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我”有仇》叠叶子

183、信断

　　成煊每半月来一次信，偶有意外，便也是一月一次，只要是一月一次的信，信件都很简短，她便知这是军务繁忙。
　　信中他从提及他是否受伤，但她能觉察出，若是他吟诗作对，那便是他受伤了。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她好似已经渐渐习惯了这般收信，若是未能收到，她也会去寻石深，问他可是迟了。
　　她仿佛可以看到他笔下写的风光，可以听到他周围人的说话，可以感受到他那的一袭清风，一道花香，一声鸟语。
　　一幕又一幕，如在眼前。

　　再后来，他开始在信中写到盼望回信，这几个字上还有点点墨痕，甚至沾染上了一些发黄的污渍。
　　她伸手抚摸着这片黄渍，可指尖已长满了茧子，已经摸不出这一处的不同，但她却好似还能看到他写下这几个字的情景，只是猜不出来，他这时究竟是在期待，在难过，还是在想什么。

　　猎猎的风呼呼扫来，一望无际的平原上金灿灿的发着光，潺潺的水声在耳边吟唱，发出悦耳的声音，西边的金光透下，在他身上洒了一半，原野上的麦子也覆上了一半。
　　凛冽的夜又来了。

　　本以为只是一些小喽啰，可不曾想是巨蟒，盘旋此地，轻易不可动弹。
　　因为，他们会吃人。

　　原以为是皇上故意刁难他，却不曾想倒真是棘手。
　　他曾见过咬人的狼，见过血流成河堆尸成山，他的手下也曾沾满了鲜血，可那一切都是为了护卫国土，同外敌厮杀，可今日，他却第一次感受到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百姓被剥削至死，甚至活着比死了还痛苦，而这一切，都是由昌国自己人造成的。

　　若可以，他宁愿在战场上抛下一切厮杀，也好过在此见证这吃人的魔兽。
　　他的心从一开始的悲愤，到如今的麻木，曾他也以为可以凭借武力解决这一切，可事实并非如此，不仅处处受限，几乎寸步难行，最后他仿佛在这局中只是一个渺小的蝼蚁。

　　他每次送去皇上的信报几乎都毫无回音，他想丢下这一切回去，可他做不到。
　　他刚来时，见此地仍是一片青绿，后来开始枯黄，再而后就是一地落叶，树枝开始光秃秃了，寒气渐重，就连他也忍不住多裹几件。

　　他写去的信都无回音，他也从未收到过她的信。
　　一开始他是满心期待的，可后来开始自洽，定是她忙，亦或是她未收到来信，故也不回，亦或是她不愿回，想到此虽有些伤心，后来便觉那也无妨，她高兴便好，或是还同他耍着性子，不肯轻易松口。

　　可夜越来越长，越来越深，思念之情如洪流汹涌，但整日的疲乏也可因此而解。
　　“我已经许久都未收到公子来信了，我有些害怕。”石深同蔺从菡站在悬崖边，眺望着远处，远处宽得看不到边。

　　她抬起了手，搭了一根弓，手指一紧，再一松，不远处的鸽子坠落，她快步走去，接过了这只鸽子。
　　她走近去看时，却发现了它脚下绑着一张纸条，打开看了才知里面赫然写了几个大字，“三十，收网。”

　　几粒饭黏子般的雪花落在她暗红的袄子上，形成斑斑点点，却倏而融化，她忽觉头上有丝丝凉意，这才抬头，看见空中缓缓落下几粒雪花，雪花越落越多，纷纷扬扬起来。
　　她站了起身，伸出了一只冻得通红的手，接住了几片剔透的雪，可眨眼间，便在她掌心融成一团雪水。

　　她不由轻叹，嘴边凝成了一片白雾，转瞬间消失不间，“已经是腊月了啊。”
　　再抬头时，雪花飞舞而来，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她眨了眨眼睛，抬手扑去雪花，“是过了许久。”

　　已经许久都未收到他的来信。
　　她的心惴惴不安，转身便上了马，扬长而去。

　　只有石深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乌发上已结满了白霜，心里不由叹了两声，她总归是于他没有情义。
　　可若只是友人，也该关心两句，既是夫妻，更该结发同心。

　　不过这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他们之事，他想管也无从下手。

　　蔺从菡没有回掖山，而是进了城，一路狂奔到了皇城。
　　还未等她说明来意，皇上身边的公公便让她进去面见了圣上。

　　她只觉有些不解，却还是马上走了进去。
　　辉煌的金壁玉石有些刺目，她走进来时，皇上正在作着画，知她进来也未抬眼，“来了。”

　　她耐心等着，见他落笔尤慢也无可奈何，等了半晌，才见他松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笔，示意她坐下。
　　她继续站着，等着他开口。

　　“蔺爱卿来得正好，朕有一事要交代给你。”皇上坐在了龙椅之上，但今日有些不同，似含着浅浅的笑意，对她的也和蔼许多。
　　“国事为重，这才令你和成煊刚成婚就两地相隔，如今成煊那边情况不得而知，朕允你带领启明军一同去津文州，协助他清除匪患，剜除朝内毒瘤就指望你们了。”

