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虎‘发现’案》依路佧侬

1、一

　　(一)
　　康成大厦的停车场上，岳晨从健身俱乐部练完瑜伽出来，刚启动车子就听到一条车祸新闻：通往机场的路上出了一起交通事故，一名男子翻车身亡……

　　路虎SUV，本年度的‘发现’新款。

　　‘发现’新款，车行里卖得极俏，需要提前订购。

　　时髦男人的玩具。

　　岳晨回味着新闻，想起了邻居陈曼的对路虎的八卦，不禁摇了摇头。换档出车，不提防一辆大众从她面前飞了出去，驾驶座上的陈曼面容模糊。

　　这个陈曼，刚才瑜伽课上还懒洋洋的，现在赶着接儿子就精神十足。岳晨微微一笑。

　　回到家，岳晨将冷饭冷菜送进微波炉，敲门声就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

　　“岳姐！我有急事要出去一下，吨吨在你这里玩一会儿行吗？他爸爸马上就到了。”陈曼的手里牵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男孩子吮着自己的大拇指，一对漂亮的大眼睛淘气地忽闪着，一手还拖着一把巨大的塑料枪。

　　“行啊！来，吨吨……”

　　微波炉“叮”地一响，热好的卤牛肉香气四溢。

　　“卤牛肉！”吨吨放下大拇指，冲进了门。

　　大食客来了，岳晨系上了围裙。

　　吨吨是名不虚传的“吨吨”，一海碗卤牛肉，小家伙一个人就干掉一半，吃得满嘴满手都是酱油汁，一小锅排骨汤，小家伙一个人就干掉大半，吃得肚子咕噜咕噜作响。

　　“好好吃！”吨吨心满意足地推开了饭碗。

　　看着吨吨，岳晨不免想到了自己的儿子，一上大学就脚不挨家的萧岳，心里叹道：孩子还是小的时候可爱！

　　闲着玩玩别人的孩子也是很有趣的。时间在不知不觉中飞逝而过。

　　岳晨渐渐累了。

　　陈曼的老公似乎也遇到了什么麻烦，说是马上到，可是吃完饭后，岳晨给小男孩讲了一个故事又一个故事，折腾了两三个小时也不见他回来接孩子。

　　这两口子，这究竟是怎么了！

　　岳晨把吨吨安置在自己儿子萧岳的床上，小男孩很快就睡着了。岳晨随手就拨了个电话给萧岳。

　　“老妈，你知道今天谁死了？”

　　“混小子！说话没礼貌，你再这副腔调，看我───”

　　“隔壁陈曼的二老公死了，那个开路虎‘发现’新款SUV的───”

　　吨吨的二爸死了？岳晨不敢置信。

　　“胡扯八道！陈曼是你叫的吗？你说谁死了？”

　　“噢噢噢！陈阿姨的相好死了，网上时事新闻。老妈，吨吨跟他长得很象哦！”

　　“混小子！看我───”

　　“要熄灯了，老妈再见！”

　　岳晨走到萧岳的房间，细细地打量单人床上熟睡已久的小小人儿，他的确长得和自己的父母都不象───浓眉大眼，皮肤白里透红，俊秀极了，大了一定是个帅哥───真有点象那个男人。

　　岳晨将自己的念头到此打住。

　　晚间新闻里播放着交通新闻：通往机场的路上出了一起交通事故，一名男子翻车身亡……

　　路虎SUV，本年度的‘发现’新款。

　　就是那辆车，后视镜上那个悬挂着的黄水晶───岳晨太眼熟了，这辆车基本上每个礼拜都会光顾这个小区，停在这栋楼的下面。

　　怪不得这对夫妻不回来了。

　　(二)
　　派出所里，陈曼靠在丈夫的身上，默默看着办案交警处理事故善后，思绪回到了十二年前那个夏季炎热的早晨。

　　“陈曼，这是孟钧，以后你就跟他做制图。小孟，H大的高才生就交给你负责了。”

　　“有数！主任大人！”浓眉大眼的帅哥朝她微笑伸手，“小陈，你好！”

　　年青俊秀的师傅。

　　“孟师傅，你好！”陈曼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叫我孟钧！”

　　“好的。那你叫我陈曼！”

　　“有数！”孟钧弯眉笑了。

　　陈曼回笑，心里不禁一动。

　　大学里经历过青涩恋爱的陈曼如何都不能想到，上班第一天，她就遇到了自己生命中的真命天子。

　　他们这个组全是年青人，制图室里没有空调，四个吊扇飞快地转着，干两个小时的活就热得不行，抓阄找人去买冷饮。孟钧这个组长是输得最多的，他们故意给他设套，谁让他是组长！

