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影》山桥雾气

7、七颗星

　　乔影吃完饭后胃里暖洋洋的，她换了身睡衣，洗漱完平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
　　良久，她摁开手机，时间显示十月一号，十二点零一分。

　　她呆滞了两秒，反应过来。
　　——今天是国庆节。

　　自从她大学毕业，从事自由职业以后，就变得对这些法定节假日不那么敏感了，经常假已经过完了，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昨天是放假。

　　乔影打了个哈欠，睡意上来之时又猛然想起什么，她重新打开手机，删掉了乔军和霍绮月的所有联系方式，才关灯睡觉。

　　翌日八点半。
　　乔影被冻醒。

　　被子太薄了，她起身去隔壁房间拿了床厚被子来，再躺回床上已经没了大半睡意。

　　她躺在床上玩手机，看见朋友圈的小点，她按进去，里面清一色是庆祝国庆的消息，她随意翻了翻。
　　江安瞳：【图片】
　　图片上是江安瞳一头金棕色大波浪卧躺在一个白色毛衣的怀抱里，手里举着国旗，女人唇色娇艳欲滴，有种说不出的勾人感。
　　江安瞳：【温月亮请我看电影】

　　再往下翻。
　　陈岁：【图片】
　　图上是一桌食材，旁边坐着陈岁的一家人，照片定格了他们每个人的笑容。
　　陈岁：【做好馋死你们】

　　乔影手指定在屏幕上，视线盯着屏幕上的食材若有所思。
　　做饭吗。
　　她也想试试。

　　从小到大乔影基本上可以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就会烧个水煮泡面，其他再多的就涉及到她的生活方面盲区了。

　　想起来前几天夏州翊系着围裙做饭的场景，让她萌生出一种做饭其实很简单的想法。
　　她跃跃欲试，心血来潮地出门买了一堆做饭要用的东西，准备开拓新领域。

　　乔影逛了一上午超市，拎着大袋小袋回到云湾诗府已十一点多了。
　　她找出手机调出几个新手做饭的教程来，站在厨房里看得聚精会神。

　　十五分钟后。
　　夏州翊听见他隔壁的房子传来一声尖锐的惨叫声，伴随着锅炉内液体翻滚沸腾的爆破声。

　　他闻声赶过去，敲门，几秒后，门被打开。
　　开门的乔影一身脏兮兮的衣服，鼻头和脸颊沾满乌漆麻黑的烟，他头发散着，杂乱地炸开一团在头上。

　　相视几秒，夏州翊脑子里自动划过一排“我出去鬼混回来了”的小狗表情包。
　　乔影大脑空白了两秒，抬手“嘭”地把门关上了。
　　她重新审视了一下夏州翊眼里的自己的印象。
　　一个生活不能自理，跟家里闹掰，天天宅家不出门，一身生理疾病，吃饭全靠外卖，心血来潮做顿饭还把厨房炸了的——
　　当代社会垃圾。

　　她背靠在门上，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丢脸。

　　夏州翊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他敲门道：“乔影，开门。”
　　“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乔影闷闷地回。
　　“可是我觉得你不太可以。”
　　“你回去吧夏州翊，我真的可以。”她倔强道。
　　“乔影，”他又叫她，“开门，我帮你。”

　　门后的人顿了顿，乔影长舒一口气，视死如归般地开了条门缝，然后瞪着一双眼睛朝外张望。
　　目光与门外人的在半空交汇，夏州翊朝她抬了抬眉梢。

　　乔影眨眨眼，垂下脑袋，把门一点点逐渐拉开，声音弱弱的：“进来吧。”

　　平心而论，她现在确实非常非常需要帮助。
　　夏州翊站在厨房前，凝视着面前的一地狼籍，没说话。

　　色拉油溅落得到处都是，调味料撒了一地，锅里面盛着一团黑乎乎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菜，炖锅的汤咕嘟咕嘟冒着泡，膨胀的汤汁溢出来，黏糊糊地滴在地上，像女巫熬的汤药。

　　整个厨房充斥着一种烧焦的糊味和各种食材混在一气而成的难以描述的怪味。
　　乔影浑身没比厨房好多少，她站在一旁，视线在夏州翊和厨房间来回扫动。

　　两人沉默的片刻，她内心焦灼万分。
　　良久，她斟酌着开口：“要不，还是算了……”
　　话没说完，却听旁边人突兀地笑了一声，带着胸腔共振声，格外低沉。

　　他回过头来，看着乔影这一身：“我这是，亲眼目睹案发现场了？”
　　乔影把头低了低，看着地板，羞耻地不敢跟他对视，她解释：“我第一次做饭……”
　　“行了，我来收拾这里吧。”
　　他说着开始穿上挂在墙边的粉色围裙，看着乔影笑了一声道：“你去收拾一下自己。”
　　“……”

