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刑侦]》云丛雪

5、第一幕（四）

　　到上善洲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绵绵细细的小雨滴滴答答地下着。

　　盛凡手忙脚乱地打着雨伞，苦恼怎么像自家陆队那么轻松地把人从车上弄下来。

　　“你打伞就好，我自己来。”

　　话音刚落，人已经稳稳当当地下来，并将轮椅收好放回车上，只是动作不那么从容。

　　“天气不好，轮椅弄脏了不好清洗。”

　　“您......”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盛凡看得有些直。

　　孟子珩系好西装的扣子，将被车门碰歪的雨伞重新立到头上，顺便拍了拍小朋友的头然后缓慢地走进细雨中。

　　虽然正值初夏，可下了雨的晚上，还是有几分春时那种乍暖还寒的意味，凉风阵阵。

　　孟子珩摸了摸有些潮湿的脖子，将衬衫的衣领竖了起来，沿着北门慢慢地走进不算明亮的垃圾存放处。

　　“哎孟哥，你等等我呀！”回过神的盛凡举着伞跑过去，一不小心踩进水坑溅了一身也没空理会，“孟哥你有事就问我，我今天全程跟了现场，拿回去的东西从哪个垃圾箱出土的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孟子珩扶了一下猛冲过来的年轻小警察，笑着点点头。

　　这些垃圾因为封锁的现场错过了今天收走的机会，到了晚上已经是满满当当。

　　靠北门最近的垃圾箱的最上面有一个被雨水浸湿的快递盒子，借着手机手电筒的微光，能看清地址栏上写着金穗小区，后面被粗记号笔划掉。

　　盛凡举着手机，嘴里嚷嚷着：“好哇，我就说金穗小区家大业大的怎么这么好心，原来还真是方便你我他啊。”

　　金穗小区是北城区成谜的富人小区，据说里面住的都是明星，企业高管，甚至还有周宁首富......

　　成谜是因为他的位置并不是最好的，环境也不是最优秀的，可价格却是最高的。

　　当然以讹传讹，到后面就会越来越玄乎。不过那里安保森严，出入都是指纹识别，谁家来了客人也要业主亲自确认并登记身份信息才可以进入。

　　垃圾影响美观，放在各种名人面前实在不合适，况且还对不住高昂的物业费，及时清理到对面小区的垃圾存放处，一举两得。

　　虽然这没什么道理。

　　孟子珩看着并排放着的七八个垃圾箱心里想，凶手到底是希望被发现还是不希望被发现呢？如果希望那为什么直接扔进去，不怕垃圾太多被掩埋住吗？可是如果不希望为什么又把尸块丢在靠近中间的垃圾箱里然后在那么优越的位置观赏呢？

　　在第五个垃圾箱下面还有各种标记的符号，标志着这里之前经历了什么，对面的小路路口还有一个崭新的不和谐的路灯矗立在这里，发出昏暗的光。

　　孟子珩抬头看向居民楼。

　　已经是晚上的八点多钟，靠近的这一侧亮灯的只有几户，其他的要么是空着的要么就是还在外奔波。

　　孟子珩走到路灯下，飞蛾围着亮光不停地扑腾，发出细微的声响。

　　第五个垃圾箱正好错开路灯一点，能避开晚路过小路的晚归之人好奇的眼睛。

　　半年前现场照片垃圾箱的位置和现在几乎相差无几，这是为什么，故意为之吗？

　　孟子珩走过去推了一下，没有动。

　　“这些垃圾箱都是经过特殊设计的 ，在下面都有一个磁吸扣，防止被人偷了，毕竟这里是老小区嘛，人多眼杂还没人管理。”

　　“原来如此......”孟子珩喃喃自语了一句。

　　盛凡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时不时就看一眼孟子珩。

　　“小朋友，你有什么想问的？”

　　盛凡吐了吐舌头：“孟哥，我说了你别骂我，我觉得凶手就是小区里的人！但是我说不出理由。”

　　孟子珩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年轻的男孩揪着头发低着头，就像是做了错事等待被教训的学生，可是又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孟子珩有很多这样的学生。

　　“你可以保留你的感觉，然后用实践去证明你是对的。”

　　盛凡眼睛亮了一下。

　　“就像我们现在就是在寻找凶手的线索，也是在证明不是吗？”

　　孟子珩没有再说话，他突然能理解这个凶手做这一切的心情了。

　　他在几个垃圾箱之间来回踱步，计算它们是否有很大的误差，结果不出他所料。

　　只有扔在这个垃圾箱里才能满足凶手带有执念的强迫症。

　　聪明，自以为是，谨小慎微。

　　小雨下得绵密了一些。

　　盛凡看着那个身影，他身上已经被雨打湿，不甚明亮的光给他包上了一层厚厚的保护膜。

　　孟子珩走到上午那个路口，违和的垃圾箱还在原地。

　　“这个垃圾箱你们检查过吗？”

　　盛凡凑过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检查了孟哥，这是个没有底坏掉的垃圾箱，里外都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应该是运过来的时候发现是坏的就扔在这了。对了这太黑了，你等我一会儿，我去车里拿大手电筒。”说着把雨伞塞进他手里：“雨有点大了，孟哥还是打着伞吧！老大说了要是没把你照顾好生病了就要把我当年猪宰了，提前备年货！”

　　小年轻活力旺盛，话音没落就已经跑出很远。

　　孟子珩喉咙动了动没有张口，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把手伸进西装口袋。

　　雨伞猝不及防地打开，孟子珩隐藏在伞里，神色有些奇怪。

　　他记得提前在办公桌上拿了一个微型的手电筒，可现在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根烟，烟嘴还有一圈凹凸不平。

