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泽》腊鱼寒冬里

1、1

　　许明星遇见夏泽的那天，是一个暖意沁人的下午。
　　那个下午像是在阳光里浸润了很长时间，里里外外都透漏着暖色调。也可能是许明星自己回忆时增加了好多层滤镜的原因。可是，那个下午真的很温暖。以后任何的心动，都不及那天夕沉，少年眼眸清澈。
　　那是许明星废物高中时光里最闪闪发光的一天。他和往常一样准点踩着下课铃声，离开教室的速度比老师还快，准备去篮球场上一展英姿。谁知，刚出教室前门就撞在一个人的胸膛上。那股子兴奋劲瞬间消失。硬邦邦的，这是许明星第一反应。被他撞得那个人也趔趄了一下，稍微向后移动两步。
　　“啧，真倒霉。”许明星有些烦躁。
　　他向后退了一步，“对不起啊，同学。怪我跑的太急没看路。”
　　头顶上方传来的声音略微有些冰冷，“没事。”
　　闻声抬头的许明星晃晃悠悠的跌进了一双清澈的眼眸。就像是森林深处的溪流，纯粹美好中带着抹幽深。许明星在溪流中看见自己的倒影。时间在这一秒静止，他听见远处风的声音，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空寂。所有人都没有了声音和行动，成了模糊的影像。外面绿荫深处的蝉鸣声也消失不见。只剩午后阳光，漫步进走廊，照在少年干净的白球鞋上，与地面形成一个懒洋洋的夹角。
　　夏泽也看着眼前比自己略低的男生，没有说话。
　　他没有说话，是天生不喜欢说话。许明星没有说话，是他自己没出息的呆住了。
　　许明星：“他的眼睛为什么那么好看……他长得可真好看……..”
　　正在夏泽准备让开路的时候，许明星身后传来刚刚走出教室的英语老师的话语:“呦 ，许明星，下课不去操场打球，在这站着干什么？”
　　许明星反应过来，又正大光明地瞟了夏泽一眼才转过身，尴尬地挠挠头：“没有老师，我正准备去呢。”
　　李老师一听这话急了;“你还好意思说?我那是夸你的话吗?天天下课走的比我都早。有这点时间放在学习上，什么大学考不上？”
　　许明星心里暗道不妙。垂眉老老实实的听批评。英语老师说的本来也没错啊。
　　站在身旁的夏泽瞧见刚才还神采飞扬，把自己撞得一个趔趄的少年，现在正垂着眉，乖乖听老师的批评。中分的黑色头发落在额前，映衬出那张白皙的侧脸。从他的角度往下看刚好能瞥见他长睫毛在眼睑处笼罩的阴影。看起来软白可口，让人想轻轻吻上去。一瞬间，夏泽好像听见了许多蝉鸣声。
　　许多学生陆陆续续走出，普通人瞧两眼便走，好事者近处前排吃瓜。
　　三人的局面终究要被第四个人打破。常故抱着球什么也没来得及看清，大老远就冲着许明星喊：“许明星你怎么还在这？不是说好打球的吗?”
