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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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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上班啊!”岳晨反锁门,对出门的一家三口打招呼。
“早啊,岳姐!”陈曼说。
“岳姐,吨吨喊阿姨!”张毅说。
“大阿姨!”吨吨声音最大,一手拖着一把巨大的塑料枪。
岳晨笑―――一家三口,一切都好。
疗养院里,陈曼对床上斜靠的老人轻声喊道:“二爸。”
“曼曼啊,张毅和吨吨没来啊?”
陈曼摇头坐下。
“钧钧说今天要来的,都十点了,人还没影。唉!路虎这车,我看不是什么好车,他就喜欢赶时髦。上个礼拜才修过,肯定又出问题了!”
陈曼鼻子一酸,眼泪就禁不住流下来。
“孟钧他―――”陈曼说着,思绪回溯。
十二年前,她的养父,同样的姿势躺在病床上,对她说:“孟钧他―――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你们不能结婚!”
她手里的户口本掉下去,尖的一角砸到自己拖鞋上,她心里一阵钻心的疼。
“你们骗我,你们骗我!我的独生子女证是红的,我是你们亲生的!”
“那是托熟人办的,曼曼啊―――”养母的声音又弱又轻。
“曼曼啊―――”亲生父亲在喊她,陈曼的思绪重返现实,“二爸,你说。”
“爸爸对不起你们―――”老人泪流满面,“钧钧他,你―――”
“二爸,这么多年的事了,不要再提了。”
“他其实,你二妈,他,我,唉!”老人口齿不清起来,靠着枕头,脸上一片迷茫。
陈曼给父亲盖好被子,走了出去。
“二爸听了还好吗?”张毅关切地问道。
“还好,现在又糊涂了。”
“我进去看看他。”
“嗯,我去喊护士。”
陈曼离开疗养院的时候,张毅递过来一把钥匙:“二爸给你的,家里的钥匙,重要东西都在大衣橱的抽屉里,要你去看看。”
“以后吧,我要去医院,遗体今天可以看了。”
“我陪你去。先去吃点东西吧。”
停尸间内,陈曼并没有去揭开那层白布,她半跪在孟钧的遗体旁,脑海里还是活生生的他。
“曼曼,我换车了,路虎SUV,本年度的‘发现’新款。吨吨,走,二爸带你兜风去!”
“曼曼,你们赵教练那个朋友修车真不错,我把几个哥们都介绍给他了。”
“曼曼,张毅和吨吨都去了,你也去吧!吨吨都两岁了,你就原谅他吧!”
“曼曼,我知道爸对不起你,可是他毕竟是你的亲爸爸啊!”
“我还没找到合适的,不着急。事业为先!”
“曼曼,我决定下海了!趁着年青,搏一下!”
“大家静静!我来致婚礼贺辞!”
“曼曼,从今往后,我做你的哥哥,一定做个好哥哥!”
“来,我教你!你看这样,这个地方的坐标―――”
“曼曼,你这图要返工,这边两个数据都有出入。”
“曼曼,蛋筒冰淇淋,你的!”
“曼曼,我爱你!”
“陈曼,你跟我去!”
“叫我孟钧!”孟钧弯眉喊她。
陈曼感到有什么东西渐渐离她而去,她的身体缓缓地倒下……
(七)
“你放心好了,吨吨就交给我好了。”岳晨对着话筒里的张毅说,“不要客气,邻里邻居的。萧岳也回来了,正和吨吨玩得起劲呢。”
饭桌边,萧岳将装生活费的信封放进裤子口袋,开始和吨吨抢吃桌上的红烧鱼。
“让着弟弟点!”岳晨敲了一下自己儿子的脑袋,将炒青菜放上了桌。
一大一小两个男孩,继续抢吃红烧鱼。
十分钟后,只剩鱼头和鱼尾。
萧岳松口气,逗起吨吨来:“吨吨,大阿姨一会儿还端一条鱼来,我省给你吃,玩具枪给我好不好?”
“不好!”
“那你就没得吃了!”
“我吃饱了!玩具枪是二爸买的,谁都不许动!”
“噢~!二爸好还是你爸好?”
“妈妈好!”
“这傻子!除了你妈,二爸好还是你爸好?”
“二爸好!”
“萧岳啊,你在问弟弟什么?嘴巴仔细点!”岳晨敲了一下自己儿子的脑袋,将木耳肉片放上了桌。
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开始抢吃木耳肉片。
岳晨一走,萧岳便将木耳肉片推到桌子的另一边,凑近吨吨问道:“吨吨,你妈跟你爸好,还是跟你二爸好?”
够不到木耳肉片,吨吨着急起来:“肉片好!”
萧岳将木耳肉片推给吨吨:“你爸跟你二爸,他们好不好?”
吨吨大嚼肉片点头:“好!”
萧岳很不满意,给了吨吨的脑袋一下子:“就知道吃!白长了副好皮相!”
“吨吨,你长得象谁?我看你不象你爸,也不象你妈!”萧岳吃下一块木耳,重新开始挖掘秘密。
“象我二外公。”
“二外公?是谁啊?”萧岳无比诧异。
“二爸的爸爸!”吨吨理直气壮。
进来的岳晨听了一愣,萧岳冲自己妈妈做了个鬼脸。
这可不是在生活中安了一颗炸弹!一但引燃,受伤害的―――
(八)
张毅扶着陈曼走出医院,陈曼说:“钥匙在吗?我想去孟钧那里看看。”
“病着呢,回去休息!”