　　“臣，定不辱使命。”她跪地叩谢，她所来也正是为了此事，他如今情形如何，她不得而知，此一行至少能令她心宽许多，说着便从腰间取出刚刚意外截获的纸条交给皇上。
　　皇上接过，神色未变，也不多言，只命她明日出发。

　　蔺从菡回到家中收拾东西，同爹娘说明要去的地方，又听了一阵细碎的唠叨才回了屋，从霄又轻轻敲了门走进。
　　“听说阿姐要去津文州，我也去。”

　　“不可。”她直接否定，低头自顾收拾了起来。
　　从霄并不多言，顾自走出了门，此时她才觉得不对，又叫住了他，“我这一行乃朝中机密，不可泄露，你不许偷偷跟着。”

　　“知道了。”从霄答道，转身便带上了门。
　　蔺从菡收拾好后便出了门，回了闵家，曾还在修整的地方也已经修理完毕，院子敞亮了许多，多了许多花草，甚至随处可见各式兵器，虽就这么正大光明放着，但也无人敢动。

　　她便随手挑了一把弓，放下后才去见了闵国公，自他一直未归，她每次下山都会来看他，同他说说话，只是不常在闵家住。
　　这次她也说明了去处，恐许久都不能来看他，也不能陪他一道过春节。

　　他约莫知道是去做什么，只叮嘱她多保重，带着成煊一道回来。
　　寒风愈刺骨，刮在脸上生疼，拉着缰绳的双手也冻得通红，虽有些冻僵，但仍有力。

　　向燕丢过来一双毛茸茸的手套，命她戴上，“石深为你准备的，可你总忘。”她忍不住嘟囔，她的一只手因废，故更受不得寒，一冷便裹得紧紧的。
　　她的毡帽上已经落满了白雪，嘴里一呵气便吐出白雾，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马的睫毛上也坠着晶莹的雪花，脚下一深一浅地走着，形成了无数个蹄印。

　　“从霄那臭小子怎没见着。”向燕扭头问道。
　　她摇摇头，昨日她从闵家回来便未见过他，也不知他去了何处，但心中还是隐隐不安，却道：“许是在生我的气，他想来，但我不让。”

　　“这鬼天气，我们姑娘们第一次正式出任务便碰上了。”向燕的话刚说完，雪骤然变小，再过了一会儿，便停了。
　　“趁现在路还好走，大家快些赶上。”见雪停她忙喊道。

　　“你这嘴倒是灵光。”蔺从菡笑了笑，说着喊了一声，马儿瞬间长叫一声，飞速朝前跑去。
　　“哎，你等等我。”向燕在身后忙赶了上来，不一会儿功夫便与她并在一排，“看我们谁先到客栈。”说着她又飞快地跑了出去。

　　身后的一百名将士马技还不算熟练，却也只能咬着牙快步跟上二人。
　　一个重伤未愈，一个废了只手，倒真是要强，不甘落于下风。

　　一路风霜不小，大家的脸都冻得硬硬邦邦，很是干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路上未有雨雪，故比预计时间早到了两日。
　　她们刚到时并未立刻去找他，而是先摸清了当地情况，在打探消息的过程中意外见到了从霄。

　　“你怎来了。”蔺从菡语气中带着几分怒意。
　　“我来此地游山玩水，不想碰上了阿姐，倒真是巧。”从霄一脸心虚地扯着谎，连头都不敢抬。

　　“还学会骗人了？”她一把扯上他的耳朵，叉着腰呵斥，“给我回去。”
　　“阿姐不是说我可尽情做我想做的事吗，如今我做了你又怨我。”

　　这臭小子，还学会顶嘴了。
　　向燕忙拦住二人，为从霄说了许多好话，蔺从菡这才松了手，放过了他的耳朵。

　　从霄便趁此机会将自己提前几日到此地打探到的消息一一同她们说了干净，只是如今闵瑎行踪不定，就连官府给他们提供的住处都找不到人。
　　但百姓们都知道他，只要是见过他的人，无一不对其赞许有加，还奉其为拯救他们于水火的神仙，只是有一次他们巡查期间被偷袭，后来就消失不见，已经两个多月都未有人见过他。

　　蔺从菡听了后，心里莫名发慌，脑海里闪过无数可怕的想法，最后却道：“他这般祸害，阎王不敢收。”
　　还好她们进城前便换好了衣裳，分散开来，也还未通知当地官府。

　　再有十日便是三十了。
　　是除夕之夜。

　　如此一来，她所看到的纸条难道是除夕夜至少有大事发生，既如此，皇上为何不告诉她此事真相。
　　虽然她们的行踪基本上无人知晓，但此地还有一人同她对接，此人非官府之人，却在替皇上办事，经过多方打探，在除夕前三日才知这群地头蛇的行踪。

　　但只知道他们要在一个村落围剿，至于里面有什么人不得而知。
　　她的心颤了一颤，难道那几个字是敌匪送去凌城的信？

　　既如此，她们便在晚叶村做下部署。
　　一开始，她不知为何他会在此逗留这么许久，无非是几条地头蛇罢了，可来了此探查才知，此地盘根错节，稍有动作，便是打草惊蛇，表面一片祥和之态，暗地里风起云涌。

　　这还是成煊搅动过的地方，可他如今却行踪不知。
　　他行事雷厉风行，惨绝无情，她向来知道，能令他如此为难，倒真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