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影》山桥雾气

20、二十颗星

　　余湛目光灼灼，“没想到离高中过去十年了，还能在这儿遇到你。”
　　乔影颔首道：“嗯，我来旅游。”
　　她朝一旁夏州翊看过去，“那个，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余湛这才注意到一边的男人，他微微思索了一番，然后问道：“夏州翊？”

　　夏州翊眸光阴沉下来，他低垂着的眉眼夹藏几分失落，没应余湛，继而回答了乔影的问题：“我说，天晚了，回去吧。”

　　他抬眼扫了扫两人，扯了扯嘴角，“看你们俩这个这样还要叙旧，不打扰你们，我先回去了。”
　　他转身就走。

　　“唉唉……夏州翊，”乔影盯着他逐渐淹没进人潮的背影，“别走啊。”
　　她能够感受到他几天晚上情绪的反常。
　　为什么呢？

　　余湛指着旁边一家咖啡馆问道：“走吗？去喝一杯？”
　　乔影往人群中看了眼，慢吞吞地点头。
　　夏州翊还拿着那串被吃了一半的糖葫芦，他转身，看见早已不在原地的两人。
　　又是他。

　　如果换作今天遇到了别人，夏州翊都能寒暄两句然后顺着他的心意和乔影告完白。
　　可偏偏要是余湛。
　　——乔影高三不顾一谩骂也在在一起的男朋友。

　　那一刻，他退缩了。
　　所有的鼓起的勇气都化作泡影。

　　夏州翊从长街原路返回，他盯着手中的糖葫芦看了两眼，自嘲地笑了笑，然后面无表情地把它丢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

　　咖啡店内。

　　两人对面坐下，余湛十分热络：“没想到你现在和夏州翊在一块儿了。”
　　乔影问了个刚刚她一直疑惑的问题：“你和夏州翊认识？”

　　余湛伸手抬了抬银丝眼镜边框，“一个高中的当然认识啊。”
　　“啊？”
　　乔影有点没反应过来，她皱着眉，“什么叫……一个高中？我们不是在亭州读的……高中吗？”
　　“我去，”余湛匪夷所思，“他没告诉你他也在亭州八中读的高中啊？”

　　乔影懵了，她呆愣着一动不动，完全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没等她反应过来，余湛喝了口服务员端上来的咖啡，缓缓道：“看你这个样子，也肯定不知道夏州翊暗恋你的事了，他可真能憋。”

　　咖啡厅空气冷寂。
　　——他，暗恋你。
　　乔影几乎是混身一抖。

　　“什……什么？”她嗓音急促，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余湛放下咖啡杯，“他暗恋你乔影啊，还能有谁，就高中那会儿，我跟他打球知道的。”
　　“……”

　　乔影眼睫颤动得厉害，她唇齿干涩，吞咽了一下，嗓子发哑。
　　我。
　　怎么会。
　　夏州翊她暗恋的人怎么会是我。

　　她眉目紧紧蹙起，目光空洞而呆滞，有什么在她脑海里缓缓崩塌。

　　她幻想过很多次他高中暗恋的人的模样。
　　清纯？靓丽？温柔？美艳？
　　不知道。

　　但不置可否的是，那一定是个非常非常美好的女生，才会让那样好的夏州翊暗恋那么久。
　　但所有虚无缥缈的猜测在这一刻具象成了。
　　——她自己。

　　一个她从来没有设想过也几乎不可能的结果。
　　再回望，似乎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起来。
　　她想起了他房间床头柜摆放的那张照片，与记忆中尘封多年的她的高中重叠起来。
　　可她没认出来。

　　乔影高中时期的时记忆对“夏州翊”查无此人，她甚至不知道八中有这号人物。

　　她在他面前旁敲侧击询问有关于那个时候的感受，她随意揣测她到底是谁，她在酒吧因为他的初恋而赌气。
　　多可笑。

　　她不懂，高中时候的自己，为了和酒乔军作对。
　　是烂人一个。

　　逃课，缺考，顶撞老师，谈恋爱。
　　一点，都不美好。
　　她第一反应不是欢欣鼓舞，而是——
　　他不该喜欢她的。
　　高中的夏州翊不该喜欢高中的乔影的。
　　不值得的。

　　乔影耳边轰鸣作响，那是她理智逐渐坍塌的声音，她混身都因为过度兴奋而颤抖，余湛的话从她耳边一飘而过。

　　余湛：“说起来，当时跟你在一起那会儿，夏州翊连球都不跟我打了，一见到我就避开，我一下就懂了。”
　　“他那个时候也是挺难过的吧，估计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们俩高考完就分了吧？一共就没在一起多久。”
　　“但他不甘心我是知道的，之前我看他盯着你，眼睛都快掐出水了……”
　　他话没说完，乔影先站起身，“谢谢你告诉我我这些，我们以后有时间再聊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乔影丢下这句话急匆匆地离开。
　　余湛看着她背影，耸耸肩，兀自喝完了那杯咖啡。

