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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是谁? ...

  •   今天的回龙村格外热闹,因为村里来了个异乡人。那人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手底下牵着五六个孩子。有村民疑心,说这人是不是人贩子。那人却说自己是正经人,经营了一个杂耍团。这些孩子是他在灾荒地区捡来的流浪儿。他带这些孩子回来也是为了给这些他们找个活计做,混口饭吃。

      围过来的村民半信半疑,就见他从袖口抽出一张黄色丝绢,搭在另一只手上。双手一拢,一抖。丝绢下就拱出一只鸟头。那人将丝绢掀开,一只完整的活黄鹂华丽亮相!

      见识少的村民哪儿见过这个啊,瞠目后连连鼓掌,惊叹世间竟有这等传奇的造物之法。他手底下的孩子也惊呼,他们只知道这个叔叔带他们摆脱了流浪,现在才知道跟着他是做这个啊,真是太棒了!

      在这五六个孩子中,有个孩子的目光却没在黄鹂身上,只见他好奇地扫视着周围的人群,仿佛要将那些人的情态一点一点地装进眼睛里。抱着锄头的中年男人瞪大了眼睛,同时不自主发出了“哦呦”一声,然后鼓掌哈哈大笑,笑了之后又不屑道“这哄小孩的玩意儿!又不中用!”。他无论做什么动作,锄头总是拢在左臂内,锄把不会敲到自己,也不会敲到别人。抱着小孩儿的女人先是愣了一下,之后才笑,笑的时候往前站了站,弯了弯腰,再看看怀里的孩子,看到他看着那人手上的黄鹂,挥动着双手雀跃时,脸上又浮现了笑容。还有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没笑,直接“蹬蹬蹬”跑过来上手抓那人手里的鸟儿!

      他一张面孔一张面孔地看过去,发现所有人都一脸兴奋,只有一个人例外。那人也是个小孩儿,不过看着比他大,有个十来岁。他没笑,板着一张脸。这脸却不完整,被一条布带划成两半,布带遮住右眼,两端向后延伸,直直绕到脑后,打了个死结。这布带像戴孝戴歪了,看着滑稽又可怜。想是这人眼有残疾,不想示人,才不得不有此装扮。那人看了一眼后转身就走,像是凑过来看这里发生了什么,看完后发现没有丝毫兴趣,只淡淡离开。

      蹲在男子身边的孩子却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人的背影,发现他走路的姿势很怪,也很慢。左脚停留的时间要长一些,然后匆匆迈出右脚,右脚在地上做短时间的支撑后就迫不及待地迈出左脚。瘸-子——孩子得出了这个结论。他又看着那人走了几步,自觉就能模仿那人的姿势。不过他没站起来,只是静静地蹲在男子的身边。这个叔叔大部分时间很温和,但一旦他们做出什么大幅度的举动时就会发火训斥。孩子不想被训斥,只能默默看着那人越来越远的背影,想象着自己模仿他走路的样子。

      这边还进行了几个戏法的表演,村民们依然很兴奋。兴奋的报酬是一顿粗糙的饭菜,这饭菜让孩子觉得很满足,因为肚子饱的感觉给他带来一种幸福感,懒洋洋的,软绵绵的,他想一直保留这种感觉。

      这段长长的旅途终结在一个无名的山洞内,山洞内机关无数,从没有人能从里面逃出来,除非那个叔叔的命令下达到此。

      十年后,一道允许他出来的命令才被下达。出来之前,他被告知,自己的名字叫易萧风。此时,他正伏在一段暗处的房梁上,像被抛到高空中摆了“横陈”造型的戏子。他一动不动,呼吸微弱,连梁上的老鼠和蟑螂都察觉不到这是一个活物,肆无忌惮地从他身上、眼前爬过,独自忙自己的生计去了。

      而房梁下却有清脆的声音,那是瓜子被剥开、 咀嚼的声音。吃瓜子的人百无聊赖地一会抠抠这儿,一会瞧瞧那儿,一会又去镜子面前坐坐,絮叨着身世伶仃,孤苦无依等词。那人长得阴柔秀美,穿得大红大紫,举止散漫随意,是这酒楼的小倌儿。现在正是大白天,没什么人来吃花酒,他没应酬,就呆在房里。

      突然,门被撞开,一个人跌了进来。那人摔了个狗吃屎,却下意识地圈起手臂护住手上的“宝贝”。

      “哎呀,李大爷,怎么这么不小心啊!”那人旁边站着的小厮着急地说,装模作样地去扶跌倒的“李大爷”,又抬眼望向屋内:“小怜,还不快过来扶他一把!”