　　乔影吐了吐舌头，溜进房间飞速地把自己整理了一番。
　　干干净净地出来以后，她走过去问：“需要我帮忙吗？”

　　夏州翊带着手套在清理那一锅女巫汤，闻言侧头瞥了他一眼，道：“去帮我拿块毛巾来。”
　　“好的好的。”乔影点头，屁颠屁颠地去拿了块新毛巾递给他。
　　她局促地站在男人身后，朝他刷锅的动作张望了急眼，觉得有点难为情：“要不我来吧。”
　　“不用了，”感受到她的不安，夏州翊轻抬下巴，点了点旁边拾收完的餐具，“你把那边摆好就行。”

　　乔影抿嘴，安安静静地把餐盘一个个放进柜子里，她像个小助手，偶尔被夏州翊叫去拿点东西，大部分都是他在收拾。
　　她有点愉悦的满足感。

　　跟夏州翊相处起来她完全不会有亏欠和无力的想法。
　　他似乎能明白大包大揽地一个人收拾完乔影的厨房会让她觉得很有负罪感，就好像犯了错要别人收拾烂摊子的感觉。

　　所以他把简单的工作留给她。
　　除去那几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这是乔影为数不多相处起来最舒服亲和的人际关系了。

　　收拾得差不多，夏州翊把围裙脱下来挂回去，朝着门边的人问了句：“你饿了？”

　　乔影别了别耳侧的头发，露出整张光洁的面容，她有些别扭道：“就是……不太会做饭，想试一试，然后就这样了。”
　　她声音有点底气不足，又回到那副一脸犯了错唯唯诺诺的表情。

　　夏州翊：“有需要可以来问问我。”
　　乔影点点头：“好的。”
　　“……”
　　他没说话，盯着乔影看了几秒，眼神像是在暗示她。
　　乔影没看懂，茫然地“啊”了一声：“还有什么事吗？”

　　两秒后，夏州翊认输地笑了一声：“就比如说现在，需要吃午饭？对吧？还是说你准备继续你的厨房实验？”

　　乔影点点头。
　　夏州翊朝门边扬了扬下巴：“走吧。”
　　她拿起手机，慢吞吞地跟在男人身后。

　　隔壁门开，乔影进门换了双拖鞋，
　　站在玄关处听见屋内沙发上传来的声音。
　　那人拖长了调子。
　　“哥你终于回来了——我要饿死了！”

　　乔影往里走，看清了沙发上的人。
　　夏恩昱一身花里胡哨，整个人没什么坐姿可言地瘫在沙发里，带着头戴式耳机，两只手指飞速地在屏幕按动。

　　屏幕上被操纵的小人死了，少年懊恼地嚎叫了一声，抬起头来，与乔影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微露出几分诧异的神色。

　　乔影安静地注视着这个跟夏州翊四五分像的少年，礼貌性地稍稍点了点头。
　　夏州翊出声对夏恩昱说：“介绍。”
　　“哦哦，”夏恩昱反应过来，朝乔影笑了笑，“你好漂亮姐姐，我是夏恩昱，夏州翊的弟弟。”
　　乔影也弯了弯唇角，小声道：“你好，我叫乔影，住在你哥隔壁。”
　　夏恩昱点头，等游戏复活完准备继玩。
　　乔影。
　　他心里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
　　好耳熟……

　　陡然间，他呆滞两秒，目光空了一瞬，随即猛地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乔影：“你……你叫什么？”
　　一旁的夏州翊神色微变。
　　乔影疑惑了一声，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重新解释道：“乔影，乔木的乔，影子的影。”

　　夏恩昱游戏也不管了，呆怔怔地把头扭向他哥那边，微微张嘴，轻轻地哼唧了几个字：“哥……她……”
　　话没说完，夏州翊蹙眉，给了他个眼神示意。
　　“怎么了吗？”乔影古怪地看过去。
　　“没事，”夏恩昱心虚地瞥了眼一旁的他哥，僵硬地笑了笑，“就是觉得你这个名字好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乔影点点头：“我这名字也挺普通的，没什么特别的，撞名应该挺正常的。”
　　夏恩昱摇头道：“完全没有好吧，小影姐你名字很好听的。”
　　乔影被他这么一叫搞的害羞了。
　　嘴巴是真的甜。