　　乔影走出咖啡店的门，夜晚的凉风袭来，往她衣服里面灌，她却感受不到丝毫冷意，因为她内心只有一个想法在隐隐发烫，驱动着她的四肢执行。
　　——去见夏州翊。
　　立刻，马上，刻不容缓。

　　面具摊的小姐姐看到乔影，叫住了她：“唉漂亮姐姐。”
　　乔影回头。

　　她摇了摇晾干了的小狗面具，“你面具没拿。”
　　她走到摊前，接过面具，轻声道谢。
　　小姐姐疑惑道：“你怎么没跟你男朋友一起走啊。”

　　乔影勉强地笑了笑：“他不是我男朋友。”
　　小姐姐讶然，“是这样吗？可是……”
　　她停顿了两秒，继续。

　　“我觉得他很喜欢你唉。”
　　乔影闻言垂下眼，盯着手中的面具出神。
　　是啊。
　　他喜欢我。
　　她早该发现的。
　　她好迟钝。

　　乔影抬起头，脸上漾起微笑，“所以，我要去找他了。”
　　小姐姐比了个手势鼓励道：“加油！”

　　乔影拦了辆出租车，报了月夜的名字，嘱咐师傅尽可能快地过去。

　　这一路上，她百感交集，尽量在高中的时候稀薄记忆中搜寻夏州翊盯着身影，证明他曾经也出现在她的回忆中。
　　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她高中活得浑浑噩噩，那是一段不太美好的阴沉时光，所以她会下意识抵触，遗忘这段记忆，到最后甚至连校门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
　　路边街景一晃而过，霓虹灯闪烁，被连成一片。

　　她盯着窗外，酸涩感密密麻麻地包裹住她的心脏，像被人攥紧收缩一般。
　　十年。
　　原来，也会有人偷偷喜欢了他这么久。
　　原来在他眼里，她值得被爱。
　　很久很久。

　　到达月夜，乔影付了钱，二话不说奔上三楼，找到了夏州翊的房门。
　　她站在门外，却犹豫了。
　　等待整理好零散的情绪后，她敲门。

　　几秒后，房门从里面被打开。
　　夏州翊穿着一身薄毛衣站在门边，看见来人后，他声音低冷：“有事吗？”
　　乔影克制住肩膀的发颤，她仰起脸，情绪低落。
　　“可以让我进去吗？”
　　“……”

　　夏州翊沉默，没回答她的请求。
　　乔影扯了扯嘴角，兀自朝里面走去，“可是我想进去。”
　　男人蹙眉，他把门关上，一双幽深的眸子盯着屋内的沙发上乔影。

　　尽管她尽量在掩盖，但女人眉眼间依然透着一股低沉和难过。

　　夏州翊烦躁地拧眉。
　　所以是和前男友聊的不愉快来找他安慰吗。
　　又或者是余情未了想要复合。

　　平心而论，夏州翊不是一个大度的人，他做不到和情敌友好相处。

　　余湛和乔影在一起后，他就不会再去找他打球，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是自己暗恋女生的男朋友，所以他会排斥他。
　　同样，他也讨烦今天突然出现的余湛。

　　一股无力感涌上，他默默給乔影倒了杯水。
　　乔影接过水杯，两人手指触碰到到一起，她率先开口，他叫他名字：“夏州翊。”
　　他没应。

　　乔影不恼，只是声线染上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她问：“你高中是在哪里读的。”
　　她语调平淡，没有很强烈的询问语气，却问得夏州翊身形一顿。
　　他内心划过一丝糟糕的猜测。

　　乔影从小沙发上站起来，她眼眶泛红，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亭州，八中，我说的对吧？”
　　夏州翊垂头，无声默认。