　　常故抱着球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边跑边嘟囔：“怎么还在这?你明明跑的比谁都快，再不去就没时间……emm….. 李老师好。”
　　许明星：好家伙，来了个送人头的。
　　好在常故也不是真瞎，他看了看低着头的许明星，又看了看英语老师，马上就抱着球乖乖地站在许明星旁边。还顺带着小动作用胳膊肘捣了捣许明星。意思是：哥们够意思吧?陪你一块挨骂。许明星嫌弃他傻，不愿意跟他站一块，往夏泽这边小幅度地挪挪脚步。
　　夏泽注意到他地小动作，嘴角不自觉弯起。他微微转头看向走廊外的柳树，发现今天下午的阳光好的有些太过分了，照的人心里直痒痒。微风轻拂柳条，慢慢晃动。一抹残阳照进少年清澈的眸子里，泛着光。夏泽睫毛忽闪，那光芒也隐隐若若。仿佛阵阵涟漪轻荡。夏泽屏住呼吸，尽可能轻地吐出一口气。可耳尖如许明星，这点动静他也能察觉到。他眼尾上挑，偷偷的瞄了旁边人一眼，探究的眼神简直要看透夏泽的心思。夏泽不动声色的压了压眉，抿着嘴唇将那口气的后半段给硬生生憋回去了。这眼神哪是探究啊，明明是在他心上缓缓踩出一个又一个软坑。他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许明星看着他反应，眼神慢慢转过去，也抿着嘴。
　　常故的到来让原本打算偃旗息鼓的李老师又重装上阵。因为，比起许明星，常故更不让他省心。今天刚好，凑到一块批评了。让他们下回都长长记性。不过，这个五班的夏泽我没批评他，怎么他也站的这么老实？不管了，先让我把这两个小崽子教训了。
　　“常故，我还正找你呢，平时根本就看不见人影，今天你自己倒送上门了。在这老老实实的站挺好。”
　　常故挠挠头，不敢吱声。
　　许明星没忍住，笑了出来。夏泽瞥见他眼神里忽然就有了光亮。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瞬间荡漾着层层笑意。可惜持续的时间有些短。“真美啊。”夏泽心想，又轻轻缓出一口气。与走廊上温热的气氛融为一体。
　　“许明星你还笑?你和常故是好兄弟，好朋友的。难道天天在学校组团打篮球？”
　　“我不是你们班主任，但我还是要说，现在都高二了，别成天想着打球，逃课上网，也该好好学习了，要不然你将来拿什么考大学？”
　　两人都不敢吭声，一副从良改过的样子。乖乖点头。
　　李老师看看手表，也不想再训斥什么了，想起旁边的夏泽，将两人打发走：“记住我今天给你们俩说的话，回去好好学习，好好学英语。好了好了，回去吧。”
　　常故一听这话 ，抱着球就往楼梯口方向走。被许明星一把拽住帽子往回拖。还顺带揽过去胳膊捂住他的嘴。
　　英语老师恨铁不成钢的盯着常故。
　　“欸，夏泽同学……”
　　夏泽提醒道：“您让我今天第三节课下课找你。”
　　李老师盯着他的脸，扶了扶金边眼镜，想起来了：“对对对，我是让你找我来着，先去办公室。”
　　夏泽跟着李老师向前走，忽然他像想起什么似的扭头看向那抹的身影，斜阳下，少年踩着碎影，白色校服，挺拔身姿，一双言语谈笑间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倒真是惊艳了岁月。
　　他又很快收回目光，喉结上下滑动一下。走进办公室。
　　李老师走向自己的座位，途中经过其他老师的办公桌。将手里厚厚的一沓书放在桌上，喝口水润润嗓子。她表情放松下来，和颜悦色的对夏泽开口：“我找你来呢，也没有其他事情。就是你这个最近英语成绩有所下降…..”老师没有了下文，战略性暂停，她又打开水杯盖子，慢条斯理地喝着水，目光打量着夏泽。之前十几年的班级主任经历让她养成了这个习惯。她觉得眼前的男生性格沉稳，如果肯努点力，成绩会有很大提升。想到这，她的目光由探究转为慈祥，眼神慢慢化开，注视着眼前的男生，面带笑容。
　　只见夏泽开口：“老师，我最近英语这门学科确实没有用功，才会出现下降。”
　　李老师点点头，认识到退步的原因，并且承认，这一点很重要。
　　夏泽看着老师的反应，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话了，默默在心里打好草稿，套用万能公式，言辞稍加修饰，语气诚恳：“老师，我英语本来就是弱势学科，以后课下一定多多学习英语。争取把成绩提上去。”
　　李老师欣慰的眼神中带着些许慈祥的光芒透过眼睛，落在夏泽身上。
