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深雨蒙蒙——梦醒时分》乔何

55、多重分离

　　依萍从医院里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醒来的第一句就是：“秦遥怎么样了？”
　　“他的家人帮他转到租界的医院了。这里一下子送进来这么多伤员，根本没法好好治疗。”陆振华语气沉重。医院里已经人满为患，依萍还是躺在走廊上挂的点滴。
　　“那他被送走的时候，醒过来了吗？”
　　“还没有。”陆振华担心地看着依萍苍白的脸，“吉人自有天相。依萍，别太担心了。你一夜没休息，白天又输了那么多血给秦遥，身子虚荣的很。”
　　依萍的心顿时空了一角，那染满鲜血的白衬衫又一次跳出在她的脑海里。
　　当他们俩从废墟里被救出来的时候，秦遥早就不省人事。
　　他的伤比她想象中严重多了，石块尖利的一角狠狠地埋入他的背，以致失血过多、细菌感染。
　　而她在输完血后就昏迷了。

　　依萍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昏迷前看到的秦遥苍白的面孔，竟是最后一眼。
　　她甚至没有机会亲口同他说一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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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院后，依萍和父母暂时搬到了如萍那边一起住，狭小的房子一下子变得更加拥挤。一家人为日后的生活开始担忧。
　　为了照顾陆振华的心理，大家谨慎地不让王雪琴出现在他的面前。所以，梦萍每日都带她去防空洞，那里人多，王雪琴倒也呆得住，只不过偶尔还是会惹点小麻烦。但是国难当前，这点小吵小闹自然也算不了什么。
　　尔豪和书桓上前线的日子提前了，三天后他们就要坐火车远赴战场。
　　剩下的时间里，尔豪在为房子奔波着。且不说目前的房子是住不下这么多人，更重要的是那很不安全，要是哪天日军飞机突袭，这房子恐怕也是要塌的。如今整个大上海，也只有租界的地区是安全的。
　　他深深地自责，就是因为他才卖掉了陆家大宅，以至今日“无家可归”。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在离开前，用剩下来的钱为家人找一处安身之所。

　　依萍没有放弃打探秦遥的情况，但是却一无所获。
　　她曾试图去租界的医院看看他，但是租界为了防止大批的难民涌入，设闸禁止入内。
　　同样，秦兰的家也在租界，她也没法进去。
　　而她公司的经理，秦遥的朋友，一夜之间也不知去向。
　　她唯一能做的只剩下祈祷。
　　每当无止境的担忧、心慌压的依萍喘不过气的时候，她就伸进口袋，触摸到秦遥留下的“礼物”。
　　“如果，我们，都能活着出去，你，会再考虑下跟我出国吗？”
　　“恐怕，我没有机会，再拿着这个亲口问你一次了……”。
　　……
　　在废墟下，他把戒指藏在了她的口袋里。
　　他“狡猾”地以这样不容拒绝的方式留给了她。

　　才几日，依萍消瘦了不少。
　　但是，她告诫自己要振作，要打足十分的精神，因为陆家还需要她。
　　战争来了，生活更严峻了。在战争面前，她只是卑微的一个弱女子，只祈求一家人的安全。
　　下午，她还要去上班。
　　德华银行已经恢复了运营，由于是外资银行，依萍的这份工作还算是稳定和安全。她千万不能再丢了这工作，因为这已经是陆家以后唯一的生计来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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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依萍下班后，就如同前几天赶去秦遥工作所在的医院。
　　她一直相信，这里终会有他的消息。
　　“陆小姐，你又来了？”见依萍进来，正给病人包扎伤口的一小护士抬头说，“可难为你了，天天往这跑。”
　　“还是没有消息吗？”依萍怯怯地问。
　　小护士利索地处理完伤口，站了起来：“我这倒是听说了一点消息。”
　　依萍的眼睛一亮，不禁抓住了她的手：“你快说，他怎么样了？”
　　“我们这的陈医生昨天去过租界的医院，据他说秦医生还在那。他已经醒了，可是还不能下床。”
　　“是哪个陈医生，我亲自去找他？”
　　“今天上午他去前线了。”
　　“那……”
　　“陆小姐，对不起，里面还有很多病人等着我。总之，秦医生已经脱离危险，你以后可以不用再来这里了。”
　　说完，那护士拿着工具快速走进病房。
　　满是伤员的医院走道里，依萍茫然地站立着。
　　多日来紧绷的神经忽然松了下来：不管怎么样，他终于醒过来了！
　　过往的人，甚至依萍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眼角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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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倩倩已经几日不曾见到杜飞，他没日没夜地在报社里忙碌着。
　　她知道这个时候她不能打扰他，唯一可以做的是不让他为自己操心。
　　学校已经停了课，外面又是一片混乱，她只好应爷爷要求呆在了家里。
　　而这几日，她的眼皮一直在跳，想到至今没有回来的母亲，心中甚是焦虑。