“不,我要去!”
张毅看了一眼固执的妻子,伸手拦车。
大衣橱的抽屉里,户口本,存款单,现金,还有一叠古老的书信。
蓝黒的墨水记录了一个古老的故事。
多年前的几个当事人,如今只剩下一个―――陈曼。
她不想看。
张毅抽出泛黄的信笺,陈曼离开了房间。
孟钧自己买了房子,却一直没有搬出去,母亲、父亲先后病倒,都需要他的照顾。
陈曼走进孟钧的房间,在他的书桌前坐下。
桌上保持着十二年前的摆设,还是那些图纸设计的书籍,还是那些图纸设计的工具尺、工具笔。
他爱这一行,离开,无非为了她。
抽屉并没有上锁,抽屉里除了证件,现金,也有一叠书信。
最上面的一封,是上个月的。来自一个临近的省份,还附了一张彩色照片。
打开信,陈曼的手颤抖起来。
“儿子,你好!
汇款已经收到,以后不用再寄钱了,你有空常来看看我们就好。你妈妈的病……”
陈曼呼吸急促,她翻到最下面的那封,手抖动着已无法抽出信纸。
一双坚实的手拿过她手里的信封,为她展开了泛黄的信笺。
她回头望向自己的丈夫,张毅,这个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流过泪的男人,脸上是两行滚烫的热泪。
孟钧,他不是她的哥哥!
三十多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对表姑嫂同时生子,暴风雨中的医院意外停电,一个婴儿脚印和标牌不相符合的简单错误,让对换婴儿标牌后的表姑嫂各自抱着对方的孩子回了家。
表姑的孩子,遗传了女方家族的浓眉大眼,很象表嫂的丈夫,没有人怀疑这个错误。
四年以后,一个验血报告,让陈曼的父亲猛然觉察,孟钧的血型,根本不可能是自己的儿子。
倍感羞辱的父亲,质问自己的妻子无果,他有了外遇。
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面临破裂,受害的不止是一个人。
那个冬天,伤心的妻子和年幼的男孩相继感染了肺病,另一个生命却在一个女子的肚子中茁壮成长……
一对不能生育的年青夫妻收养了这个不该来到世上的女孩,他们和女孩的亲生父母相约:今生今世,永不相见!
愧对妻子的丈夫,从此将过往埋藏在心底,孟钧―――就是他的亲生儿子。
十二年前,当命运之手让这个男孩和这个女孩相遇相爱,让两个不该见面的家庭发现了彼此的所在,一个原本平静的家庭再度面临危机。
夏末秋初,曾经得过肺病的妻子被查出患有肺癌。
面对身患绝症的妻子,陈曼的父亲决定,隐瞒他所知道的孟钧的一切,孟钧―――就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不能和陈曼结婚,不能去伤害自己的亲生母亲。
数年之后,一封迟到的来信被孟钧打开,准备读给中风中的父亲,那个埋藏已久的秘密,至此真相大白。
陈曼不能想象,孟钧,他是如何一个人默默承受了一切,一切的伤痛和打击,他将这个秘密深埋心底,一面为她,他所谓的‘妹妹’的婚礼而忙碌,一面承担起照顾另外三个老人,她的亲生父亲,他的亲生父母的职责。
在这个世上,孟钧对她,对她的父亲,是她永远无法偿还的情义。这情义,远远超过了简单的爱情,远远超过了单纯的兄妹之情。
陈曼泪如泉涌。
(九)
“妈妈!”吨吨朝上楼梯的陈曼冲下来,陈曼抱起儿子,忍不住哭泣起来。
“岳姐,多谢你了。这两天,真是太麻烦你了。”张毅说。
“不客气,不客气。”岳晨说,嘴上犹豫起来。
“陈曼家里出了事,她哥哥遇车祸死了。她心里不好受。”张毅压低声音解释道。
“噢,你好好照顾她。你们快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的话,吨吨交给我就好了。”
“谢谢岳姐,不麻烦了。明天我打算把吨吨送到我父母那里,我要陪陈曼处理一下其他事情。”
“噢噢,好好!你们忙!”
岳晨进门取过运动包和车钥匙,反锁上大门。
蓝牙里,儿子萧岳说:“妈,我想在网上买个软件,你再给点钱吧!”
“干什么用的软件?”岳晨问。
碰到钉子,萧岳岔开了话题:“吨吨二爸那事怎么样了?他们家这两天是不是吵得凶猛?”
“混小子,你少胡扯八道!那是吨吨的亲舅舅,你陈阿姨的哥哥!”
“不对啊,他们不一个姓啊!”
“不一个姓就不是一家人了,我还跟你不一个姓呢!”
“啊哟,老妈,咱们可是一家人!你快去你的瑜伽课吧!拜拜!”
岳晨刚启动车子就听到一条汽车广告:路虎SUV,本年度的‘发现’新款,订购请拨打电话XXXXXXXX。
路虎SUV,本年度的‘发现’新款。
‘发现’新款,车行里卖得极俏,需要提前订购。
时髦男人的玩具。
岳晨回味着广告,想起了邻居陈曼的对路虎的八卦,心情有些沉重。一个蛮阳光的年青人,就这么死了。太不值得了。
耳边的广告在继续:“路虎SUV,本年度的‘发现’新款―――”
“啪‘地一声,岳晨关上了收音机。
世界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