      屋内正在剥瓜子的小怜见状,立马小碎步上前,弯下腰去扶李大爷,半真情半假意地说道:“李大爷,干嘛要对我行大礼啊?我可受不起。”

      小厮见小怜靠过来,在他屁股上掐了一把,一脸猥琐地在他耳畔说道:“照顾好他,咱们狠狠发一笔!”

      小怜听后笑得甜美,知道这位客人肯定出手阔绰。他扶起那个客人,只见对方一脸浑浊的醉意,不忘将手上的酒壶往嘴里灌,色-眯-眯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小怜早就见惯了各种醉鬼丑陋的憨态,笑靥如花地哄对方:“李大爷,别站在门口,咱们进去吧?”

      李大爷揽住小怜的腰肢,在他脸上香了一个,才跌跌撞撞地走向床榻。李大爷一屁股“啪”地敦在床上,像个笨拙的狗熊。他把小怜拉到身前,用双腿夹住,抬起肥得冒油的脸问:“美人儿,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怜一扭腰,一跺脚,似怒非嗔道:“死鬼,讨厌~,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我叫宋小怜啊~”话还没完,伸出软绵的巴掌刮向李大爷的肥脸,李大爷一把抓住柔弱无骨的小手,拉到嘴边开始贪婪地舔起来。

      一个动作让两个人作呕,其中一个人是小怜,但他的脸上堆满了逢迎的笑意和享受;另一个人是梁上的易萧风,但他仍然面无表情,不错眼珠地盯着下方发生的一切。

      下方的场景逐渐放肆和私密,声音逐渐不堪入耳。待到两人交叠,正在酣战之时。梁上“嗖”地窜下一道黑影,飞到床上,一把提起床上正在乱动作的李大爷,一把弯刀抵住他的脖颈。手一扥,弯刀脱手,在脖颈上麻溜地滚了一周,弯刀回到手中,用力一提,刀尖勾断咽喉和动脉,李大爷瞬间一命呜呼。

      宋小怜刚从迷瞪中回过神来,刚要喊出去的声音被阻拦在刀面上。两具尸体并没有像刚才一般交叠,而是被人并排平放在床上。易萧风从乱衣堆里翻出一个香囊,看到“盘石”二字后将其揣入怀中。

      接着,弯刀的刀尖刺入眼眶,沿着眼眶剜过一周,再往上一挑,一坨切割干净的眼睛被抛到空中。一只开口的小盒子在空中“咔嚓”合上,装入了那只眼睛。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化自杂耍中的“抛接”动作,讲究血不乱溅,接装准确。

      这盒子装牛眼是小了点,装人眼却刚合适——易萧风这样想到。他低头扫过空了一只眼的李大爷,内心没有任何波动,因为那只眼里又蓄满了血,并不算太残缺。他的目光掠过宋小怜,便觉胸中隐有江海翻涌,他想起了肥脸贴近过漂亮的手。

      倒霉。在他最后的想法结束前,他便上了房梁,从来时准备的出口出去,融入不被人关注的白天。他站在某处街角,轻轻咳嗽了一声,便有一人从街角另一侧出现,那人穿着刚才小厮的衣服,脸却跟小厮长得完全不一样。

      那人看着他的脸,问道:“易萧风?”

      “嗯。”易萧风回到。

      那人向易萧风伸出手。易萧风便将小盒子和香囊放到他手上。

      “这戏法变得不错。”那人说道,接过两样东西时,指缝里却滚出一个浑圆的小颗粒塞入易萧风手中。

      易萧风看着手中的小颗粒,二话不说拍进嘴里,说:“你也不错。”

      吃完却干呕了一声。那人调侃道:“怎么?第一次做这事不习惯?”