　　他眯了眯眼，将手在地上的小水坑里好好地洗了一遍。

　　借着黑暗他再次打量这栋居民楼。

　　已经是接近九点，亮灯的人家依旧没有多少，一楼有一户家里有光透出却也不是靠着东路的一侧。

　　他觉得盛凡说得对，这个人太了解这个小区了，他是不是在准备的时候就一直在观察呢？

　　他微微站直，敲了敲长时间走动有些僵硬又疼痛的左腿。

　　再回到东路上，盛凡正举着手电筒照亮这一段路。

　　再走近一点发现旁边多了一辆三轮车，车上还坐着个人。

　　那人一直没动像是被吓得不轻。

　　“警察？警察也不能突然钻出来吓人啊，这黑灯瞎火的谁信啊，我我告诉你啊赶紧走，不然我现在就犯心脏病，必须去医院！”

　　这被吓坏的人的威胁很有意思。

　　盛凡突然把手电筒对着自己的脸伸出舌头：“大哥你看看这个，就不觉得黑灯瞎火的吓人了。”

　　“小凡。”孟子珩轻声地阻止了一下顽皮小朋友的恶作剧，看向三轮车。

　　那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身上穿了一件不太干净的雨衣，脸上挂着几点水泥灰，惊恐地看着冒出来的两人。

　　“对不起吓到您了。”孟子珩从西装内侧口袋掏出一本证件，中年男人看到上面的徽章之后，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从车上下来固定好再上链锁，一气呵成。

　　“你们警察大晚上的在这办案也不搞个灯啥的，真是吓死人了，这平时没人来我以为是抢劫的嘞！”

　　孟子珩再次道了歉，掏出一根烟来：“真是对不住，您吸烟不？”

　　中年人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谢谢啊。”

　　没等孟子珩找打火机，男人掀开雨衣摸出打火机。

　　有烟，气氛就活络了一些，男人靠在车座上，吐了一口烟圈：“还是高级烟好抽啊，味道也不冲，要不然回家之前哪敢呀，婆娘不骂死。”

　　说着还靠近孟子珩，有些自来熟：“警官，就这小区今天发生这起命案我听我婆娘说了，可惨了，你们是不是有怀疑对象所以连夜在实行抓捕啊？您放心，我不会乱说的，守法好公民！”

　　“看得出来，您每天都这个时间下班吗？”孟子珩避开前面的问题。

　　男人摆摆手：“什么上班啊，就是在这附近工地打工的，早七晚八。”

　　“辛苦了。”

　　“嗨！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这年头谁不辛苦啊？孩子好不容易在城里上了学，得多赚钱安排好才安心啊，说白了当父母的这一辈子都是为了孩子，累点算啥？”

　　“您说的对。”孟子珩沉默了半晌才回答。

　　像是难得遇到知心人，男人打开了话匣子：“都说周宁是J省未来发展的排头兵，拼了命地往里挤，之前我们一起来了十几个人，好多都不愿意在工地干嫌累人，可结果呢？留下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干工地的。那些不愿意干都灰溜溜地回老家去了。不过真正在这落下脚的还得是上过学的，就我们老家李老二家的孩子，毕业成了大学老师，现在也在这租房听说快要买房结婚了，我呀就希望我家孩子以后能这样就行！”

　　男人一脸的希望和憧憬，直到烟头烧到了手指才回过神，看到眼前的警察正对他微笑，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不好意思地“嘿嘿”两声，将烟头扔在地上，双手在雨衣上擦了两下闻了闻：“我就不耽误警官你们查案了，我得回去了，老婆孩等我吃饭呢！”

　　男人又拉了一下链锁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再问您一句，您的车每天都停在这吗？”

　　“是啊，这块没人来，又不碍事。”

　　“对了警官，这附近有一条流浪狗，遇到人就乱叫乱窜，你们小心点别被吓到。”

　　“流浪狗？”盛凡和孟子珩对视了一眼 。

　　夜色深沉，夏风穿过楼之间时发出呜呜的声音。

　　盛凡打着手电筒在前面，孟子珩在后面慢吞吞地跟着。

　　刚刚吸到了二手烟，此刻不住地咳嗽。

　　“孟哥，你这是不是着凉了呀？我就说得打伞你就固执，等一会路过药店买一点感冒药备着，我先送您回住所吧。”

　　市局安排了招待所，考虑到他身体的原因安排在了一楼。

　　房间里放着他带来的大皮箱，里面装着换洗衣服床单还有一堆之前侧写的资料。

　　他将轮椅冲了一遍，才洗了澡换了衣服，再打了客房服务，麻烦他们今晚就帮忙把换下来的衣服送到洗衣房。

　　他没法忍受自己的衣服一天不洗放在房间里。

　　等铺好床单，他整个人已经筋疲力竭了。

　　但是还是很开心，他今天初步认识了凶手，甚至知道了他一点小小的癖好。

　　他现在处于头脑极度亢奋的状态。

　　从那堆资料中抽出一张白纸，将两起案子的照片按照顺序放在桌子上。

　　同一个抛尸地，同样的手法，基本同样的分尸方式，用盒子装好的内脏，必须有一只左手，必须拿走右手，头发不能留下，指纹和脸必须损坏.....

　　孟子珩在白纸上划出一条条细痕。

　　“那么，那个左手的中指呢？”

　　他自言自语着，总觉得差了一点什么。

　　“那是新年的第一天，下着大雪很冷，金翠翠的尸体被发现，装在包装盒里，像是一份礼物，礼物怎么能不保持完整呢？是什么让你舍弃了这份完整让你这么生气呢？”

　　他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盯着那张左手手指的照片。

　　很快，他愉快地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电话很快被接起：“喂，孙局能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