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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玉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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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他这般伏低做小,眸光低浅,似含着涓涓潺水,在日光的照耀下是那样绚丽夺目,此刻因着他的刻意讨好又似有几分浅唱宛转,倒真像簪花卖唱小倌。
被他这样的眸光看着实则并不轻松,沈清词拍了拍他的脸,故作玩笑道:“会唱曲吗?”
萧恕低声笑了笑,捏着她的手腕,把人转到了自己怀里,笑说,“官人给银子吗?”
沈清词不知这人的脸皮如今已这般厚了,便手肘往后推了推他,他却是不动声色地将她又环住。
背后的躯体滚烫,沈清词羞恼道:“给的给的。”
这人这才闷笑了一声,放她下来,又勾了勾她的粉嫩的翘鼻。
“官人怕是还要等我们成亲那日,银货两讫。”
这话说的好生有歧义,沈清词双颊绯红,故意转过了头,偏不看他。
萧恕看她一眼,眸色认真,“冉儿,我知道的,其实你心里还有我。”
沈清词顿时便怒目圆睁。
他也默然,话突然止了下去,复又深深地望向她。
“上世我从未守过对你的承诺,你让我放你,我实在放不了手,便只好做了宵小之徒。”
“你为何只知我以占有为名困你,为何不是我爱你入骨?比你对我的多之甚多……至少我从未想过有别人。心里的位置一直是你的。”
“——够了。”
沈清词冷冷打断他的话。
“我记得我从前是问过你的。你明确告诉过我,你没有爱,心底也不会将这样的情感付诸于任何人。我信了。现在为何又来说这种话撩拨我?难不成你都是骗我的?你以为如今的我还会受你蒙骗吗?”
萧恕默了默,一瞬寂静之下,他又握住了她手。
“我如何舍得骗你?我是悔了。从那个时候开始,到失去绾绾,后来又失去你,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后悔我当初没有好好待你,更加恨我自己,不曾早早看透过自己的心,这才落得这般境地。”
“冉儿,我们要成婚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说完他微微屏住了呼吸,看了过来。
正巧这时马车停住,沈清词看也未看他一眼,便自顾自撩帘下了马车。
不曾想,他竟也跟了过来。
沈清词恼他至极,他往日做了那些过分的事,竟说一句爱她就想一笔勾销,他的脚步声步步紧跟,沈清词便只好朝他吼道:“别跟着我了,你很闲吗?”
萧恕紧抿着唇,几个沈府的下人闻声都望了过来。
沈清词抬了抬眸,这才发现,门边站着一个浅碧色衣裙的女子,窈窕可人,一截窄腰盈盈一握,眸中汪汪,似含了一湖秋水。不是云桑又是谁?
只是多日未见了,她为何来沈府?难道是过来等萧恕的?
沈清词古怪地看了萧恕一眼,那厮却摇摇头,少倾便站在了自己身旁,揽住了自己,模样十分无辜,过来同她低语,“以后可不能当着人就欺负我了,看你如今如何收场?”
沈清词避开他手,又瞪了他一眼。往前走去,“云姑娘,何事?”
云桑炙热的目光实在令人头皮发麻,但下瞬她便开口道:“沈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清词这才知她竟是来找自己的,惊讶之余点了点头,萧恕握了下她手,“我先去你房内等你。”
沈清词恨极他这般反客为主的姿态,但此时偏又不好发作,便只好随意嗯了一声,萧恕离去之后,她同云桑便坐在了花圃旁,又命人沏过茶。
正值盛暑,顶上一片绿桐树恰好遮去了烈日,廊间缕缕清风,倒是凉爽。
入目的一片紫藤花架也是赏心悦目,沈清词品了品凉茶,施然开口,“云小姐所为何事,不妨直言。”
云桑抿了抿唇,“不知沈小姐是何时识得的我兄长?”