      易萧风也不避讳:“这倒不是,我只是刚见了一个‘妖怪’,需要缓缓。”

      那人笑了,他知道易萧风口中的‘妖怪’指的是什么,便道:“那样的男人才讨男人喜欢。你应该学过吧,在‘人情世故’的部分。”

      易萧风不想回忆这么倒胃口的内容,于是敷衍地“嗯”了一声。

      “出来不比在里面,在外面就得当人,别人是什么样子,你就得是什么样子。最好能找个不显眼的小村庄,娶妻生子,在当地有个普通的身份,知道吗?”那人命令道。

      “是。”这么多年,服从命令已经成了本能,因为没有这项本能的人都死了。

      两人没入不相干的白天,被隐形的绳索牵往不同的地方。

      几天后,四月初三,小满。天气晴好,飞絮扑面。易萧风头戴方巾,着一身襕衫,脚下一双厚底布鞋,在村镇间边走边看。这身装束是他在一个成衣铺里偷的,略微大了点,不过并不影响行走。这是书生的装扮,所以他走得较慢,行为稳当不轻浮,谈吐间礼数周到。他的包袱中还有好几套衣服,他这几天知道了这些衣服的主人是什么身份,平时是什么行为举止,换着穿就换个谈吐风貌,这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他一一探寻周围的地势地貌,以求一个绝妙之所。终于,他来到一处村落,这里荒僻避世,村里人不多不少。四方群山环抱,看似封闭,却有无数艰险小路跟外界相通。荒草处有一石碑半掩土内,上有三个残破大字——回龙村。

      易萧风莫名觉得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但又迟迟想不起来。他用偷来的钱买下一处不大不小的房屋,准备在这里落户。就在他随屋主参观房屋,从窗内望向窗外时,熟悉变成了真实——他确定他以前来过这个地方。

      因为那个又瘸又瞎的少年同样长大成人,现在正背着背篓,一瘸一拐地走在田埂上。

      他指着瘸子的身影,向身边的屋主询问:“那个···额,人,他是当地人吧?”

      “你说那个瘸子啊?在这儿出生,你说是不是当地人?唉,说来也命苦,生来就残-疾,瞎了一只眼,后来呢,嗓子发烧烧坏了,腿也摔坏了。”

      “哦,这样啊。”易萧风了然地点了点头,“那他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原本有个娘,前几年死了,现在就他一个人,二十来岁的人了,家里没钱又残-疾,老婆都没讨到呢!”

      易萧风礼貌地颔首,说道:“辛苦大娘了,有劳。”

      屋主絮叨了一些事情后就离开了,易萧风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为什么一定要娶妻生子呢?现在多个牵挂,以后再多个小牵挂?我来这里的目的不就是成为当地人吗?现在不就有个机会?他不就是当地人?所谓“人情世故”,用途不就在此?而且,像他那样的人,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有任何人去追究什么。

      计已成型,他便迅速换了一身装束,在瘸-子消失在自己视野前冲了出去。

      “等一下,等等我,等一等啊——”易萧风扯着嗓子大喊。田间几个插秧的人被这喊声吸引,纷纷抬头看是什么热闹来了。

      易萧风气喘吁吁地一路跑到瘸-子身后,瘸-子的步子才慢了下来,却没转身。

      “我在叫你呢!就是你,转过身来!”易萧风有点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有问这瘸-子的名字。

      声音在极近处响起,那瘸-子才缓缓转过身来,打量着易萧风,只见眼前这人着粉红上衣、绿色裳,足上一双绣着兰草的鞋子,整个人像荷花成精了。瘸-子疑惑地看着易萧风,像是在问:你是谁啊?

      易萧风一扭腰,一跺脚,似怒非嗔道:“死鬼,讨厌~,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我叫庄小满啊~”

  • 作者有话要说:  1.我方刺客现状——话多、眼瞎、千里送人头;
    2.本来想存完全稿再发出来,结果一看,今天刚好小满,正好是他俩相遇的时间,所以我就发了文,后续可能会有所修改,请大家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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