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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南街 ...

  •   “颜星。”

      颜星下意识地偏过了头。
      她看着旁边位置上多出来的人,瞬间皱起眉,条件反射一般的伸手把试卷拿了过来。

      试卷突然从眼前消失,季景随即抬起了头,反应一瞬以后她看着旁边的人,微微笑了下,说:“你的字很好看。”

      颜星正在折试卷的动作一顿。
      她抬起头看了眼黑板上还未擦掉了两个大字,又低下头看着试卷上用红笔写着的3和0,沉默一会后还是把试卷折了过来。

      刺眼的数字消失,变成了一整页的空白。

      最后试卷还是没有收好。
      由于季景没有试卷,李德辉让她和颜星一起看,于是颜星不得已只能把试卷重新展开。

      两个认识了不到五分钟的人此时要一起看一张试卷,难免会有些尴尬。
      加上这张试卷颜星一共才考了三十分。
      ……全班最低。

      颜星本来就没打算听,索性直接不看了。
      她转头看着窗外,丝毫没有管旁边的人此刻正在干什么。

      窗户打开了小半。
      从外面吹进来的风在两人之间流窜着,夹杂着淡淡的香气。
      有些好闻。

      中午。
      颜星一个人去了学校食堂。

      食堂的菜这学期开学才刚涨的价,一荤一素3块,打两个素菜要便宜个五毛,她给饭卡充了30块钱便去打菜的窗口排队。

      几分钟后。
      颜星踩在了一米线上面。

      隔壁队伍里,季景刚打完了菜。
      她拿出一张十元纸币,刚递过去便看到了食堂阿姨拒绝的眼神,“同学,我看你没穿校服是新转过来的吧,我们不收现金的。”
      季景一愣。
      阿姨见她长得乖巧,体贴地说:“要不你找周围同学借一下?”

      季景点头。
      她本以为不会看见认识的人,不料刚一转身便撞上了一双清冷的眸子。

      留着凌乱短发的女生穿着宽大的校服,皮肤白得几乎看不见血色,眉骨立体,鼻梁高挺,她眼睛其实很大,偏生眼神里泛着清寒的凉意,薄唇微微发白。
      既不明媚也不怯弱,身上透着一股子与周遭不相容的剥离感。

      分明是站在面前,却好似离了很远一样。

      就像秋天清晨的雾。
      看见得具体,却摸不着形状。
      天亮便会消散。

      两人四目相对,没有人开口。

      “你们认识吗?”阿姨疑惑地说,“认识的话正好借一下卡,后面同学还等着呢。”

      刚说完颜星便低下了头。
      季景残存的希望灭掉,她转头看向站在后面的男生,酝酿出个笑,说:“同学……”

      忽然一只胳膊出现在了视线里,瓷白的手腕从校服里探出来裸露在空气中,指尖夹着一张饭卡。
      季景楞了半秒,然后她飞快地伸出了手,“谢谢。”

      把饭卡拿到手里转过身。
      滴的一声,仪器上闪出红色的数字。
      她瞟了一眼,17。

      季景端着餐盘退到了队伍一边。
      阿姨问她后面的男生:“同学要什么?”

      男生似乎是有些心不在焉,来回看了好几遍才说了个炒茄子,等他打完菜正好隔壁队伍轮到了颜星,他端着餐盘从颜星边上经过,顺便投去了一个多管闲事的眼神。

      颜星直接略过他看向了一旁站着的人。

      季景本来是打算刷完卡就把饭卡还给颜星,不过她刚才意外发现饭卡背面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穿着校服,头发扎着,齐刘海有些卷曲,面容比起现在要青涩一些,嘴角上扬着,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她烦恼。

      颜星也意识到了。
      为了防止饭卡遗失了不好找回,附中的饭卡一直是实名的,上面不仅有自己的姓名和学号,还有自己初一入学时候的照片。
      “看完了吗?”

