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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容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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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日,洛染在夕阳的余辉里见到的人是满脸褶子的赵富贵,而这一日,她见到的人却是一位姿容绝佳的男子。
男子往后退了一小步,与洛染拉开一段礼貌的距离,背后有棵槐树,夕阳将树影投到他脸上,令他狭长的凤眼愈加漆黑如墨。
“姑娘可有摔伤?”他的声音极轻极柔,如潺潺流水,真好听。
少女仍蜷缩在地,仰起头,傻愣愣地看着他。
她发髻松散,形容狼狈,还很热,刚刚为了将马嬷嬷拖出那个狗洞子,她费了老鼻子劲,流了一身汗,但眼前这人好白呀,白得好似脸上裹了一层冷冽的光晕,她看着他时,好似也能得着一丝凉快。
见少女不吱声,男子回眸看了眼天边的暮色,收回目光时,高挺的鼻梁在黄昏的光影里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要不,姑娘先站起来试试?”他说完轻拢衣袖,前倾身体,伸手去拉洛染。
袖口之下,是他白皙的腕骨与手指,那手真好看,纤长、洁净、骨节分明,洛染从未在别的男子身上看到过如此好看的手。
她瞪着黑黑的眸,傻愣愣地点了点头,继而抬起胳膊,将自己的小手轻轻放进男子的掌中。
他的手好凉快,仿佛覆着一层寒霜。
洛染的手却很热,很软,手掌上还沾了星星点点的泥土,看上去有些脏。
男子却丝毫不介意,掌心交握的瞬间,手腕稍一用力,便将洛染从地上拉了起来,继而又得体地松开了她:“姑娘身体可有恙?”
洛染低头看了眼自己脏兮兮的衣裳,冲他摇了摇头,他好高呀,即便站着,她也只能看到他凸起的喉头及流畅的下颌线条。
“不知郎君姓甚名谁,来自何方?”少女抬起一张汗乎乎的小脸,脆生生地开口相问。
她故意摆出一副成年人端庄的架势,言行举止有板有眼,旁人说她粗蛮无礼,她才不是那样的人呢,她现在的样子就很有教养。
男子闻言又后退了两小步,与少女拉开更大的距离,随后抬腕抱拳,语气不疾不徐:“抱歉,在下与姑娘素不相识,不便告知。”
洛染:“……”
她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振作起来,“我的名字叫洛染,你可以叫我小染。”少女银铃般的嗓音让寂静的黄昏也多了几许欢快。
男子仅微微颔首,并没接话引。
少女黯然地垂下眉眼,嘴里还不忘嘟囔,“或者……你直接叫我洛染也行。”
男子平静地看了她一眼,狭长的凤眼里仿佛罩着一层雾气,温和而疏离,“天色不早了,此处常有兽类出没,若无旁的事,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在下也先行告退。”说完他再次礼貌地颔首,袖口垂下,藏起他的腕骨与手,之后转身离去。
无边的夕阳染红了他整个背影。
而在距他丈余远处的树荫下,赫然停着一辆同样被漆成绯色的马车,马车华盖的四沿还悬挂着无数条络子,每条络子上皆串着一颗琉璃珠子,那些珠子正随风肆意晃动,在初夏的黄昏里闪出一片粼粼的光泽来。
真好看呀,那么好看的人儿,就应该坐那么好看的马车,“喂,你等等。”少女追出了两步,对着那背影脆生生地喊:“我可以做你的好朋友吗?”
男子步子一顿,却并未回头,也并未答复,片刻后继续朝前行了几步,继而轻提衣摆,钻进了马车。
他曲腿弯腰钻进马车的姿势也格外好看,格外地透着一股翩翩公子的潇洒与雅致。
山道上瞬间变得空荡荡了,少女看着即将驶走的马车,不开心地耷下了脑袋,这个长相好看的公子竟然不理她。
此时马嬷嬷正抱着一盒琉璃珠子连滚带爬地下了陡坡,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三公主,你没摔着吧?”
少女撅起嘴,不开心地摇了摇头。
“天爷保佑,三公主没摔着就好。”马嬷嬷惊惧地瞟了眼身后那道山墙:“皇后的人估计发现了狗洞子,咱们得赶紧离开这儿,否则还是会被他们抓回去。”
少女不舒坦地转了转脚踝,顺势踢走了路边一颗小石子,小石子“咕咚咕咚”往前滚出去,正好落在了绯色马车的车轮后。
此时马车已从树荫下驶出,马儿抬起前蹄,眼看着就要疾驰而去了。
少女娇嫩嫩地“哼”了一声,转身就朝马车行去,在车夫扬鞭赶马的前一刻,定定地站在了车辕前。
她看了眼垂下的车帘,又看向车夫,脆生生地问:“你家马车可否方便载我们一程?”