　　夏州翊在厨房望了一眼客厅，看见夏恩昱一脸狗腿的样子摇了摇头。
　　从小到大就他最会逗女孩子开心。

　　乔影指了指他手里的游戏：“那个，你继续玩吧，不用管我的。”
　　“那怎么行啊，”夏恩昱笑得明朗，像小太阳一样，“怎么可以晾着漂亮姐姐一个人。”

　　他关掉头戴式耳机，手机里传来男人愠怒的声音。
　　“夏恩昱！快一波了！你小子在干什么！见到女的就不管兄弟了是吧！？”
　　乔影眨了眨眼：“你那什么……游戏，真的没事吗？”
　　“当然没事了，我跟他们不太熟。”

　　他话音刚落，手机里的人破口大骂：“去你妈的傻逼玩意儿，开学你要是敢踏进这个宿舍你死了……”
　　乔影：“……”
　　听起来不太像没事呢。

　　夏恩昱把手机摁掉，笑眯眯地看着乔影：“小影姐你是岑水本地人吗？”
　　“不是，我是亭州那边的。”乔影摇摇头回答道。
　　“难怪，听说亭州美女多，现在看倒还真是。”
　　乔影被夸得心花怒放，她笑着问：“你多大了啊，看着跟个高中生似的。”

　　夏恩昱长了一双亮晶晶的狗狗眼，迷惑性极强。
　　“我二十一，今年大三，在岑美上大学。”
　　岑水美术学院简称岑美，在艺术方面的教育在全国顶尖水平，是很多人挤破脑袋也进不了的。

　　没想到夏恩昱给她的反差还挺大。
　　乔影眼睛亮了亮道：“你是艺术生？”
　　“是呀，”夏恩昱挠了挠头发，“学油画的，混到毕业只能上街去卖艺喽。”
　　乔影笑出声：“别这么说嘛，我还挺羡慕你们这些有一技之长的呢。”

　　夏恩昱抬眼：“话说小影姐你是干什么的呀？”
　　乔影指着自己：“我吗？我没什么好说的，写网文的。”
　　夏恩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拿起旁边的手机说：“我们加个微信吧小影姐。”
　　乔影怔了怔，然后点头，拿出自己的手机来扫码。

　　他刚点下通过键，微信就跳出来一个视频电话，他没多想，直接点了接听，摄像头正对着乔影那张错愕的面孔。
　　电话里传出声音来。
　　“昱昱呀，到哥哥那里去了吧。”

　　映入眼帘的是一副令乔影陌生的面孔，屏幕上的女人一身清凉的夏装，头上戴着一顶遮阳帽，墨镜反着光，看起来四五十岁，俨然一副度假的模样。

　　女人见了乔影，声音染上几丝疑惑：“唉，这个姑娘是……”
　　夏恩昱把镜头重新对着乔影，狡猾地笑了笑，用嘴型在说：“我妈。”
　　夏州翊闻言走出来。
　　乔影尴尬地笑了笑。
　　怎么说啊。
　　总不能说我把厨房炸了，来你家蹭饭的吧。

　　她硬着头皮道：“阿姨……你好，我是乔影，夏州翊的邻居。”
　　周妍兰喜笑颜开，朝着乔影挥了挥手：“你好啊乔影小美女，来一一那里吃饭呀，记得多吃点，我们一一做饭很好吃的。”
　　乔影顿了顿，兀自消化了一下听到的新称呼。

　　一一。
　　是在说夏州翊？
　　竟然有点……可爱？
　　身后传来男人的轻笑声，夏州翊把手机抽走。

　　乔影浑身松了松，呼出一口气。
　　“妈你别逗别人了，”夏州翊把摄像头对着自己的脸，他侧头看了一眼乔影，笑道，“人脸皮薄。”

　　周妍兰“嘁”了一声，回归正题：“夏恩昱那小子拎过来给我看看。”
　　夏州翊朝夏恩翊招了招手，少年识相地走过去站在镜头前，朝妈妈笑了笑。

　　周妍兰摘掉墨镜，露出那双漂亮的眼睛，眯着眼对着屏幕前的人打量了一番：“到你哥哪儿了呀，在大学里有没有好好吃饭啊昱昱，怎么感觉几个月不见又瘦了点哟。”

　　“没有啊妈，我哪里瘦了，你和爸还是好好度假吧，别操心家里事了。”

　　夏州翊拍了一下弟弟的脑袋，抬头看着镜头：“怎么了妈，有什么事吗？”
　　“没事不能打视频啊，”周妍兰撅着嘴，“刚到海边，妈妈想你们了呀。”
　　乔影垂下眼。
　　光是看着就已经很幸福了呢。

　　“天气冷了，小昱昱从你哥那把你冬天的外套拿上，国庆放假这几天要给我好好吃你哥做的饭，听到没有，”周妍兰重新带上墨镜，“噢，还有那个邻居小姑娘。”
　　夏州翊把镜头转到乔影。