　　“好，你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夏泽。一个月后月考，好好努力。好了，回去上课吧。”
　　夏泽点点头，说了一句老师那我回教室了，离开办公室。
　　他刚把老师办公室的门关住，一场短暂的关于他的讨论就开始了，关于他，但他没有必要听到。
　　还是李老师率先开口对隔壁夏泽的班主任说到：“徐老师，你们班的夏泽同学性格挺沉稳的，而且学习也不错呀。这孩子听话啊。”
　　五班班主任笑笑：“对啊，这小孩儿不爱说话，但是学习上肯下功夫。”
　　“嗯，他英语再好点，成绩绝对数一数二。”李老师翻看周考成绩单，看着前几行夏泽的成绩总结道。
　　“五班的学生大部分都听话，哪像六班后面那几个学生，不让老师省心。”年纪最大的数学老师喝口茶，慢悠悠开口。袅袅兮烟，飘过老先生的白发。
　　还没等六班班主任组织好语言，六班五班共同的历史老师就迫不及待地补充：“特别是后面的许明星，常故他俩，几乎每次上历史课都没怎么老实过，看着他俩的成绩，我都替他们着急。”
　　数学老师笑呵呵，面前茶杯上空烟波微动：“呵呵，你着急有什么用？他们自己都不急。”
　　六班班主任崔老师在制作明天班会用的PPT，他看着自己设置的大红背景，满意地点点头：“嗯….. 许明星，肖瑞？这俩学生家里都有钱，不靠学习。只要他们不捣乱就行。”
　　办公室一时没有言语。
　　崔老师合上笔记本电脑，也拿出上次周考的成绩单，看了一眼末尾几行的名字，立刻又调整视线，专注的分析前几行同学考试失利的原因。他拿着笔，将这些学生这次考试的弱势学科，本应该考好但是没有发挥正常的学科，分数还可以再高一些的学科……一一画出。雪白的成绩单上瞬间多了很多很多的小圆圈。他紧皱眉头，很认真。
　　你说他敬业吗？确实敬业。他把学生的成绩看的那么认真。你说他失职吗？确实也失职。那些成绩不好的学生他看都不带看的。
　　每次考试，一条分数线，将全班68名学生，分成三类人，就好像在以后未来的社会上，这些学生就是这三种人。从一开始就给他们打上烙印，好像一生都清洗不掉。上线生和临届生，剩下的几十名学生，他们似乎不配拥有名字。我心情复杂，不知道该怎样描述。
　　一本分数线，根据每次考试具体划分。每次考试都是不同的试题，不同的一本分数线，不同的一本成绩，可是都是一样的教育模式。
　　我们永远都无力改变什么，从前，现在，将来。就像当年苦苦在一本分数线下挣扎的自己,现在仍然在挣扎。学校和老师是什么呢？他们不了解你，不知道你的过往和抱负，不知道你所有年少时做过的梦，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照样定义你。就像这个社会一样。用一条简简单单的分数线，破灭你所有热情。
　　看见街边的晚霞了吗？那曾是我最真挚的梦。
　　我并不是劝你放弃，也没有在传播什么负面，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后来你会发现，自己可以心怀很多东西，你可以坦然接受被定义，接受不被理解的苦恼，学会自我安慰。知道怎么说话更讨人喜欢，知道怎样生活下去，知道千篇一律的是伪善的皮囊。可同时你也没有放弃自己曾经的热爱。虽然，不以此为生，但我并没有让它在随波逐流的今天消散。我不相信，所有人年少的热爱都是钱。
　　我希望自己若干年后，仍然能自信的说出这样的话。我这一生，即使改变过很多次，也从来都没有放手过一些事情。
　　话题扯远了，我们继续讲故事。
　　五班这节课是政治课，同学在读书，背知识点，考点。教室里乱哄哄一片。夏泽举着干干净净的政治必修二课本，朗声背诵。或微闭眼眸，睫毛轻颤，默默背诵人民代表大会制度的意义。忽然，他眉头轻轻皱起，看着手中的课本，有一瞬间的恍惚，想起刚才午后阳光下少年白皙的侧脸。而后又快速反应过来。缓缓一笑，盯着桌面发呆。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份喜欢来的这样快，让人猝不及防又无可奈何。他忽然想起去年在乡下爷爷家，偶然被提起的一件事。爷爷笑着说，：“我们小泽以后一定给我领回来一个温柔乖巧的小姑娘….”“温柔？乖巧？”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心想：“他可最不是个会温柔乖巧的。”
　　夏泽静静垂眸，他身后的两个小姑娘可有了动静。许恬碰碰同桌林涧月的胳膊，轻声：“夏泽为什么不读书了？”
