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恋年华》田可心

20、遥望

　　变成毕业班之后，周末就有了培优班和补差班。韩冰月、沈晗和韩娜都上培优班，因为少了早读课，要求到校的时间会比平常晚一截，于是韩冰月总是先到韩娜家接上她，骑车带她一同来校。因为座位可以自由组合，两个小姐妹就坐在一起。

　　这天早晨的培优，两节语文两节数学。语文课上，老师正给大家讲解那句著名的“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老师说：“这句诗向来令人有些费解，莲子怎么能够清如水呢？实际上，作者在这里用了谐音，是一种类似于双关的手法，差不多算是通假的反面，也就是说，他用的都是正确的字，但是这些字却指向其同音字或近音字的含义。在这句话里面，作者想说的其实是这么一句话——”
　　她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低头弄怜子，怜子情如水。”然后再转回来：“所以，这实际上是一首情诗。”

　　大家发出一阵压抑着的恍然大悟的声音，声音里有一种专属于青春期的奇妙的悸动。若放在平常的语文课上，很难想象老师会这么大大方方谈到爱情，也就是培优班，可以开出这样的小灶。
　　韩冰月和韩娜也忍不住微笑对视一眼，两双美丽的眼睛，各自带笑含情，晶光透亮。

　　课间的时候，因为是阴雨天，大家也出不去，加上想着多留出时间给剩下的周末放放松，很多人都留在座位上写老师刚留下的作业。

　　韩冰月写语文作业最是快，一瞬间已经做了一半，沈晗紧追其后，他是第一个来问她的：“韩冰月，那道让我们举出另一个谐音例子的题，我实在想不出来，你写的什么？”
　　韩冰月便把自己的作业亮给他看：“我也只想出这么一句来，还不知道对不对。”

　　沈晗凑近了一看，她写的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他便打了个响指：“韩冰月就是韩冰月，比谁都厉害！”
　　韩冰月便抬头笑了：“术业有专攻嘛，你的物理又试问谁与争锋？”

　　沈晗的物理成绩当然独傲群雄，而韩冰月特指的是刚刚结束的初三第一次物理测验。老师这回来了个下马威，难度超标的题目，班上不及格的就有一大半，而沈晗仍是第一名。

　　但在韩冰月心里，她想着的其实是头一天的物理课上，老师点韩娜到黑板前连电路图。韩娜毕竟是注定了要学文科的女孩子，刚接触电学，还完全没有开窍，本来不算难的一个并联图，她没有连对。
　　然后老师就点了沈晗，上台替她改正。
　　不用说，当时全班又是一阵轰动。这样平平常常的一道题，本来是不用沈晗这么牛的人亲自出马的，而老师杀鸡竟用牛刀，仿佛也是看着他们俩天生一对，便生生安排了一场英雄救美。

　　想到这里，韩冰月便有些黯然，看在沈晗眼里，倒以为她是不肯示弱，马上回敬了一句：“我的物理么，我看你就尽可争锋啊！”
　　因为这次物理测验，韩冰月是第二名，他们是唯一两个上了九十分的学生。
　　韩冰月只好笑着谦虚：“哪里哪里，我差得远啦！”

　　俩人这么互相恭维了一番，沈晗就回自己座位去了。韩娜便凑到韩冰月耳边：“冰月，他跟你好好啊，你说，他是不是喜欢你呀？”
　　韩冰月大吃一惊：“娜娜，你怎么会想到这么不可能的事情？”

　　韩娜笑着，却又噘了红艳艳的小嘴，整个人娇滴滴的样子：“你看，他老是跟你说话，可他都老没跟我说话呢……”

　　韩冰月就笑了：“娜娜，他可以随便跟我说话，正是因为我是完全不可能的人啊，所以他不会心虚，不会怕别人有什么闲言碎语，弄不好，他还是把我当男生的呢。”
　　听到这里，韩娜便花儿一样地笑开了，既觉得韩冰月的话好玩儿，又不能掩饰地觉得她所言有理。

　　韩冰月想了想又说：“娜娜，你看过那个日本电影《情书》么？柏原崇演的男主角，始终也没跟女主角有过几句交谈，但他却爱了她一辈子。”
　　她看了看韩娜听得神往的表情，轻轻地往下说：“当一个人真正爱上另一个人的时候，如果是暗恋，再要同对方说话，就需要天大的勇气。”
　　说到这里，她心中一凛，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越来越像是倾诉，赶快肃一肃，把情绪拉回来：“但是又因为很希望能跟对方接触，只好制造一些曲折的机会。譬如说，他来找我说话，也许正是冲着你。”

