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我”有仇》叠叶子

184、终篇

　　下了一夜的大雪之后，天边开始放晴，灰蒙蒙的天空裂了一道缝，明亮的光透了下来，打在透白的雪层上，格外亮。
　　因都为白雪所盖，故藏身之处少了许多，她们不能近身靠近，只能躲在远远的另一头，匍匐在冰冷的雪地上，观察着前面的变化。

　　不远处的鞭炮声接连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大人和孩子的欢笑声遥遥传来，虽听得不太清，却也能感受到那热烈的氛围。
　　似乎掌心里抓着的雪也不太冷了。

　　“不好，不在！”去村庄里摸排的其中一人大喊了一声，很快他们的人便都聚在了一起。
　　眼前一片飞雪，形成一道道雪白的幕帘，在空中散落，如飞花，似轻絮，挡住了她们的视线。
　　他们竟藏在雪地之中！

　　她们不由在心里惊叹一声，再抬头时，两拨人已打作一团。
　　闵瑎的人占了上风。

　　她的手轻轻一向前一推，漫天箭矢如雨飞去，帮了他们不少忙。
　　井如回头望去，一眼便认清了站在高处的她，此时才知她也来了此地，忙侧身躲过，朝她飞奔而来，“参见蔺统领。”

　　她点了点头，想起了他曾是仆从军的人。
　　她看着这场即将结束的战斗，顿时发觉何处不对。

　　井如也回望了此地，大叫不好，说着便快步离开。
　　蔺从菡叫住，示意她先去，这便片刻不停地朝井如所说的盘龙谷而去。

　　待她赶到时，鲜血掺在了渐渐融化的白雪里，化作一滩滩血水，蜿蜒流出，流至她的脚下，冬日的暖阳又重新隐入了云层，埋藏在深深的阴云之内。

　　那遍地血泊之上，男子提着剑，剑身的雪自尖处淌下，在他脚边形成一抹格外刺目的红，男子的身子微微佝偻，拿着剑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宛若一颗孤星，醒目而绝望。

　　她打眼看去，才见那剑柄上也尽是鲜血，是顺着他的胳臂落了下来。
　　只听他大喝一声，他的脸上血迹未干便又泼了一道新的痕。

　　他的膝盖一弯，骤然跪地，面前却仍有许多魔鬼提着大刀站在了他面前，直直地朝着他劈来。
　　他大叫一声，手里的剑横在了他身前，无数细刀飞出，扫在了面前的人身上。

　　只见他们的身子缓缓倒下，跪倒在他身前。
　　“小心。”一支细镞从她手中钻出，穿过了忽然而起的层层浓雾，藏在风的呼啸声中，骤然一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身上汗毛倒竖，耳边划过一道哗啦尖锐的声音。
　　再一低头时，两支箭倒在他身边，他甚至能够感受到那支箭触摸头皮，仿佛看到了死亡，禁不住冷汗一出，最后松了口气。

　　他心头一惊，骤然回望，只见她骑着高马朝他奔来。
　　他眼里一片赤红，听着耳边的风响，等着她朝他而来。

　　就在她快到时，她调转了个方向，骑着烈马直奔那偷袭他的人而去。
　　眼前援兵已到，他丢下此地，忙在雪地上追了过来，追在了她的马儿身后，只见她抬手一松，身子从马上腾出，悬空踏了几步，朝他迅猛奔去。

　　两条腿跨在了他脖子脚下。
　　接着她掏出手里的刀，在他腿上各插了一刀。

　　待她回头时，他呼哧呼哧地拖了一条血印子跑了过来。
　　她在等着他过来，可他却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他已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匍匐在地。