　　而傍晚的一通电话，证明了倩倩的担心不是多虑的。
　　电话里的只言片语，让她和外公心惊肉跳。
　　挂了电话，她就不假思索地冲到房间，拿出了行李箱。

　　姚老先生急的跟了上去：“倩倩，你冷静下！你不能去！”
　　“外公，我必须去，也只能我去！”倩倩仰起头，哭了。
　　“孩子，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呀！”姚老先生拦下她收拾东西，“马上打电话给你爸，让他回来我们再一起想办法。”
　　“外公！”倩倩急的声音提了上去，“你很清楚，让他回来没有用的，他只爱生意不爱我妈。我只知道，我妈现在躺在陌生的病床上昏迷不醒，她需要我，我必须马上赶到她的身边！”
　　“那也是该我去，你好好呆在家里。”姚老先生搬出严肃的一面，“既然是生意上的冲突引起的，那就该从生意上解决。这种事你解决不了的。”
　　“不，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可以去冒险！”倩倩紧紧握着了他的手，“外公，相信我一次，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只会闯祸的孩子了。再说那边不是有王叔叔陈阿姨吗，他们会帮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别再争执了好吗？就算你不让我去，我也是一定会偷跑去的！”
　　姚老先生一脸严峻，又无可奈何，只好退步：“我可以让你去，但是你必须带上张司机，还有，你找杜飞陪你去。”
　　“可是他现在离不开报社……”
　　“没有可是，只有他陪你去，我才放心。”
　　“那好吧……你让司机马上到门口等我，再去杜飞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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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已经黑了，车上，倩倩恍惚不已。
　　那几日她刚和母亲因为杜飞的事情吵完架，心中不爽，也就没有细细打听她是为了何事匆匆离开。何况，出差对于她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事，却不想出了这样的意外。
　　外公告诉她，因为分公司的运作出了问题，有人不但出卖公司机密，甚至蓄意唆使全体员工罢工，母亲才连夜赶过去的。不曾料想，事情发展竟越发严重。电话里说，今天在分公司外聚集了大批员工抗议，有人趁机滋事发生了流血事件。姚韵音成了众矢之的，被打破了头住进医院。
　　倩倩一向习惯了母亲好强能干的一面，却忽然发觉其实她也只是个女人，也有脆弱的一面。姚家“大片江山”，她其实守得很辛苦。
　　“小姐，到了。”司机的话打断了她的沉思。
　　“你等我下。”倩倩立马下了车，却不想在楼梯口遇到了杜飞。

　　“你要去哪？”
　　“你怎么来了？两人同时问了出来。
　　“你先说！”
　　“我……”杜飞欲言又止，“这不正要去找你，才下来就看到你了。”
　　“找我？什么事吗？”倩倩探究地看着杜飞，他的神情不太对劲。
　　“想你了呗！”杜飞遮掩过去，又马上想到，“你怎么来了？现在外面很乱，你这样晚上出来很危险。”
　　“你还没告诉我，找我什么事。”倩倩将自己之前准备的话吞回肚子，她隐隐地觉得杜飞有什么事情要和他说。
　　“你不许瞒我什么，有什么话就直说。”倩倩急道。
　　杜飞拉过倩倩的手，正色说：“那你答应我，要冷静地听我说完。”
　　倩倩心一紧。
　　“明天我要去躺东北。”
　　“东北？那里现在不是最危险的地方吗？”倩倩的指甲扎到了杜飞的手心。
　　“你先别激动，我只是负责去那报道一个重要会议，不是长驻在那。一个星期后，我就能回来了。我晚上正是准备去找你说这个事。”
　　“能不去吗？”倩倩冷静下来，轻轻地问。
　　她其实还想问，能陪我去找我妈吗？但是她没有说出来。
　　“倩倩，对不起，我必须要去。现在是非常时期，报社的人手很紧张。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尔豪和书桓都去前线了，我怎么能贪生怕死呢？那个会议非常的重要，我不能不去。”
　　倩倩的头低下，默默无语。
　　“不要这样，我很快会回来的。”杜飞上前抱住了她，“在家好好等我。”
　　倩倩重重地点了点头：“恩！”靠在了杜飞的肩上。
　　她抱的很紧，让杜飞心生疼惜。
　　“现在可以告诉我，晚上找我什么事吗？为什么司机也来了。”说话间，杜飞已经发现了不远处的车。
　　“没什么，就是几天不见你想你了。外公不放心我一个人来，就派司机送我过来。”
　　她依旧抱的很紧，杜飞取笑道：“你要一直这样抱着我会窒息的，呵呵。”
　　倩倩猛的松开手 ，她该走了。
　　“那我回去了，你明天要出门晚上还是早点休息。”她不舍地看着杜飞。
　　“我送你 。”
　　“不用了，司机送我回去很安全的。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回来。”
　　“好吧，那我看着你上车。”
　　倩倩不舍地转过身。
　　“等一下！”
　　倩倩回过头，杜飞在她脸颊印上轻轻一吻：“不要这么愁眉苦脸，我会心疼的。我会尽早赶回来。”
　　倩倩上了车，挥手再见。
　　车子开了，倩倩回头望着杜飞的笑，直至消失在巷子口。