      这是她半天以来开口说过的第一句话。

      她的声音很淡,轻飘飘地,像偶然会飘过的风一般。
      没有力量,没有情绪。
      却莫名地透出很深的寒意。

      季景闻声立马把饭卡还了回去,并且再次说了谢谢。

      颜星面无表情的接过来。
      刷完卡。
      她端着餐盘离开,全程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中午食堂里的人一直很多,当下几乎都已经坐满了,颜星顺着人群往里面走,四周看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座位,她正要换个方向就听见有人在背后喊她。

      “颜星,这里。”

      颜星回过头,发现喊自己的人站在靠窗的桌子前面,胳膊左右挥动着,脸带笑意。

      因为没有穿校服她在人群中已经足够的显眼,而今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越过侧脸映在她露出的大半截胳膊上,整个人白的似乎在向外发光。

      颜星逆着光看她,脑子里忽然涌上了一副画面。

      火光,烟雾,夕阳。
      昏蓝的天。
      树下听歌的女生。

      ……是她。

      半个多月前。
      40年一遇的超强台风“桑美”席卷了整个南京。
      一整天风雨交加。

      适逢傍晚,天气终于放晴。
      南街菜市场。

      装了好几年的金属棚在风吹日晒中裂了缝,雨后的阳光正好透着缝隙照进了排水沟,烂菜叶子在混着泥水和血水的污秽液体上飘着,折射出本来不应属于它的光彩。

      最里头一个卖鱼的摊位。
      颜星坐在小板凳上,没做完的数学暑假作业就在她面前的椅子上摊着,她眼睛看着前面出神,水笔正在指尖快速地旋转。

      “几点了?”
      忽然一道女声打破了安静。

      颜星楞了一下,将笔握在手里的同时低下头看了眼手表,带有轻微划痕的玻璃表盘下面秒针移动得缓慢而平稳,“五点过十分。”

      话音刚落,耳边响起啪嗒一声。
      颜星闻声偏头,正好看见她妈周佩兰把打火机放回胸前的口袋。

      周佩兰翘着二郎腿坐在塑料凳子上,身上穿着的藏蓝色罩衣松松垮垮,快到膝盖的粉色套鞋沾着泥水,头发胡乱的扎成一团,几缕蜷曲的碎发随意落在额边,她熟练地抽着烟,姣好的面容看起来有些憔悴。

      她的肤色比起很多人都要白,眉骨挺立,鼻梁高翘,再搭上一双狭长的丹凤眼,见过她的人都说她像那个叫李嘉欣的香港女明星。

      那个时候的周佩兰很偶尔才会来菜市场一趟,斜对面卖卤菜大妈看见她来便会喊颜良才,“老颜,你家大明星来了。”

      不过好景不长。
      后来卖卤菜的大妈关了摊回乡下去给儿子带孩子,而周佩兰在她走后没多长时间接手了卖鱼的摊位。

      几天不重样的漂亮衣服变成了罩衣,高跟鞋穿不了换成了套鞋,指甲长长了剪掉最后涂上了大红色的甲油,连她最引以为傲的一头天生的长卷发也成了一团枯草。

      她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来。
      与之相反的是她的烟瘾。

      从最开始的半个月一包到现在一两天一包,颜星日常不是在给她买烟就是在给她买烟的路上,几乎在所有没有人来买鱼的时刻,她都像现在这样翘着二郎腿坐在塑料凳子上抽烟。

      烟雾缭绕,四处弥漫着尼古丁的气味。

      把笔放在作业上,颜星缓慢地从板凳上站起来,一条腿短了半截的凳子由于失去平衡歪在水泥地上,发出碰撞的声响。

      周佩兰转过头,“你去哪里?”
      “买雪糕。” 颜星径直往外走。
      “给我也买一个回来。”周佩兰说着弹了弹烟灰,烟灰落在地上,下一刻便被颜星踩在了脚底,她抬起脚很轻的嗯了一声。

      菜市场入口的老张便民超市。
      在柜台后面坐着的张富强看见颜星进来,笑着说:“星儿又来买雪糕啊。”

      颜星点头,她轻车熟路地走到冰箱旁边,没过一会出来把小布丁放在柜台玻璃上,往边上扫了一眼,伸手指着左手边立着的架子,“张爷爷,给我拿个打火机。”

      张富强瞬间皱眉,“不是上星期才来给你妈买了新的,这么快就没油了?”
      颜星一愣,“昨天我拿着点蚊香,不小心弄坏了。”

      张富强上半身往前靠了些,语重心长地说:“下次再点蚊香慢点,一次点不着多来几次,打火机坏了事小,要是不小心烧着手了你……”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下了,伸手从架子上拿了个打火机扔在了柜台玻璃上,“一起两块钱。”

      说完他开始摆弄旁边收音机的天线。
      本来优美的女声变得断断续续,时不时夹杂着刺耳的杂音。

      颜星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来两个硬币,见张富强很是专心于是没打扰他,只把硬币放在柜台玻璃上,说:“张爷爷,钱我放这里了。”

