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姥姥家的酸菜鱼

55、你会听我的吗？

　　易萧风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于是问道：“安素志应该是你的······”他正在算辈分，安若扬回道：是的，他是我的曾祖父。

　　他说得很轻松，嘴角洋溢着嗤笑，继续“说”着那个故事。

　　当时三十岁的安素志是大师兄，比夏方平大了接近一轮，再加上平日对这个小师弟关爱有加，夏方平看他如同自己的父亲和哥哥一般，对他无话不谈。

　　在去棋盘山的路上，他们经常闲聊。夏方平把刚接了山泉水的水壶给安素志：“师兄，给，喝水！”

　　夏方平年轻有为，精力充沛，眼睛明亮有神，对一切都充满热情和希望。他是新一代弟子中的翘楚，无论悟性还是武功都十分出色，董千山很喜欢他。安素志稳重可靠，举止有度，修身又修心，是江湖上有名的儒雅剑客。

　　安素志接过水壶喝了一大口，再递给夏方平，笑着说：“奔波一路，师弟可劳累？”

　　夏方平欲哭无泪：“师兄啊，你可终于说出这句话了，我快要累死了！天色将晚，我们还是找个客栈借宿一晚，昨晚咱们就在山里睡了一晚，蚊子差点把我带走啊。”

　　安素志想起昨晚他们在荒山里正好遇到上山打猎的山民，于是跟着他们住进了提前布置的洞穴中，夜里倒是不冷，人多也不怕野兽，就是那拳头大小的蚊子跟没见过活人似的，见缝插针地从他们身上偷了不少血，早上起来大包遍体，浑身瘙痒，着实难受。

　　安素志有些担忧道：“也是，不过这荒山里难找客栈啊······”

　　棋盘山远在东北，这一路上有一长段崇山峻岭，运气好能碰见一两个活人，运气不好就只能席地而睡，睡完第二天保准难受。

　　“啊啊啊啊啊，我又要睡荒山了吗，不要啊啊啊啊······”夏方平看了看连绵不断的山峦，咬牙切齿，面带憎恶，“你说咱们得多久才能走到该死的棋盘山呢？”

　　“不确定，太远了，我听师父说至少得小一个月吧。”安素志说。

　　“小一个月，我还得吃一个月的苦！苍天啊，凭什么要这么惩罚我！”夏方平十分不甘地仰天长啸，就差把九天神佛拉下来骂一顿。

　　安素志听了这话，也只是笑笑，并不言语，把他仰起来的头掰下来，提醒他走路看路。

　　他是家里的小儿子，从小就养尊处优，性格跳脱刁蛮，到处惹是生非，父母实在受不了这泼猴，于是把他送到夷希派历练历练。到了门派后，他对刀剑棍棒的章法倒是很感兴趣，学得很快，很快脱颖而出，惹是生非也被师父师兄教导成不屈不退，言行收敛了很多，只有面对安素志时，那些耍宝似的字句才会蹦哒出来。

　　夏方平拽过他的衣袖：“师兄，你说我们能拿到‘孤月漫星谱’吗？且不说那本破秘籍到底存不存在，况且棋盘山那么大，我们不一定找得到那本秘籍，更重要的是，其他门派也派出了高手相争，其他人我倒是没放在眼里，独有飘絮丝柳叶刀的长鱼红长鱼丹两人，那两姐妹啊，啧啧啧，我俩联手都不一定打得过呢。”

　　他难得说几句正经话，但每句话都是关键。他提到的问题安素志也思考过，但没有确切的答案，但前路漫漫，总要有正向的力量才能鼓舞前进，于是说道：“成为江湖第一大派是师父毕生的心愿，如今只有靠‘孤月漫星谱’才能实现，存不存在的也得我们看了才知道，就算把棋盘山翻过来，我们也要找到蛛丝马迹，不然没法交代，至于长鱼红和长鱼丹，若是拼尽全力尚不能战胜的话，那我也无话可说。”

　　“师兄说得都对，我听你的！”他拽起袖子擦了擦手，“只是我不明白成为天下第一大派有这么重要吗？为什么所有的门派都要成为天下第一呢？天下第一只有一个啊。”

　　安素志想了想说：“你试过一呼百应吗？”

　　夏方平骄傲地说：“小时候，我们家那条街的孩子都被我打服了，都听我的，我当然试过一呼百应。”

　　安素志继续说：“在江湖上，所有人以你的话为标尺，你说什么是对的，什么就是对的。不光如此，你还能组织最厉害的武者撰写武林秘籍，想让哪些人练就让哪些人练，最厉害的武功掌握在你手里，因此想让哪个门派起来就起来，想让哪个门派衰亡就衰亡。长此以往，长久不衰，一旦有一个第一，第一的秩序便会一直延续下去。”