　　他挑着眉，冲她一笑，眸中似化着春风，他的手掌在地面抓了抓，咬着牙又站了起来，一歪一扭地朝她走来，还在咧着一口鲜血地笑。
　　久别重逢，他跪也跪到了她身边。

　　他扬唇笑着，眼里泛着光，璀璨如阳，不然俗尘，久久不散。
　　他就这样笑着，右手却蓦地伸了出去，不过轻轻地一拳，她夹在脚下的人便晕了过去。

　　冬日的暖阳又升了起来，拨开了重重阴云，一阵疾风扫来，吹开了这一层层浓雾，金光打在她的发丝上，宛若佛光。
　　她的唇轻轻动了动，笑意在她嘴角荡漾开来，几分羞涩，几分明朗。

　　他对着她竖起了那只沾满鲜血的大拇指，“夫人，今日有些骇人。”
　　她眉心蹙了起来，正要开口却听他又道：“勇猛如神。”

　　她抬手在他身上拍了一下。
　　他却瞬间落泪，通红的眼眶如血一般，一声一声地泣着血泪，他蓦地凑近，伏在她胸口上，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她默默抬起了手，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人，双手也不知如何安放，见他抓得更紧，那悬着的双手才落了下来，轻轻地在他背上拍着。
　　可她每拍一下，他的哭声却愈大。

　　她只觉胸前的衣裳一股温热蔓延，低头看时才知湿了大片。
　　他只是哭着，放声地哭着，如一个孩子般，毫无顾忌。

　　向燕带着人循声赶上，“怎么了，怎么了。”
　　却正好撞上眼前的一幕，忙用手挡住了眼睛，命身后的人全都转过去，这才带着大家齐齐走了。

　　她也不知他哭了多久，只知衣襟尽湿，一时怔了半晌，直到他哭声渐止，她这才低头看他，拍了拍他的脸，见他毫无动静，这才忙起身，将向燕叫了过来，一道将他和地上那人带了回去。

　　乌燕轻啼，外头的吵嚷声此起彼伏，他从噩梦中惊醒，一睁眼便看见了她。
　　她手里端着一个碗，那诧然的神情还未浮现便被他一把拉到了怀中，他的头深深地埋在她颈窝，低语呢喃。

　　“几度春秋，我才见你。”
　　“未有一年。”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宽厚的手掌将她抱得更紧，多少日夜的思念都含在了这个紧紧的拥抱之内。
　　她催促他松手，否则药便洒了，他却不顾，只道：“洒了便洒了。”

　　直到她的手臂开始发麻，他才不舍地缓缓松开，扶着她的手臂细细打量了一番，眼里漾着笑意，“多日不见，夫人光采更甚。”
　　她将药送至眼前，逼着他喝下。

　　他闻了闻这苦味，不由皱了眉，拽着她的手臂娇气道：“这药太苦，想吃点甜的。”
　　她摇头，何来甜果，只逼着他马上喝完。

　　闵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接过来一饮而尽，将碗放到了一边，手指指向唇间。
　　她顿悟，默默拾起了碗，准备离开，手腕却被一把拽住，再一睁眼，对上了他那双带有侵略性的双目，倏地他的脸压了过来。

　　她的眼前一片黑暗，双唇蓦地触上了他的唇瓣。
　　温热而柔软。

　　他侵略性地深入，将他嘴里的苦味送到了她嘴里，她蹙了蹙眉，意图将他推开，可这一推，他反倒更是放肆，肆无忌惮地掠夺着她的气息，几乎要将她吞啮殆尽。
　　她的推开的手才慢慢泄了力，沉浸在这片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之中，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半晌，男子的力气才抽了出去，忽地又凑了过来，轻轻地烙下一个印子，他只觉气息愈发湍急，却还是轻轻地将她推开，生涩地笑道：“我手疼。”
　　她这才想起他的手受伤不浅，直到看到缠好的药纱里渗出了血才紧张起来，正准备出门去找大夫来又被他叫住，“无妨，你陪着我便好。”

