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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要在爸爸回家前赶完作业(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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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征兆也无原由地换了老师,学生们的猜测占据了主流,最流行的说法是老师出了意外,据说惨遭杀人魔分尸。
对于这种恐怖的说法,莉丝并不感兴趣,更多的是松了口气的心情,因为她涂鸦的事情显然可以就此揭过了。
堤坝一旦开了个口子,涌进来的洪水就止不住了:上课走一次神便带来第二次。
莉丝在课堂上的心不在焉成了习惯:她继承了杰克的绘画天赋,常偷偷摸摸地在草稿纸上胡乱画解剖图,画腻了就看课外书,一般是漫画和绘本,偶尔也会看父亲给自己买的那本外科手术记录,先前只看了小半,现在她翻到新章节了。
是纪录骨科手术的内容,首先展示了人腿的截面照片,莉丝盯着那张照片,又往后多找了些类似的描述,然后她愣住了。
这是不是……和父亲那天要她剔肉的骨头太像了?她亲自动的手,她记得比谁都清楚。
莉丝很难不联想到老师的失踪,流传的“分尸”字眼让她无法不把老师和那枚骨头联系起来,于是她进入了一种会伤害自己的想象。
这种想象不得不牵扯到杰克身上:给她疑似人骨的杰克究竟做了什么?
莉丝不愿意对亲爱的父亲有阴暗猜测,于是她想用实际行动来检验这个设想————否则她很难心安理得地维护父亲在自己心里的美好形象。
实践内容很简单:锯开自己的腿,看看人骨是不是真的长那样。
莉丝并不觉得这是个可怕的计划,因为她已经被杰克引导着接触了太多的创伤:娃娃的肢解、兔子的剖腹,以及数不胜数的人类血腥图像————小小年纪就过多地接触血肉,她对别人的伤势变得麻木,而剔肉伤到手的那次,她看见自己的血肉与旁人并无一二,所以莉丝也对自己的伤势无动于衷了。
放学回家后,屋子里空无一人,莉丝得到了“检验”的机会。
她到厨房里面找了找,没看到锯腿的锯子,好在有菜刀,那么砍开腿也凑合吧。
便就坐在地上,毫不犹豫地对自己的腿下了刀。
由于剧痛让人难以承受,她第一时间感觉到的仅仅是麻木,而伤口并不会使她联想到危险,她便又狠狠地把伤口割得更深,终于露出了骨头。
麻木感转瞬即逝,剧痛和失血在莉丝看清骨头的瞬间要她昏迷过去。
若不是毫无收获的杰克提前回家,莉丝就会死在血泊之中。
好在杰克对人体足够深谙于心,他用最快的速度紧急处理了女儿的伤口,然后把人送到医院抢救;莉丝最终捡回一条命,许多天都昏迷不醒。
守在病床前的这段时间,杰克反复思索究竟何处出了错。
按照计划,他要把女儿培养成下一个自己,她是他唯一的亲人,她理所应当地要像他一样。
所以杰克扭曲了对莉丝的教育,引导她对血腥的麻木进而培养兴趣,但首先导致的居然是她的自残。
其实答案很简单明了,那就是这个女儿天性并非他那样罢了:她是她的母亲,与另一个杰克孕育的孩子。
她真正的父亲是那个无能的家伙,那具早就被他吞噬的对立人格。她像他。
想到这里,杰克的眼底密布了阴云,对病床上的莉丝伸出了手。
女孩纤细的脖颈被他扼在手里,透过一层苍白的皮肤,象征生命力的脉搏在底下搏动。
杰克的五指开始收紧,昏迷的莉丝呼吸逐渐困难,她感觉好像有数不清的罗网从四面八方把她浑身紧缚,拼尽全力却动弹不了分毫。
绝望的莉丝流下了泪水:“救救我,爸爸……”
这句无意识的呻吟救了莉丝,杰克的手仿佛触电似的松开了。
他跌坐在地上,即使浑身发抖也无法再抬起手。