　　乔影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脸就已经映在屏幕上了，她僵硬地挥了挥手。
　　“小乔影也是，你们俩多照顾一下隔壁女生，多叫人来家里吃饭。”

　　“行啦，看时间你们差不多好吃饭了，不打扰你们啦，拜拜小乔影，小恩昱，还有我们一一。”
　　夏恩昱：“妈妈再见！！记得给我带特产！！！”
　　周妍兰挥着手挂断了视频。

　　夏州翊擦了擦手：“你们俩去洗手吃饭了。”
　　乔影愣了几秒。
　　夏恩昱朝她摆手：“怎么了小影姐？在想什么？”
　　“没事，”乔影生硬地笑了笑，“就是觉得你妈妈好可爱。”
　　“我妈啊，那都被惯坏了，跟小孩子一样的。”夏恩昱说。

　　洗完手出来，乔影嗅了嗅一桌饭菜的香味。
　　是幸福的味道。

　　夏恩昱吃饭嘴巴很不老实，跟乔影叽叽喳喳唠了半天。

　　乔影手机消息振动，她点进去看了一眼。
　　黎芸：【双双小姐，请问你的下一本文有动静了吗？】
　　乔影叹了口气回：【我微博上不是说休息一年吗】
　　乔影：【而且，我的问题你又不是不知道，哪能这么快解决了码本新文出来】
　　黎芸：【那你好歹让我这个编辑看到点新文的尖尖啊，把体裁定下来吧，而且你要是一时半会儿没有经验可以问问你身边人的感情经历】
　　乔影：【身边人？问你？问你自己都整不明白的感情经历？】
　　黎芸：【……除了我好吧，比如说上次那个帅气的邻居医生啊前两天的相亲对象啊之类的】
　　帅气的邻居医生。

　　乔影抬头偷瞄了一眼对面的夏州翊，没说话。
　　夏恩昱冷不丁插了句：“小影姐在跟谁聊天呢？男朋友吗？”
　　乔影放下手机，摇了摇头：“没有，工作上的事。”
　　过了一会儿，乔影握紧筷子，斟酌着开口：“那个……我想问一下，你们有没有人有情感经历？”

　　桌上安静了一瞬，夏州翊抬眸盯着乔影，夏恩昱往嘴里塞了口饭。
　　“就是我写小说这方面不太了解，”乔影解释道，“想问问你们有没有经验，一点点也行。”
　　夏恩昱把嘴巴里东西咽下去，筷子搭在碗上，饶有兴趣地开口：“我知道我哥高中有个暗恋的姑娘。”

　　“暗恋？”乔影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
　　夏州翊呆滞了片刻，转头看了一眼夏恩翊。
　　少年扬眉，继续朝乔影说道：“就是高一那会儿喜欢上的，具体我也不太清楚，细节你还得问我哥。”

　　夏恩昱挤眉弄眼地看着夏州翊。
　　乔影食指轻点桌面，她把视线转回夏州翊身上。
　　男人盯着一个点出神了须臾，直到乔影叫了他第三声，夏州翊反应过来了。
　　他抬起眼，看着乔影的目光有几分令人难以读懂的晦涩。

　　“夏医生你能跟我说说吗？”乔影试探地问，见人没反应过来，又补充了一句：
　　“不方便就算了。”

　　夏州翊很轻地弯了弯唇角，声音放缓，像是还停留在回忆中：“没什么，很多年的事了。就是当时感觉挺青涩的，现在突然被翻出来我也记不太清了。”

　　夏恩昱视线在两人身上往返，饶有兴味地吃了口水果。
　　乔影敲桌的手指蜷缩一下。
　　暗恋吗。
　　看夏州翊的样子应该还没忘怀。

　　觉得自己可能提起别人伤心事，一股愧疚之意席卷乔影全身，她低头，不知道接什么话。
　　“没关系，刚刚就是想起了些事，你不用愧疚的，高中的事了，早就没什么好伤感的了。”他一脸坦然道。

　　夏恩昱在一旁装模作样地“嗯哼”了一声。
　　夏州翊蹙眉，拍了一把他的脑袋：“闭嘴。”
　　乔影小幅度地点头：“没事就好。”
　　几秒后，她又觉得这话有点太单薄，小声地补了句：“人要朝前看。”

　　夏州翊听乔影说这话，顿了顿，盯着她看。
　　乔影正忐忑地想着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对面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看着她笑了，脸颊一侧的梨窝浅浅地凹陷下去。

　　夏州翊带着笑的腔调微哑道：“嗯对，人要朝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