　　“小姐，陆先生不去，我们是回家吗？”张司机问。
　　“不，我们照旧去南京。”
　　“可是……”
　　“别再说了，一切后果皆有我负责。董事长在那等我们，我们马上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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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天灰蒙蒙的，如同人的心情。
　　火车站挤满了送行的人。
　　陆家的人都来了，包括精神依旧不正常的王雪琴。
　　尔豪忧心忡忡地和家人交待着离家后的种种。
　　他一一地和父亲梦萍依萍每个人道别，最后拉着方瑜的手无语凝噎。
　　大家让出一块小空间，给两个即将分离的恋人好好的道别。
　　另一边，如萍把书桓单独拉到了一边。
　　她之前已经哭过很多次，求过很多次，但是对她的挽留和眼泪书桓都只是冷冷地回应。
　　如萍感到一阵绝望，他们之间竟到了这般的地址。
　　哪怕他现在马上要走，连什么时候能回来甚至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竟连一句珍重的话也不愿与她说。
　　他只是默默地看着依萍，浑然忘了身旁流泪的未婚妻。
　　“你就不能看我一眼，和我说一句保重吗？”如萍的语气依旧是这么低微。
　　曾几何时，他就算不爱她，也会因为她这样的语气而心软。
　　但如今连唯一的一丝感动和心疼也消失了。
　　书桓低下头：“对不起。”
　　如萍的心口一痛，又是这三个字，他现在对她永远是这三个字。
　　“你好残忍！”如萍悲痛地说，“你连一句话的承诺也不愿给我，哪怕是假的。”
　　“如萍，”书桓已经很久没有唤过她的名字了，“不要等我。如果有更好的人，就忘了我吧。”
　　如萍痛的后退一步：“你竟连我唯一可做的等待，也否决了。”
　　她不敢去看他，怕看到他眼里漠然的眼神会更痛。

　　广播里，开始播放催促上车的播音。
　　“我该走了。”书桓终于正视了如萍，“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
　　这一句话，该是这段时间里如萍听到的最“感动”的话。
　　“请答应我最后一个请求好吗？”如萍擦去眼泪。
　　“你说。”
　　“离开我的时候，偶尔想念下我。”
　　书桓沉默了会，点了点头，转身向车厢走去。

　　看到他离去的背影，如萍感觉到自己的心在一个无止境的深渊里慢慢降落。
　　这样的结局出门之前你就想到过的，不是吗？
　　你还有绝望而言吗，他很早之前就让你永远没有希望了，不是吗？
　　爱情、亲情、友情，你早就一无所有了！

　　火车开了，车厢里尔豪不舍地挥手道别，而书桓神色凝重得看向前方。

　　看着火车徐徐开动，如萍的手放在了风衣的口袋，她摸到了出门前放进的刀片：心很痛，是吧？再忍一会，很快，我就能解脱了。

　　“我们回去吧。”陆振华在傅文佩的搀扶下向门口走去。
　　依萍挽着悲伤的方瑜离开，却不经意撇到右边倒下去的身影。
　　“如萍！”她大叫一声，如萍倒在了她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