他居然在心软?他居然会心软……现在那些罗网在杰克身上收紧,勒得他像受害人一样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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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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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破地下室的秘密后,过激场景刺激了莉丝的记忆重组,使她恢复了这段昏迷之前的记忆。
莉丝想起来,她在失血昏迷的前一秒看清了自己的腿骨:与那天剔肉的骨头是那么相似。她的聪慧要她在一刹那就想明白了所有的事————父亲不让告诉别人剪娃娃的秘密,限制级的外科手术记录,以及杀兔子……
被老师抓包的草稿纸涂鸦的正是杰克灌输给她的画面,无非是肢体内脏的残破模样,老师一定是发现了这种不正常,才想到要和家长谈谈,谁知居然可悲地沦为了晚上的骨头。
于是莉丝恍然大悟自己敬爱的父亲有着另一幅面孔,这个真相要她难以接受,以至于冲击之下,大脑的保护机制自动封闭了这段记忆,等抢救回来后,莉丝已经忘掉了这段细思恐极的经历,心里的父亲还是温柔美好的形象。
她得以继续原来的生活,唯一的副作用是连带着忘掉了课本知识:基础大幅度退步,学习变成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所以她要写作业到很晚,头脑陷入了疲惫和浮躁的双重焦灼之中,导致那段被封闭到潜意识里的记忆溜了出来:她便看见了幻影,被引导着往地下室而去。
如今记忆恢复,那段幻影也穿过满室残肢朝自己走来,然后与她合二为一。
莉丝离开了地下室,深深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经历了这样的打击,人不会如同想象中那么脆弱,已经能够承受真相的颠覆。
作业本上的题目变得很容易了,莉丝火速补完就上床睡觉,她现在需要休息,沉淀心神,凝聚自己紊乱的精神力量。
天边泛白的时候,莉丝听见了杰克回家的声音。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即使隔着门她也能闻到一股血肉的味道,父亲的影子斜斜地投射在窗户上,像是冥河上的摆渡人。
莉丝想起杰克对她说过,她会成为他的骄傲,当时她只当是一句鼓励之言,现在她明白了,他要她也变成他那样,变成一副来自地狱的模样。
不,父亲,我和你不一样;我不能和你一样。
莉丝在心里说。
她毕竟是杰克的女儿,搜集杀人的证据比谁都容易。
莉丝决定弄到充分证据后就去找警察,虽然养育之恩不能作假,可她这位父亲已经对其他的父亲犯下了不可磨灭的重罪,她拎得清。
这时候,一阵忙音突然掐断了正在整理线索的思维,莉丝捂住脑袋栽到床上,感觉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天旋地转。
恍惚中,她看见眼前出现了自己的脸。
是之前的幻影吗?可是那只是一段记忆的具象化,早就被她被吸收了。
莉丝迷惑的眼睛对上了“自己”愤懑不平的表情。
那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孩张开双臂阻拦她前进:“不会让你伤害爸爸的。”
“你是谁?”
女孩突然激动地对莉丝大喊:“我是你!爸爸那么爱你,你怎么忍心背叛他?”
莉丝也被她的质问态度弄得心烦意乱,毫不客气地怼回去:“他要是真的爱我,会给我灌输那么多有害的意识?他要是真的爱我,会杀了关心我的老师?你究竟是谁?这样的你不可能是我自己!”