　　夏方平听得怔怔的，但隐隐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情，因为他知道没有人全知全能，哪能那个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呢？

　　夏方平不确定地问：“你说咱们师父会这样吗？”

　　安素志说：“咱们师父是仁义之人，应该不会干这样的事。而且他年纪大了，快退了，要个第一，想来多半也是图个名分，因为前几任掌门都没能让夷希派成为第一。”

　　夏方平点点头，兴奋地问道：“你说师父会把掌门之位传给谁？”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董千山中意的也就他们二人，一人是锋芒彰显的新锐，一是踏实有度的老将，两人旗鼓相当，难分高下，最难得的是，他们的关系不像其他门派候选人一般剑拔弩张，相反，他们无话不谈，亲如兄弟，对此事更是毫无避讳。

　　安素志笑着说：“我倒觉得师父更中意你。”

　　夏方平听了这话，心里也美，他很在乎师父的认可，这代表对他能力的肯定和欣赏，而且他出风头爱表现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得到师父和师兄的认可，但他还在乎另一件事：“哎，如果我当了掌门的话，你会听我的吗？”

　　安素志心头一凛，但仍旧笑着说：“你若是掌门，我自然听你的。”

　　“真的吗？太好了！我提前说明啊，安素志，这可是你说的，我要是当了掌门，你可要什么都听我的！在竞争这件事上我可一点都不让你咯！”夏方平揽过安素志的肩，在他耳边噼里啪啦说了一通。

　　他从小听着师兄的话长大，打心眼里臣服这位师兄，但师兄在很多事上有自己的决断，并不会按照他的意愿来，若是当了掌门，门派上下都听他的，更何况师兄呢。他有一些想让安素志做的事情，这些事情还没到说出来的时机，但他知道安素志肯定不会答应——他想师兄一辈子都陪在身边，不要因为自己当了掌门就出去开宗立派；他不想师兄娶师父的女儿，也不要娶任何人。他知道这些要求挺过分的，要不怎么说掌门才有这么大的权力呢？他有些隐秘的愿望不敢实现，也不奢求安素志能接受，更不敢去挑战世俗，甚至连自己都不愿意承认，只能拐弯抹角地寄托在看上去无理取闹的事情上。

　　“那我也会拼尽全力。”安素志说。

　　夏方平丝毫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他们公平竞争，拿到那个位子全凭本事，没有自己努力争取却不让别人争取的道理。

　　直到那天天黑，他们依旧没有找到一家客栈，只能找了块相对平整的地儿入睡。篝火快要熄灭，四周野兽的哀嚎不绝于耳。夏方平睡得很踏实，因为师兄就在他身边。安素志却彻夜未眠，直到夜里最黑暗的时候，他终于坐起来，摸到腰间的剑，慢慢抽出来，在篝火的映衬下，这柄剑散发着邪光。

　　他说过，他要拼尽全力，后面一句话是用尽所有手段也在所不惜。夷希派是不是天下第一大派他并不在乎，他只在乎自己是不是掌门。找到孤月漫星谱，抢到孤月漫星谱，再修炼成功，这些事情都太过飘渺，而眼前的事是唾手可得的。

　　他举起手中的剑，心中没有丝毫犹豫，连借口都想好了——回去就说师弟被毒蛇咬死了，在剑斩下去的瞬间，巨大的人声在耳边炸开：

　　“今晚月色真是好啊！”

　　吓得安素志立马收剑回鞘，忙往声音处看去，只见一人款款走来，而身边的夏方平也醒了，迷瞪地看向那人。

　　那人身材高大，穿一身深色劲装，腰间配了一把杀鱼刀，一看便知是舸流帮的人，安素志和夏方平都认得他——堂主李康。

　　“好巧啊，李康兄，竟然能在这里遇到你！”夏方平激动道。此人能言善辩，长袖善舞，而且在整体武功平平的舸流帮里矮子拔矬子般显得突出，跟夏方平打过几次交道，对彼此都很欣赏。

　　“是啊，确实好巧，一来就看到安兄起夜，是不是要找个地方亮剑啊？”李康看向安素志，眼里全是戏谑。

　　夏方平立马咂摸出这句话的下流意味，觉得有些不适，又莫名有些羞怯，但马上克服心中的情绪，给安素志解围：“大半夜的，你怎么在这儿呢？”

　　“我在这里的目的应该跟你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