那日萧恕拒了她之后,她自觉颜面无存便辞别德妃回了兖州。心中郁郁,本想从兄长那里寻得一两句安慰,却不想他迟迟未归。这是前所未有之事。
又过了两月余,他趁着夜色归来了,脸上却满是颓废之气,瞧着是真的伤了心了,过了几日他又说要寻一处依山傍水的宅子,旁边差人做了一处可观赏的碧湖。
兄长行事素来稳重简朴,这般行事却是费了许多人力,连水都是从巫徽雪山之巅引下来的,听说最为纯净,可若明镜。
母亲颇有微词,便说了他几句,他也未辩驳,只是说,此生难得任性,求母亲允了他。
她问过他随从,却也无一人能说清他在这两月到底是去了何处,又做了什么。
直到有一晚,她去给兄长送汤,亲眼见得他在房内饮酒,书桌上摆着一幅画,画中少女翩然灵动,也是在这样的紫藤花架下。
画像平整,无一处皱褶。
可见兄长之情重。是那样珍视却克制。
而那个女子,正是沈清词。
兄长他从未另眼相待过任何女子,怎么就出去了一趟,就这般情伤了呢?
同她一般,那样肝肠寸断又求而不得的滋味,他也尝过了吗?
她实在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便私自从兖州跑了过来。
来之前,自然,她也存了私心。她想亲眼见见萧恕在沈清词面前的模样。
今日她也算得偿愿,原来他也可以这般眉眼生动,原来,沈清词在他面前是那样凶巴巴的模样,一颦一笑都是那样灵动。
竟是如此。
……
沈清词见她久久沉默,便也陷入了沉思,思及在楼船上的一切,云成均寂冷的声音,负手于背的英姿,最后是月光下他怀着歉意的眼神。云成均他真是骗得她好苦。
良久之后,她只是轻道,“算不上熟识,只是见过。”
云桑只是点头。
“兄长这次回去之后十分落寞,母亲与我都十分担忧,我……旁敲侧击也只能猜猜测到兄长见过你,便千里迢迢过来……还请沈小姐你多担待。”
沈清词忽地顿住,他落寞?他又有什么好落寞的呢?
他当初不惜自贱身价,甜言蜜语哄骗她,应当也是为了稳住她,当从萧恕那里得了不少好处吧?
明明被蒙在鼓里的人是自己啊,她蹙了蹙眉头,索性开口:“此话当真?他落寞?”
话到这里云桑也猜到了几分,自家兄长果真是在单相思,只怕这份心思,沈清词都不知晓呢。
她叹了叹气,只是轻道:“是,兄长有凌云之志,从不是悲春伤秋之人,此次归来常常闭门而居,见面亦是沉默寡言,不过廖廖几句,只怕是伤了心了……”
沈清词自觉与他并不算深交,亦不知他如此悲春伤秋是为何故,只是哼笑了一声,“我并不知晓此故。”
她不愿再聊云成均,便聊起了旁的,“云小姐是何时见过的宁王?”
上世,她常耿耿于怀婆母对云桑的爱重,也曾不凑巧地听过几次她同萧恕说,“桑儿身世凄惨,亦所托非人,你王妃善妒,你虽是不能接她进门,却可待她如亲妹,多爱护她几分,要知道你们总角之前便相见过了,你还唤过人云妹妹,你总归是要多看重她几分的。”
萧恕往往回呛道,“我若做了她兄长,云成均又算什么,难不成我还得跟他拜个把子?母妃这玩笑未免开的过了。”
有时若是被念叨的烦了,便忙不迭答应下来搪塞德妃。
其实情浓之时,她也是好奇问过萧恕的,“你幼时就见过云桑?那可否期待过她长开的模样?她美还是我美?”
那时他也是同德妃说话时那般不耐烦的神情,“你是我的妻,与旁人比什么?”
