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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长夜(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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凑近看去,侯爷身上已遍体鳞伤,盔甲被重剑击裂了大半,几乎快要碎裂开来,湿黏腥甜的气息在风中夹杂而来,她只觉周身一片酥麻,身上汗毛倒竖,疙瘩四起。
她手心紧紧攥着银月弓,几乎不敢眨眼地盯着面前这场盛大而宏观的场面,更是将目光紧紧锁在了侯爷身上。
她谨慎地将弓提至眼前,箭却始终都未搭上,另一头的手指微微颤抖。
她第一次在这样的情况下紧张得手心颤抖,掌心都布满了汗珠,她知道,她在胆怯,在退缩,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目标究竟是谁。
此时侯爷已与敌方主帅交手,二人打得如火如荼,其他人根本近不了身。
虽侯爷毫不逊色,可对方的人亦是不简单,能与他平分秋色,甚至比他还要年轻几岁,不多时就占了上风。
其中本只有他们二人交手,可侯爷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年轻人靠近,如疾风迅猛而来,而敌方主帅趁此机会将侯爷压制,令他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甚至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到他一人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这即将到来的危险。
她的手忽然就停止了抽动,以迅雷之势搭上了弓。
一根羽箭从她指间滑出,正好顺风而行,速度极快,虽距离极远却仍以闪电之势穿了过去,“哗”地一声将其长矛击倒在地,而她的箭还在贯穿而前,直直地穿透他的肩膀。
从他肩上迸出的鲜血喷射而出,溅了蔺侪满脸,甚至泼满了他的刀身。
索洲目眦欲裂,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储王从马上向后一仰摔了出去。
他疾呼一声,愤然杀了上前,可又一支利箭飞来,差点贯透他的手臂,此时他已无暇他顾,翻身一躲,从蔺侪视线中挪开,再借此机会身子一弓从他身后穿了下去,脊骨贴地,在沙面上滑了出去。
随之从马下四足穿过,忙将储王护在身后,用尽全力将他一把拖了出来,再丢上马车。
沙面上留下一大摊殷红的血迹,染红了马蹄,又是一声长喝,马儿受到惊吓,四处狂奔,踏起了滚滚尘沙。
还未等侯爷动身去追,他就被团团围住,四面八方的敌军都朝他而来。
他们已下了军令,今日势取蔺侪性命,以慰诸将在天之灵。
她虽可发数箭,但此刻凭她一己之力根本无法与这么多人抗衡,更无法确保爹的平安无事,她当机立断放下了手,拉过从霄道:“阿姐对不住你。”
从霄本以为她是要带她一起走得更近,可没想到她一把将他的双手钳住,将他的身子绑在了大树上,但又恐他出事,便在他脚边丢下一块刀片,若他能挣脱桎梏冲过来时,那也晚了。
转身间一滴泪滑落,在空中飘出半个弧度,她顺着小路蜿蜒而下,衣带随着她的快速移动在空中飘飞起来,一袭深色箭袍在空中张扬无双。
碧色发带顺着她上马的姿势飘飞,她挺拔的身姿如一根绿竹子迎风挺立,虽折不挠。
战场上跨马而行还能以箭伤人也就只有她,无论远的近的皆亡于她的箭下,她的箭镞如一条灵活狡诈的银蛇,在她手中肆意流转,每一声惨叫下都有一滴血滑落。
索洲逃离时回头一看,一眼便望到了这个肆意张扬的女子,也登时便明白了方才储王这一箭为谁所送。
只是此仇暂时来不及报,□□的马每跑一步,他肩上的鲜血就喷涌而出,而他的气息也愈来愈微弱,甚至他都有些感受不到,所以他只能拼尽全力带他回去。
蔺从菡此时根本顾不上他们,唯一记得的就是面前的侯爷,她必须要兑现对娘的承诺,更何况爹现在满身是伤,他们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蔺侪,甚至不惜拿成百上千的将士们的命与他拼。
打了许久后人依旧不少,而她却几乎被耗去了所有力气。
她目光如炬地环顾四周,很快便找到了她的目标。
她从敌军中抽身而出,嘴角微微一勾,双手丝毫不颤,这支利箭便如火炮骤然发出。
砰地一声,敌方那人高马大的将领就从马上重重地摔了出去,击出浓浓的烟尘。
尘土并着鲜血贴在她脸上,浓郁的血腥味从她身上传来,四周的濒亡气息也如一个亡命之钟在她耳边敲打不停,此刻她哪怕是想停下来停不下来。
敌方将帅再失,他们已走投无路地负隅抵抗,一切已毫无章法,但带着明知必死却仍要一往无前的悲壮。
夜色朦胧而起,她隔着微弱的火光看到了拼死抵抗的袁景,还有那所有熟悉的面孔,此时她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隔着月色与血光,隔着尸首与盔甲,她与袁景遥遥一笑,竖起了她的拇指。
诸将在,昌不亡。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眼前的人凝成了一道道黑点。
忽地眼前一亮,前方不远处火光通明,直漫长天。
“撤……撤……”依稀间她听见不远处人潮涌动,面前的黑点映得明晰灿烂,一个个鲜活的脸浮现在她眼前,又瞬间向后撤去。
她勾唇一笑,通身力气仿佛都在这一夕间散去,眼前的火光也变得模糊,结成一个个圆圆的亮环又慢慢消失不见。
她的身子一滑,指尖触到软软的裘毛,还有棱角分明的下颌入了她的眼。
她伸了伸手,想睁开眼睛看看,却怎么都睁不开,嘴里喃喃问出声来,“师言修?”
可她还未等来人开口就沉沉地睡了过去,双手毫无力气地垂了下来,耷拉在空中。
从霄挣脱出这根麻绳再匆匆跑下,却只看见阿姐从马上摔落,如一根轻羽般落入别人怀中,尚未等他叫住就见爹爹屈膝半跪,面朝沙地,靠着一柄刀在地上跪着,微张的嘴还在向下淌着浓稠殷红的黏液。
他疾步上前,双膝一屈就弯了下去,双膝在沙地上滑了半圈才扶上了蔺侪的躯体。
“爹……”他几不可闻地叫了一声,可他听不见,周遭也无人能听见。
他咬着牙将蔺侪从尸堆中搬出来,将他挪上了马背。
他刚爬上去就一阵厉风刮来,混着浸着血的尘沙,迷了他的眼。
两人一马,单薄的身体带着遍体鳞伤的一国主将,在遍地血腥味的长夜里一步步向前挪着,仰头是薄月星稀,脚下是尸骨成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