女孩收敛了神色,取而代之的是篸人的冷笑。
她歪头打量着莉丝的凛然面孔,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曾经是你,在你上次昏迷后,我们就不是一体了。”
父亲的命运在女儿身上重演了:揭开真相的那一刻,莉丝受到的刺激不仅让她暂时性失忆,也撕裂出了第二具人格,那是被杰克洗脑成功后的自己,无条件认可父亲对自己的“爱”。
莉丝明白,她要是不除掉自己的副人格,那么将会有更多的悲剧发生,于是她抓起刀朝副人格刺去。
莉丝·柯斯米斯基首鼠两端:明面的莉丝与暗面的莉丝在这个精神空间里面展开殊死之搏。
然而莉丝的刀刃根本刺不到对方,副人格的身体就如同立体投影一样无法触碰,导致莉丝被惯性连带着穿透了副人格的身体,然后刹不住车扑到地上。
手心传来刺痛,是摔倒时不小心划到了自己。
这一幕要莉丝猛地回忆起自己上一次受伤,因为发现自己的血肉与旁人没有区别,所以不害怕旁人受伤的她,也不会恐惧自己受伤。
自己受伤……自己!
莉丝灵光一现,趁着副人格出手的刹那,举刀捅向了自己。
她又一次失去了意识,醒来时自己躺在原先的床上,身体没有刚刚刺出来的伤口,副人格也不见了。
最后的阻碍烟消云散:警局很快就将耸人听闻的杀人凶手捉拿归案,披露出来的残忍细节要舆论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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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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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进去后,莉丝被一个好心的退休警察收养,她过上了正常的幸福生活,被光明、欢快、晴朗、彻底的无拘无束和阳光般的迷醉气氛浸透,感觉每个神经末梢都被清风滤过一遍。
她刻意回避关于杰克的一切,但是有一天,收养人告诉她杰克的死刑定期了。他说他最后的要求是见她一面。
“……好,我去。”莉丝沉默半晌,然后说。
为了逃避良心和不舍的矛盾性折磨,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起杰克,但现在,即使这最后一面注定会给心灵扣上永恒的枷锁,她还是有必须去的理由。
————关于自己一无所知的母亲,她需要一个答案。
进入探视的屋子时,莉丝看见杰克没有想象中的颓废消瘦,他依旧将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仿佛不是身陷囹吾,而是坐在下午茶的餐桌前。他没有苍老,也没有怨言。
“我来了,爸爸,我来问你关于妈妈的事。”莉丝在铁窗前坐下,开门见山地直入主题,因为说得少有利于控制感情。
杰克从她进来就未曾抬眼看上一看,此刻也是如此,他指着自己自顾自地说:“杰克是一具容器,承载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一个残忍又自以为是,另一个软弱又蠢得天真。”
“这两个水火般截然不同的人,自出生起就无法容下对方,于是斗争一刻也没有停下,残忍的那个想尽办法毁掉对方,而天真的那个又千方百计安抚他。”
“在成年以前的漫长斗争中,天真的那个取得了胜利,于是他过度欣喜于自己的成功,为了尽早享受独占身体的人生,他谈了恋爱又很快结婚生子,却不想残忍的那个只是表面上蛰伏,为了积蓄力量在对方最没有防备时做出致命一击。”
“首先发现杰克变化的是枕边人,于是可怜的妻子成了首当其冲的牺牲品,而襁褓里的孩子,她还不记事,是一张可以任意涂抹的白纸……”
“原来如此,后面的事情就是我的经历了。”莉丝露出了然的神情。
杰克忽然抬起眼看她,对她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宁静微笑:“天真的那个尝试过用死亡拖着另一个下地狱,只不过被残忍的那个化为了泡影,而你,我的莉丝,你果然是我的骄傲。”
??!
莉丝就像听见枪声一样如梦惊醒,恍然大悟现在这个杰克,正是那个善良的、具有自我牺牲觉悟的、使她受胎的真正的父亲,她站起身扑到铁窗前,想要和他说更多话,想要给他翻案,想要和他一起过梦寐以求的幸福生活,可是来不及了,探视时间在这一刻不容抗拒地终止了,警察将杰克强行带往了刑场。
走出探视间,莉丝泪如泉涌。她将要开启崭新的、充满希冀的生活,一切都在向她招手致意。
而他将永远留在地狱之中。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