车夫是个年轻后生,板着一张脸,拒绝得干脆:“不方便。”说完拉紧缰绳,作势就要驱车离去。
马嬷嬷一时情急,以肉身挡在车前,声音打着颤儿:“这可是……可是堂堂燕国三公主,她令你们载她一程,你们……你们就得载她一程。”
“什么三公主四公主的,跟我们有何相干。”年轻后生语气狠厉:“你这老妇速速闪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宇一,不得无理。”从垂下的车帘后突然传出一道清儒的声音。
那声音真好听,好听得让人想起天上的云朵、晚间的和风、缓缓流淌的河流,以及夏日的冰饮子。
叫宇一的后生噤了声。
随后车帘被轻轻拉起,锦衣公子不疾不徐地下了马车,仍如先前那般对少女微微颔首,“家仆性情莽撞,言语冲撞处还请见谅。”说着将小臂伸到她面前:“有请三公主上车。”
他好似并不怀疑她的身份,也不为她的身份所惊讶,一切都只是寻常。
洛染盈盈一笑,弯弯的眉眼里净是雀跃,道了声“多谢”后,便抬起胳膊,将沾着泥土的小手搭在他的小臂上,借着他的力道,提脚上了马车。
隔着一层薄薄的锦衣,她的手心再一次感受到他身体的寒凉,正好是她喜欢的温度。
马嬷嬷也顺势坐上前室,与叫宇一的男子挤在了一处。
“啪”的一声响,长鞭甩在了马背上,马儿一声嘶鸣,拉着马车往山道的另一头疾行而去,广明宫被远远地抛在了车后,扬起的灰尘与渐渐暗下来的夜色融为了一体。
洛染刚一入得车内,男子便点燃了角落里一盏琉璃灯,橙色光亮盈满车厢,让不算宽敞的空间多了几许温馨。
他领她坐上首位,并给她添上一盏茶:“此乃冷制茶,不热,三公主可放心饮用。”随后又递上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巾帕:“这是新制的棉帕,还未曾使用过,若三公主不嫌弃,可用来擦擦汗。”
棉帕柔软细腻,右下角还有个小小的用金线绣成的“容”字,“你姓容?”少女眨着一双扑闪闪的眼眸,偏着头打量他。
“是。”他轻声作答。
他坐于下首的位置,微垂眉眼,双手交叠于身前,自始至终保持着礼貌而克制的姿态,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莫不如是了。
少女眸中光影灼灼,“那我以后便唤你容哥哥。”
男子一怔,未应声,也未曾抬头,置于身前的手指暗暗曲起来,片刻后才悄悄舒展开,“草民乃微末之身,配不上三公主这一声‘容哥哥’。”
“我说你配得上,你便配得上。”少女盈盈一笑,用棉帕擦了擦汗乎乎的额角,却又担心弄脏了帕子,只得将它悄悄藏进袖兜里,“你的马车真好看,红彤彤的,还挂着亮晶晶的琉璃珠子。”
“三公主过奖了,那些琉璃珠不过是些赝品而已。”哪能挂着真品招摇过市。
少女一说到琉璃珠就来劲:“我攒了许多真品,我可以把最大的那颗送给你。”
她说完起身就要去找马嬷嬷拿装珠子的锦盒,却不妨马车突然颠簸,她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男子立即起身一把扶住了她。
猝不及防的接触,她与他皆是一怔。
两人只隔了寸许的距离,她的额头才抵到他的下颌,一股淡淡的陈皮香味在鼻际萦绕开来,真好闻。
而且他好瘦啊,锦衣之下可见他凸起的骨形,肩宽腰窄,清清冷冷。
少女仰起头,看向他眉目如画的脸,软糯糯地唤了声“容哥哥”。
男子垂目,松开了她,狭长的凤眼里看不出情绪,语气仍是不疾不徐:“山路不平,还望三公主坐稳了,以免摔着。”
待二人坐回座位,男子又看了眼窗外的暮色,“前方不远处便是草民的住处,不知三公主要去往何处,草民可送三公主一程。”
洛染:“……”她哪有什么去处,不过是走一程算一程罢了。
嗫嚅了片刻,她抬起瓷白小脸:“你不担心我是假的公主吗?”
男子轻抿唇角,面容恬静而淡雅:“身份的真假并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男子顿了顿,“帮助到眼前需要帮助的人。”
少女瞪着黑黑的眸,可怜巴巴,“那你能不能……再让我借住一晚?”
男子轻拂衣袖,抬腕抱拳:“草民的住处颇为简陋,若三公主不嫌弃……”
不待他说完,少女眉开眼笑地应下:“不嫌弃,不嫌弃。”
当晚,洛染住进了山脚处一栋两进的院落,周遭虽比不得凤阳殿那般舒适,却也算清雅宁静,宇一还遵从主子的吩咐,特意送了浴桶、凉席及蒲扇过来。
烛火昏黄,奔波一整日,难得有此刻的安逸。
马嬷嬷伺侯少女洗漱完毕后,叹了口气,开始马不停蹄地唠叨:“天爷保佑,所幸遇到的不是坏人。”又忧心忡忡:“还不知皇上回宫后要如何惩治三公主呢,老奴这颗心啦,没哪一时不是悬着的。”
洛染斜倚床衅,手指拨弄着一侧的悬勾,刚出浴的身子还冒着湿湿的热气,娇俏美艳,“我才不怕呢,父皇总不能砍了我的脑袋。”她说着脸上露出得意:“何况,我如今已找到合适的驸马了,再不会被他逼着去和亲了。”
马嬷嬷一哽:“驸马?”
少女嘻嘻一笑,露出一排白白的牙:“就是收留我们的这位公子。”
“人家应承了……做驸马?”
“我还没说呢。”少女舒坦地躺上凉席,脑袋翘起来,瓷白小脸上满是欣喜:“我明日就与他说,他定然会同意的。”
次日,洛染刚一起床就急着去厢房找那位容哥哥,却只在门口见到了赶车的宇一。
宇一恭敬禀报:“我家公子吩咐了,若三公主想回京城,小的便护送三公主回京城,若三公主不想回去,也可继续在此地住下去。”
洛染的眉毛皱成了一坨:“你家公子呢?”
“我家公子已经走了。”
洛染:“……”原来这个容哥哥这么难搞,“他去了哪里?”
“回京城了,我家公子乃乐坊的乐师,每月会不定期出城采风,但到时间必须回城上值,公子走得急,还请三公主见谅。”
原来他是乐师,原来他就在京城,离她近着呢,少女眉眼间又溢出一抹喜悦,这么看来,这个容哥哥其实也没那么难搞。
她得趁和亲旨意没下达之前,让他尽快成为她的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