　　他的脸凑近，在她手臂上蹭了蹭，“多谢你救我。若不然我便含恨终生了。”
　　“别胡说八道。”她冷道。

　　她忽地想到了什么，一时笑得合不拢嘴，见他露出疑惑之情才边笑边道：“你那日……哈哈哈……在我面前大哭，可是……哈哈……被我们启明军的人都瞧见了。”
　　他神色骤变，听着外头的吵嚷声，竟觉得她们似乎都在嘲讽自己，顿时脸羞得通红，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待潮红退却，他才正色道：“本将军在自己夫人面前袒露情绪亦不算什么。”
　　她却笑得更欢，可他那一面确实她从未见过，明明是不可一世的大将军，却在夫人面前溃败不堪。

　　他如今一看到她便想起了那日哭的丑事，仍是羞赧，只觉丢脸，只好催促着她离开吗，“夫人，帮我去看你抓回来的赵野这小子怎么样了。”
　　她本也想出去看看，便也走开。

　　他此时便在屋内捶胸顿足，气得满身是汗。
　　“哟，想不到我们闵大将军，竟是个哭包？”向燕见她出来才走了进来，故意嘲弄他一番。

　　闵瑎僵住，见她气焰仍旧不减才道：“这又如何，太久没见菡儿，思念成疾也是常事。”
　　她点了点头，坐了下来，与他谈及了正事。
　　“你故意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外，然后给他们忽然一击，只是未曾想到他们的骨头这般硬，这般难啃。”向燕将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他点头，“向大统领果然聪慧，这次再立了功，你们二人总该可以加官进爵了吧。”
　　对此她不屑一顾，“这倒不重要，将你救了回来才是最大的功，不然我的菡儿可要新婚丧偶。”

　　“令你们为难了。此一行实在艰阻颇多，从未想过会拖延如此久。我的人中有奸细，每次我想做什么，便有人拦住，甚至以强权施压，令我无法施展，后来破釜沉舟，就此销声匿迹，本想以自己为诱饵，却不曾还是差点搭上了自己。”
　　“奸细可揪出来了。”

　　“自是，在杀他之前还好好利用了一番。”他补充道。
　　“那背后之人是？”

　　他神色怔然，顿了一顿才抬头，“回去便知道了。”
　　此事也没什么好追问的，既证据确凿，还闹了这么许久，想必回去后也不会放过，脑海里也就暂且抛开此事，笑吟吟地看着他，打量了一番，啧了两声才道：“菡儿倒真是被逼得瞎了，不过分隔许久，便对你这般上心。”

　　他听了这话顿时满面春风，一脸得意。
　　他的伤渐渐好了起来，路边的积雪也已融化得差不多了，只是寒意犹往，寒风更甚，在他们耳边呼啸着。

　　一行人跨上高马而行，形成了一道蜿蜒的黑影，不少百姓得知她们回去，纷纷夹道相送，有几个不知实情的姑娘戴着娇艳的花朵，冲闵瑎抛着媚眼。
　　蔺从菡回头看了看他，见他陶醉其中，不由放慢了脚步，等到和他并排时，才冷不丁揪住他的耳朵，揪得生红。

　　他捧着双手笑道：“家有猛妻，诸位见笑。”
　　她的手慢慢放开，随之猛地加快了步子，重新赶去了队伍前头，将她们抛在身后。

　　他策马追上，不停叫着夫人，还夹杂着那昭然若揭的得意，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她身边。
　　天边渐沉，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雨丝细细密密，不一会儿功夫便在她头发上结成了盈透的细珠。

　　他腾身而起，在空中转了一圈，两腿便夹住了菡儿的马腹，他一手抓着衣角，挡在了她头顶之上，令一手则抢过缰绳，盖住了她的手掌。
　　“回你的马去！”她厉声叫道。

　　他的手掌却握得更紧，下巴还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嘟囔道：“我不……偏不……”偏依偎在她身上，唇角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耳鬓，低低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回荡，“回去后可否与娘子共枕一床，合卺共眠……”
　　雨渐止，风渐停……
　　人声渐远，远处的山峰云雾缭绕，浑然天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