唯一个“旁人”,她便被治的服服帖帖,心里止不住的甜蜜。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如今看来,不过也是他的一句搪塞吧。
但到底还是好奇他们的初遇。她幼时自然是见过萧恕的,但那时记忆早就模糊了,只记得是个不爱说话冷冰冰的人罢了。
……
“幼时见过一面也算不得什么,早便忘了。”云桑粉面嫩颊,只是这样轻描淡写道。
话毕,穗禾便走了过来,神色异常地同她耳语。
“小姐,殿下让你过去。说是大公主和驸马过来了。”
沈清词唔了一声,“他自先去待客,我随后就来。”
云桑有些诧异,殿下与沈小姐还未成婚便可让他在沈府待客吗?不过,他们自幼在京城,恐怕也是常常聚在一起,这些俗节早已是不在意了。
如此不禁又想起他们样貌身世相当,在那样好的年华春风萌动,定下终身,好一对神仙眷侣。
本以为她以放下,不曾想心又暗自作痛,又想兄长也与自己这般饱受求而不得的苦楚,实乃残忍。
她眸色黯了下去,开口道:“云桑先行告辞,若有机会沈小姐必定要去我们兖州,风景秀丽,你必然喜欢。”
沈清词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便安慰了几句,见她仍是要走便只好道:“兖州我是早晚会去的,不过当要过几年了,眼下必然是没有机会的,那时你兄长定已是娶了新嫂了,不知那是又是怎样的光景啊。”
云桑暗自叹气,心想兄长这几年怕是都不会娶亲了,哪里来的新嫂呢?
两人走到门前,云桑思来想去,把腰间的一枚冰种翡翠玉玦取了下来,云成均那里也有枚相似的玉玦,这是送给他未来妻子的,他们云家的私密外人不会知道,便当全了兄长的一片痴心吧。
于是,她将手心的那枚剔透的玉玦送到了沈清词面前,“沈小姐,日后来兖州可凭此玉来找我,若有不便之处,云桑或许可帮你。”
她神色认真,既说到了这个份上,沈清词只得答应下来,又叫来穗禾妥帖收好,轻笑道:“眼下我没有什么好回赠你的,日后想好了必不会负你相赠之情。”
云桑含笑点头,很快便带着几个女侍卫走了。
沈清词若有所思的回头,穗禾也不禁疑惑,“小姐怎么出去了一趟,同云家人关系那般好了。”
沈清词淡淡笑了。
“云大都统是个聪明人,云小姐此举我现下我并不知晓,把玉玦放好总归是无错的。别让萧恕知晓了。”
万一是云成均良心发现,想帮她出逃呢?不过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也就是了。
“清词。你竟在这里!”
萧暌惊喜地喊了出来,唤道,“三郎,别去另处了,你夫人在此处呢。”
几个月未见,萧暌又是那般天真热烈的模样,已然忘记了他们当初的对立局面,或许在她心中,她依旧是那个痴缠着萧恕的沈清词,至于出逃不过是她一时被拒失意之下的荒唐行经吧?
沈清词默然不语,心想往后我自会证明。
她微仰着粉靥,正见萧恕仪表堂堂地从回廊走了过来,眸色染了几分焦急,冷玉一般的郎君竟失也了几分风度,一望她便快步走了过来,牵起她的手,忙不迭地放进手心暖着。
“你究竟是去哪里了?叫我好找。”
萧恕体贴地用那样失而复得的语气朝她说着,令人听着好不动容,仿佛她是被他放在心尖上的珍宝,千金不易。
那语气令萧暌酸溜溜地说:“三郎总算是知道疼人了,见你这般,往后怕是一刻也离不开清词了。”
说完,她便靠在李霁身上笑着。
沈清词对上萧恕融融的目光,简直要把她化了,她轻道:“先放开我手,握着好不舒服。”
他并未放开,只道:“往后你会习惯的。”
沈清词美目微瞪,只好把眸光转到萧暌身上,“殿下可要在此留膳?我吩咐厨房做几样你和驸马爱吃的。”
萧暌笑了笑,“我若说留下,三郎怕都要吃了我了,你没瞧见他现下只想和你一人独处吗?”
沈清词粉颊微染。
“皇姐!”萧恕知她素来口无遮拦,急忙恼道,“李霁快将她带走!”
萧暌见他不禁逗,只好转了个话头。
“清词,你兄长何在?早就听闻沈郎玉面郎绝,公子宇轩,此前只是寥寥见过几面,若他在便把他叫来,我们一起出去吃酒吧!”
