得生生将那火气压将下去。
抬头瞥了姜姝姜然一眼,二人一前一后向马车折返。
侯府占地极广,从内院走到外院需要小半个时辰,三人又没有雨伞,到达外院的时候,都被春雨淋了个透彻。
陆长易坐在凉亭中,远远瞧着从内院奔出来的三人,杨氏牙关紧咬,满面怒容,显见是在忍耐着什么。
她身侧的姜然更是滑稽,脸上涂抹的胭脂太厚,被雨水一晕,整张脸就泅成了五颜六色的调色盘。
只有姜姝,只有那道茶色的身影,淡然沉稳、婷婷如荷。
陆长易漆黑的眼眸里漾起璀璨的光彩,他看向身后的小厮:“你去打听打听,那身穿茶色衣衫的姑娘是哪家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