　　“我还知道了一件事，”乔影微微抬头，盯着他的双眼，“你在八中有个暗恋的女生。”
　　女人眼眶乏蓄满了晶莹的泪水，她嘴唇发白发抖。

　　夏州翊一颗心悬在半空，他垂眼，不敢与她对视，垂在身体两边的双手出了薄汗。
　　“她叫，乔影，是叫这个名字吧？”
　　泪珠成串地滑落她面颊。

　　夏州翊高悬的心重重砸在地上，七零八碎，他喉结滚动，哑着嗓子：“是。”
　　“……”
　　夏州翊面对着掉眼泪的乔影，茫然失措。

　　少年时期的心事多年后尽数暴露在她面前，这种感觉很无措，非常无措，就像是适应活在阴雨天的人在某一天照到了太阳，阳光不会给予他温暖，只有不适应的刺眼。

　　夏州翊像是被人从内里剖开，整个人从内到外暴露在冷空气里，最后一点秘密也被毫无保留地榨干。

　　被乔影揭穿了隐瞒多年的暗恋真相，她会怎么想。
　　会觉得他十年的执念过于疯狂吗。
　　他没敢深究。

　　因为乔影情绪彻底崩溃了。
　　她原本决定好的，要和夏州翊心平气和地谈，可是当她门打开，看见他的那一刻，她先前所构筑起的心里防线轰然倒塌。

　　她真的真的很想抱抱他。
　　抱抱那个少年夏州翊。

　　乔影不顾一切理智，上前一步环住夏州翊脖颈，把头埋在他胸前，眼泪浸湿了他盯的毛衣。
　　一瞬间，男人身体蓦地紧绷，他呆滞，不可置信面前的人在做什么。
　　她在抱他。

　　乔影哭的更凶，抱得也更紧，温热的身躯几乎要将他融化。
　　夏州翊脑子里的弦崩断，他低下头，眸中闪着幽暗的光，男人闭上眼，一只手拖住乔影的后脑勺，暗沉的嗓音克制住体内热潮的涌动。

　　“你说我拿你怎么办，乔双双。”
　　乔影带着哭腔的声音隔着布料传来：“为什……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夏州翊敛着眼睫，没说话。
　　他在心里默答。

　　早就告诉你了。
　　在暴风雨夜向你撑开的伞下。
　　在闪烁烛火中不愿说出口的愿望。
　　在初雪悄然降临的静谧的夜晚。
　　在每个下意识望向你的目光中。
　　好像都在说了。
　　——傻瓜，喜欢你好多年了啊。

　　乔影闷了一会儿后松开手，抬起脸，她面色绯红，眼睛里闪着楚楚可怜的水光，眼神落在夏州翊脸上，说话断断续续：“我……我真的好迟钝，连卖面具的小姐姐都看出来了……”
　　她抿着唇，满目自责。

　　“我早该发现，我早该发现的……夏州翊，”乔影啜泣，“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我要是早点发现就好了。”
　　乔影愧疚。

　　那是真真切切喜欢了她十年的人，而她对此，一无所知。

　　夏州翊闭眼，一阵带着兴奋的愉悦流淌遍他四肢百骸，他垂眸，双手贴上她的面庞，轻轻用指腹抹去她眼角冰冷的泪水。
　　“乔影。”他唤她一声。

　　“你不需要因为高中没察觉到我的喜欢而愧疚，你不喜欢我没有错，你就是你，喜欢谁或者讨厌谁，永远取决于你，而不是我。”

　　他轻笑一声，暗哑声线中似乎也染上了一丝难遇觉察、战栗着的哭腔。
　　“这么多年过去，我很幸运，兜兜转转，还是遇到你了。”

　　那是命运给他的天大的恩赐啊。
　　乔影红着一双眼，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
　　夏州翊眸光微动，还在为她小心翼翼地擦掉不断溢出来的眼泪，声音郑重又低缓。

　　“本来刚刚就想告诉你的，但是很不巧被打断了，那么，我现在继续。”
　　“乔影，我喜欢你。”
　　“从十年前到此刻，夏州翊一直一直很喜欢乔影，一如既往。”

　　乔影内心酸涩到发麻，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夏州翊漆黑的目光，呆愣到忘了回应。

　　下一秒，男人修长的手捧住她的脸，他凑近，额间相触，夏州翊鼻尖亲昵地抵着她的，音调像在她耳边低喃那般轻柔。
　　“你呢？”

　　乔影回神，耳边被他的声音充盈，填满，两人面庞之间几乎没有距离，他的气息扑洒在她脸上。
　　她心脏处仿佛被人勾着，她咬唇，声音颤颤巍巍：“我……我，也喜欢你。”
　　“乔影也喜欢……夏州翊。”
　　“……”
　　夏州翊觉得此刻他身体里在放烟花，每一次炸裂与爆破，烫意都席卷他全身。

　　他微微侧头，嘴唇碰触着乔影的唇角，慢慢摩挲，他轻缓地一点一点地蹭过去，直到与她冰凉柔软的唇瓣相触。

　　乔影瞪了瞪眼，意识到夏州翊在亲她，她垂眼，没有反抗，嘴唇温凉的触感传来，她心神荡漾。
　　这个吻浅淡而纯情，不带一丝情欲，更像是他给予她无声的安抚。

　　双唇分离，乔影脑袋发晕，嘴唇滚烫，她缓慢地眨眼，眼泪就控制不住砸下来。
　　夏州翊轻声靠近她眉眼，舔舐掉她微咸的泪水，语气妥协又无奈：

　　“乔双双，别哭了，我求你了。”

　　再哭下去，他也要心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