      说完从柜台边拿了个塑料袋。
      她先把小布丁装进去,又把柜台上的打火机拿起来放进了裤子口袋,然后拎着塑料袋转身出了门。

      刚走到门口,柜台后面的张富强抬起了头,他看着从眼前一闪而过的瘦小背影,将收音机的声音调得更大了一些。

      颜星已经出了门。
      但没有立即往菜市场里走。

      靠近菜市场入口的地方有一段路正在翻修,为了不发生意外事故围上了一圈的铁皮,此刻颜星就站在铁皮和墙之间的狭小空间里。

      边上没有人。
      她安静地站了能有半分钟,终于低头从口袋里把刚买的打火机摸了出来,与之一起的还有没抽完的半包烟。
      是前天夜里她从周佩兰的口袋里拿的。

      前天的一大清早,平时压根不做家务的周佩兰不知抽什么风把脏衣服全扔进了洗衣机,其中就包括颜星头天洗完澡搭在浴室架子上忘了拿回房间的裤子。

      等到颜星发现的时候,她装在裤子口袋里的mp3已经被水泡了快一个小时。

      她质问周佩兰为什么不经她同意就随便洗她的衣服,周佩兰不仅没有丝毫歉意,还反过来还怪她不放好自己的东西,两人说着便大吵一架,一直到今天之前都没说过话。

      那天傍晚,气到无处发泄的颜星拿剪刀剪短了自己的头发,一直到了夜里她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爬起来拿了周佩兰的烟。

      本来她是打算泡了周佩兰的烟,让周佩兰也体会一下自己的感受。
      不过就在刚才,她改变了想法。

      颜星低头看着手上的烟,七块钱一包的梦都,是周佩兰平时里最喜欢抽的牌子,盒子中央印着龙图腾,往下写着南京,而在最下面印着一排字——“吸烟有害健康。”
      ……未免有些荒谬。

      抽出一根烟放在嘴里,颜星学着周佩兰平时的模样伸出左手挡着风,右手随之按下打火机的开关,火苗蹭的一下窜出来。

      跳跃着,扑腾着。
      世界出现小范围的扭曲。

      动作停顿一秒。
      接着她往前凑了一段距离,火苗瞬间燎到烟的末端,顷刻之间鼻腔涌上烟草的气味,过于真切,仿佛是在向外散发着某种信号,连续被呛了几口,眼角水雾氤氲。

      不过她终于摸清了规律。
      久违的自由气息。

      烟雾弥漫开来。
      颜星抬起头,她隔着游走的烟雾看傍晚的天,火烧一般的云彩浸住无边的一片蓝里,像燃烧的火把突然落入结冰的湖面,一瞬间火焰熄灭,冰层瓦解,最后它们融为一体。

      很久以后,烟雾散尽。
      世界恢复清晰。

      颜星低下头看见了一个女生。

      女生侧对着她在路另一边的树下面站着,马尾辫高高竖起,一身蓝色吊带格裙和脚下纯白色的帆布鞋十分相称,同样是纯白色的耳机线从她的胸前延伸到耳朵里,右手正在空中有节奏地拍打着。

      她正在听歌。

      颜星看着便想起自己被水泡得出现杂音的mp3,瞬间一股烦闷从心底攀升出来,她低头拿出一根烟,刚要准备放到嘴边察觉到有水珠顺着手臂滑了下来,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皱起了眉。

      动作微顿片刻。
      颜星偏头看了一眼手表,分针刚好跳动了一格,指向了5的位置。
      ……她是时候该回去了。

      匆匆一瞥,短到不过几秒时间。
      加上时隔多日,更是忘记还有见过这样的一个人。

      因此哪怕是上午已经在班上见到了季景,颜星也没能在当时将她和那天树下听歌的女生联系在一起。

      如今意外发现是同一人,颜星惊讶之余并没有多少再遇的激动和欣喜,反而是下意识地就想要立马转身走掉。

      而在颜星没有动作的这数秒钟里,季景一直都向她挥手。

      “颜星!”

      女生的声音清澈又明媚,仿佛伴着光一起传来,将颜星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终于还是抬脚往声音的来处走去。

      季景见她走过来便放下了胳膊,低头拿纸巾认真地擦着旁边的凳子,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剩下三个位置都没有人,不过对面刚才应该是有人刚吃完,桌上残留着米饭和汤水。

      刚要擦完。
      余光瞥见颜星的身影。

      “来食堂吃饭的人还挺多的。”季景说着抬头,就发现颜星把放在了斜对面的位置——
      整张桌子上距离自己最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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