　　原本沉浸在知识海洋中的小林同学被猛然唤醒，竟然是因为这种原因。啊喂喂，我可是将来要考去武汉大学的人好吗？你竟然因为这种事情打扰我。小林一脸无语的看着许恬：“我怎么知道。再说，”她推推鼻梁上滑落的金边眼镜，“人家读没读书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政治老师。”说着扭头，确认一下政治老师的方向。免得等会说话正好被老师逮到，那可太倒霉了。“可是，他不读书就听不见他的声音了欸。”林涧月白了她一眼。许恬悄悄探头，想看前面夏泽在干什么。
　　“啧，”林涧月拍一下她胳膊，“不怕老师看见啊。小心一会老师过来了。”许恬嘟嘟囔囔：“可是，夏泽声音很好听啊。我最喜欢在读书的时候听见他的声音了。”一边说一边继续探头探脑。
　　林涧月笑着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喜欢人家啊？”许恬眼亮晶晶的，笑着说：“喜欢。长得这么好看，人还温柔。”小姑娘偷瞄周围一圈，确认大家都在读书，政治老师没有过来，没人注意到她们俩后，拉拉林涧月衣角，俩人低下头，在书本后面。她抿了抿粉红色的唇，踌躇着：“而且，而且啊，我觉得他的唇形很好看。让人看了就好想亲啊啊啊啊。”
　　小许同学已经极力克制了，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嘿嘿嘿…… 林涧月扶额。
　　窗外夕阳西下，晚霞娇媚。周围同学们都在读书，一些轻声细语，一些悄悄话被喧闹的读书声遮盖的严严实实，就像许多被掩于岁月的暗恋，止于唇齿的少女情怀。
　　夏泽恍然回过神来。看了看前面黑板上的时钟，然后缓吸了一口气，调整一下心情。重新拿起课本。他刚才在出神 ，周围都是热热闹闹的读书声，自然是听不到后面俩个女生的对话，也不知道，其中的一个女生对他的心思。即使知道了，怕也是婉言拒绝。他现在满眼满心都是那个明媚的少年。哪里还容得下其他呢。
　　隔壁教室也没好到哪去。第七排的钟林在收到许明星第n张纸条后终于抓狂。他抓着笔，实在是无语至极。恰好到了课堂讨论环节，他扭过身，“许明星，你是不是有病？”
　　许明星手指轻快的转一下笔，然后叼进嘴里，两手撑着桌面，抬眼望着钟林。眼神昏暗不明。
　　钟林一巴掌拍掉他嘴边叼着的笔：“你tm 拽什么拽。就害怕老班看不见，不知道你吸烟？”许明星皱着眉看他。“喜欢就去追，老给我传纸条是怎么回事？我又不知道谁是夏泽。”许明星挑衅的瞥他一眼：“喜欢就去追，这话，你说合适吗？”钟林静静的看着他满脸欠揍的坏笑，不语。谁也没再说话，空气中充斥着一股莫名的诡异。常故及时凑过来：“说什么呢，你们两个。表情都这么奇怪。”
　　许明星目光转慢慢转向他，又转向钟林，又转向他。眼神越发诡异。像一只阴谋重重的老狐狸。钟林在心里问候他几句，直接攥紧手里的试卷，转过身。常故不知所云的挠挠头。
　　快乐的课堂讨论时光总是很短暂，大家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继续听课。许明星继续转自己的笔。他用手托着脸，思考刚刚钟林的话，“喜欢就去追。”“喜欢吗？那个夏泽。看起来安安静静的。”“那双眼睛倒是挺好看的。比我之前见过的任何眼睛都好看。可，我喜欢他吗？”许明星手中的笔猛然落下，比他大脑的反应速度还快。“啧。”他不满的看着掉落在桌子上的笔“真是让人想不明白。”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许明星收拾一下桌子，趴在桌子上把头埋进胳膊里睡觉。原来向来杀伐果断的人，也会有迟疑和犹豫不定的时候。
　　他倒是睡觉了，前面的钟林坐在位置上，表面上是认真听课的模样，其实是望着试卷发呆。试卷上一道道重重的褶皱，似乎在诉说着自己刚才的失态。心口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墨黑色瞳孔却没有任何波澜。
　　相比于心事重重的两人，在教室另一个角落的常故就显得尤为轻松快活。他专注的看着年轻的实习老师讲解英文语法，虽然他听不懂老师讲的内容。他觉得这个实习老师真可爱，小小的一只，自己将来找女朋友了，也一定要找这种可爱类型的，透着点傻气和勇敢的小姑娘。日常想入非非中。对啊，常故会有什么烦恼呢？
　　少年啊，总是有心事的。虽然眉头有时会紧皱，可青春依旧滚烫热烈。我热爱那段时光，并且怀念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