李霁嘴边温和的笑忽然就挂不住了。
萧暌哪里管他,转头便去问了府里站着的几个侍卫和随从,问沈之隽在何处。
他们自然都是摇头的模样,沈清词只好出来解围,“兄长自然还未下值,他勤勉政务,是很少休沐的。”
萧暌这才明白过来,一幅败兴的样子,惹的李霁都要不快了,她又道:“你兄长还未娶妻吧?可有中意的人?”
李霁总算能接话了,听来有几分咬牙切齿,“殿下现在还开始做媒了?孩子不闹你了?”
沈清词这才反应过来,萧暌现下竟已是有孕了,她回头看一眼萧恕,他亦是恍然,才知晓的模样。
“孩子多大了?”沈清词笑道,“殿下可得当心些,凡事别操劳。”
萧暌抚了抚尚且平坦的肚子,眸色温柔,竟有了几分初为人母的慈爱。
“三个半月了。”
话毕,她便过来推开萧恕,揽着沈清词的手,细细数着李霁的坏处,“这不让我干,那也不让我干,我真是要闷坏了!如今过了三月我才好被放出来,真是累坏我了!”
沈清词忍俊不禁,“驸马心细,公主是有福气之人。”
萧暌这倒是认同的,回头看了看萧恕,他与李霁在不远之处时不时攀谈几句,眼神却不偏不倚地落在沈清词身上,当着是炙热,连她这个成婚多年的人都不禁有些脸红心跳了。
三郎真是怕了。
怕沈清词再走。也怕寻不见她。
想到这,她挽着沈清词的手又紧了紧,笑道:“三郎往后不知道做了父亲是什么模样,若是有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儿,那可真是了不得了。”
闻言,沈清词浅笑了几分,只是笑容并不达心底。
她说的倒也没错。上世她孕后,萧恕也事事体贴,疼她入骨,那时,她也以为嫁给了这个世上最好的儿郎。只是那幸福,稍纵即逝,她握不住的。
于他而言,她并不是首位。她的孩子自然也不是。
这般想着,她便又听得萧暌静静道,“但不管如何,他对你定是最好的。即使有孩儿,也必定不会越过了你去,清词,你说我是有福气之人,可是你不知道吗?你才是最有福气之人!三郎他整个人,整颗心都是你的!有你在的地方,他的目光从来落不到第二个人身上。”
“便是李霁,从前也有几个通房呢。”她有些酸溜溜地道。
沈清词只当她是玩笑话,“殿下要为他说话也不用这般的,如今都这样了,我还能躲得了吗?”
萧暌只是笑,话中细细听来倒也带了几分深意。
“他是我从小看到大的阿弟,我从未见过他这般魂不守舍,不由自主的模样,当初你若没回来,他恐怕连什么王位藩位都要丢了,好天南地北去找你。”
沈清词心中顿时狂跳了起来,有几分不敢相信,但又有几分直觉,恐怕真是如此,萧暌的直性子,是从来不说半句假话的。
她按下乱跳的思绪,蓦然回头,见萧恕果然望着自己,见她回首他便立即丢下李霁,快步走了过来。
握了握她凉丝丝的手。
他微微俯身,冠面贴着她的粉颊,神色有些紧张。
“怎么了?”
见她不语,他便把她拉到一边,低头,温柔地吻了吻她的唇瓣,又哄她,“是阿姐惹你不开心了?她说什么了?她如今怀有身孕,便只好便宜她了,那我们就向李霁出气,好不好……”
那样温柔的语气却让她的心为之一疼,她恍然梦呓,此刻也恍然大悟了起来。
这样的心动,从未有过别人。
其实他说的不错,她的心里一直都有他,且只有他一个。
但爱又能如何呢?她不会再重蹈覆辙。
沈清词紧抿着唇道,“三哥哥,我只是饿了。”
萧恕一听,便放心下来,从容地叫来小厮备餐。
她看向被他紧紧握住的手,有几分心不在焉,心想,那就沉沦吧,躲不掉就沉沦下去。日子久了,总能腻了吧。
三年,她给彼此三年时间。
三年后,她会走,他做他的皇帝,与她再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