　　“陈曼，你跟我去！”孟钧弯眉喊她。

　　“那我要双份！”陈曼甜蜜一笑就跟了出去。

　　身后是一片同事的嘻笑声。

　　太明显了！

　　设计院外的大马路上，他们肩并肩横穿马路，他很自然地轻揽她的肩，为她挡住面前过往的车辆。

　　“晚上有空吗？”他问她，口气随意。

　　“干嘛？”她故意反问。

　　“想和你在一起。”他回答，干脆果断地拉住了她的手，蛋筒冰淇淋从她的另一只手滑落，在他的皮鞋上生根开花。

　　“哈哈哈！”她大笑起来。

　　(三)
　　“你在这里，还有这里签字，明天可以去看死者遗体。”警察如是说道。

　　陈曼感到自己的视线又模糊起来，人想站起来，腿却不听使唤。

　　身后的丈夫张毅坚定有力地托着她，她终于蹒跚着走到了桌边。

　　“孟钧还有其他亲人吗？”警察问道。

　　“父亲还在，中风了，有点老年痴呆症。可不可以暂时不告诉他？”陈曼哽咽着请求。

　　“哦，那你们看着办吧。”警察通情达理地说道。

　　父亲。

　　陈曼泪如泉涌。

　　“爸爸呢？”吨吨站在门边看着岳晨问，一手拖着一把巨大的塑料枪。

　　“快，上床去！要冻着了！”

　　“妈妈呢？”

　　“他们有点事，今天就睡在阿姨家好不好？”

　　“不―――二爸呢？我要二爸！”

　　(四)
　　“我们回去吧，吨吨还放在邻居家呢。”张毅扶着陈曼，陈曼吸了口气，点点头。

　　回家。

　　回家的道路并不长，可回家的回忆却漫长无比。

　　十二年前一个夏末的傍晚，陈曼打开自己家的大门，将双手提满礼物的孟钧推了进去。

　　“爸爸，妈妈！这就是孟钧！”她高兴地宣布。

　　“哦，小孟啊，快进来，快进来！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们呢！”陈曼的爸爸笑容可掬。

　　“对对！现在就开饭！曼曼，去带小孟洗洗手。啊呀，小孟，太客气了，看你买这么多东西干嘛！”陈曼的妈妈眉开眼笑。

　　和和美美的一场家庭欢宴如期举行，一个无意的问话和回答中断了一切。

　　“小孟啊，听说你父母都在政府部门工作？”陈曼的爸爸随意问道。

　　“对，我父母亲都在XX厅，父亲是副厅长，母亲是办公室秘书长。”孟钧如实回答。

　　陈曼的父母闻言同时色变，父亲手里的筷子落到地上，母亲手里的汤溅到陈曼的真丝裙上。

　　气氛突变。

　　“叔叔阿姨，你们怎么了？” 孟钧讶异起来。

　　“没什么，你父亲身居高位啊！” 陈曼的爸爸有些尴尬。

　　“一个副厅长叫高位？爸，你还是正科长呢！” 陈曼哈哈地笑。

　　“这丫头，没礼貌！” 陈曼的妈妈拍了一下她的脑袋，陈曼咧嘴就叫唤起来。

　　吃完饭，该说的话似乎都说完了，客厅里，四个人坐着看电视，节目是男女相约星期六。陈曼指指点点，孟钧配合地帮腔，父母都不吭声。

　　有些无趣，节目结束，孟钧起身告辞。陈曼要送出门去，可是母亲在后面扯住了她的裙子。

　　楼道里，孟钧回头，尴尬地笑。

　　“你们交往到什么地步了？”小房间里，母亲关起门，压低声音质问陈曼。

　　“正常男女关系。” 陈曼坐在自己床上，朝母亲翻白眼。

　　“你们有没有那个？”

　　“妈！人家是正人君子！”

　　母亲摸着胸口，试图平静自己。

　　大惊小怪，陈曼继续翻白眼。

　　客厅里，几番对白之后，陈曼的爸爸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不能交往下去！”

　　“为什么？他家里怎么不对了？”陈曼极度不解。

　　父母对视一眼，目光变幻莫测。

　　“同事之间谈恋爱不好，你还要在这个单位长呆下去！”父亲说。

　　“张毅这孩子等你这么多年，我看你们―――”母亲说。

　　莫名其妙的理由。三个小时前不存在的理由，三个小时后统统冒出来了。

　　陈曼赌气，关起房门，不理父母。

　　（五）
　　“啊，你们回来啦！”岳晨披着晨衣，打开了大门，“吨吨睡着了！”

　　“太麻烦你了，今天真是不好意思。”陈曼打个招呼就往自己家门口走。

　　“没事没事，吨吨很乖的，我一个人也无聊。” 岳晨说。

　　“岳姐，多谢你了。我去抱吨吨。”张毅说着进了门。

　　张毅抱着儿子小心翼翼地出去了，陈曼在自家大门边等着。

　　岳晨发现陈曼的眼圈很红，哭过了。

　　果真出事了。张毅对这个儿子，疼得很，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的？张毅对这个老婆，疼得很，怎么可能有那种事？岳晨想着，重新在床上睡下。

　　床上，张毅搂着陈曼说：“告诉二爸吗？”

　　“明天我请假去养老院，死亡补偿金要他签收的，户口本上没人了，这事瞒不住。”

　　“我请假陪你，我也好久没去看望他老人家了。”

　　“不用了，人多他就犯糊涂。”

　　“我不进去，在门外等你。”

　　陈曼翻身，背对着张毅，不说话了。

　　张毅关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