　　这句话使得韩娜原本就水汪汪的大眼睛更是星空一样地亮了，而韩冰月五内俱焚。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两年来，沈晗一直对她很好很主动，因为她是韩娜最好的朋友啊！
　　她顿觉万念俱灰，却又不得不打起欣喜的语调来对韩娜有始有终地总结道：“娜娜，依我看，他已经很爱很爱你。”

　　说完这番话，下一节课的上课铃也响了。韩冰月转回来，低头却看见自己的语文作业还摊开在“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那一处。
　　她忽然想：假如我能和他在一起，而我们有了个女儿，我就要给她取名“沈青月”，沈，情，月。
　　只可惜，我的沈青月，是个永不会出生的女孩儿。

　　当秋天真的尘埃落定、这个城市漫长的雨季终于逡巡而去的时候，一年一度的校运会也拉开了帷幕。

　　加上开幕式闭幕式，一共是两天的比赛。沈晗自然是他们班上的主力，而韩冰月则成为唯一的一个例外。本来原则上是全班每个人都必须要参加至少一个项目的，但是韩冰月的体育既一无是处，还担负着撰写本班的广播稿以及看顾现场广播报道的艰巨任务，因此而得到了老师的特赦，可以不参加任何项目，只要做好宣传工作。

　　于是整个校运会期间，韩冰月不需要亲自播放广播的时候，就一直守在他们班的领域，自己为现场赛事写宣传稿，或是抓住当时没有项目的同学，安排他们写稿。沈晗作为体育委员，除了亲自比赛并盯着别人的比赛之外，还担下了拉拉队的组织工作，算是替韩冰月分担了很多。他们每每在手忙脚乱中遇上，总会给彼此一个无言的微笑，或是感激、或是鼓励的微笑。

　　比赛到了第二天下午，快要结束了，班上的稿子已经不需要那么多，广播站到了这一环节的工作又是事先安排好的，韩冰月终于可以喘一口气，停下来揉一揉写得发酸的手指。
　　她独自坐在高高的宽阔的台阶上，眯着眼望着田径场中央脉脉凝碧的草坪，以及涂满在纯净安详的蓝天里那大朵大朵的黄叶。太阳已经斜斜地挂在了田径场对面那一侧的西边，阳光下正有一个波光粼粼的游泳池，在夕阳和晚风里金光璀璨如同辉煌的梦境。

　　这样清丽的秋日啊！韩冰月忽然就被一缕漫不经心滑过脸庞的秋风抚起了一阵莫名的忧伤。这感觉那么遥远，而又那么熟稔，像一张被不经意掀开的黑白照片，蓦然抖落给她满心萧瑟。转眼已是几个秋？而他同她那一次擦肩，便就此带着她的心，已经走得这么远了。

　　而就在这样清澈透明的淡金色阳光里，沈晗的身影跑了过来。他仍是穿着那套上身白下身黑的球服，大跨步姿仪俊伟地从草地的一端跑到将近中间的地方，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标枪，再返身跑回去。

　　她看着他的剪影，觉得浑身的神经都紧紧抽成一团，生命凝成一点，被他的脚步轻轻一踏，便訇然爆炸，四下里轻扬扩散，变成一整个空旷的宇宙，为了要容载那么那么多的爱而诞生的宇宙。除了爱他，如此如此地爱他，她再也感觉不到任何别的东西，听不见，看不见，不要听，不要看，只希望世界就此消失，剩她和她自己的爱情就好。
　　爱你的心停不了，穿过读你的心跳，穿过想你的味道，我只想不被打扰……

　　校运会后不久，趁着晴好的天气，老师决定带大家到植物园秋游。
　　然而偏就那么巧，这天又下雨了。这时候，大家都以为这是这个秋天唯一的一场雨，纷纷抱怨自己怎么运气这么背。
　　然而只在不久之后他们便明白，这不是他们运气背，而是这是一个“厄尔尼诺”年，这一年的雨，缠缠绵绵，永不放晴。

　　因为下雨，大家事先准备好的食物都拿不出来，但既来之则安之，总要做些什么活动再走才行。韩冰月被大家围在中间，主持起一个赛歌大会来。她的比赛资格被大家事先拿掉了，剩下其他所有人，一个一个上来表演。
　　轮到沈晗的时候，他大大方方走到人圈儿的圆心处，问韩冰月：“我想唱周华健的歌，你说唱哪首好？”

　　一听见周华健这个名字，韩冰月本能地反应：“风雨无阻。”
　　沈晗为难：“可我不会呀……”
　　韩娜忽然细声细气地说了一句：“唱那首“不愿一个人”吧，那天听见你哼，唱得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