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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云间往事 ...

  •   白鹿道:“当初家中突逢巨变,师傅未能替我俩安魂,两魂一躯,致使神志迷乱,心力衰竭。所以,我俩离开你家后,被送到了师傅当时隐居的地方——天目山。先生,你曾问我为何那么熟悉天目山的风土气候,我敷衍过去了。你想,一个人要是从七岁到到十六岁都生活在一个地方,又怎么会不熟悉那里的一切啊。”

      “到了天目山,师傅告诉我们,在一段时间内,只能选一个灵魂为主,另一个在躯体里沉睡。我和绿伊商量了一下,决定每隔十年换一次,七岁往后的第一个十年交给她,十七岁时再换成我。师傅便为我们安了魂,姐姐一直跟着师傅修习术数,我则陷入沉睡。”

      “为了我十年后能正常生活,师傅经常把我放在她的法器蕴灵壶中,借助法器的力量修行。那时候就连师傅自己也并不知道,蕴灵壶不仅能够承载人的魂魄,还可以锻炼魂魄,使之能自由来去,甚至短时间脱离躯体而独立存在。发现了这一点后,我就一直待在壶中,整整五年,把师傅的藏书典籍学了个遍。那时候,我作为一个游魂,除了偶尔出去逛逛天目山,就是待在蕴灵壶里修行。先生,一直惊讶于白鹿的杂学,其实那些杂艺也都是让无事可做给逼出来的。”

      “随着年龄渐长,师傅也越来越担心。她怕我们将来和她一样,不见容于世俗,以后没有好归宿,空余一身本事。只是,姐姐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我更没有。对我而言,只要姐姐好好的,我就是永远做一个游魂又何妨!”

      “十六岁那年,师傅留书出访,说她欲与道友同去寻找蓬莱仙岛,交代姐姐带着书信去云间城,投奔她的妹妹——云老夫人。日后若我两人要移魂换体,回天目山施法即可。那时,我已经可以脱离蕴灵壶,自由游离于天地之间。于是,姐姐就带着我去了云间城。”

      倪叶薇笑道:“你师傅为什么不带你们一起走?”

      白鹿笑了笑,有些惋惜:“是啊。到了云间城后,我也不止一次问姐姐:‘这家的人那么排斥你,我们去找师傅好不好?’可是,姐姐的回答总是沉默,微笑着沉默。她美丽的脸上泛着桃花的颜色,眼中闪烁着从来没有过的光芒。我起先不明白,后来才知道,那是人类所谓的爱情。”

      白鹿定定看着舒意,声音有些无力:“她爱上了年轻的云间城主,公子舒意。”

      舒意又开始喝酒,喝的很快。白鹿眼中闪着晶亮的雾色,缓缓说:“我虽然不懂,但见她高兴,也就替她高兴。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师傅所说的好归宿,于是,我悄悄留意一切关于舒意的事情,这对于一个类似隐形人的我来说,实在不是什么难事。云间城的人几乎把他说成了神,他年幼聪慧,博闻强记,俊美得连九天神祗都嫉妒。他的云间剑术炉火纯青,自十四岁执剑,从未败过,骄傲的就像天上的苍鹰。嘿!我都禁不住有点仰慕这个贵公子了。”

      “可是,这世上真有那么完美的人么?”

      “舒意的母亲云老夫人,她十分讨厌姐姐。薇薇,你问为什么,绿伊还是她姐姐的徒弟呀。这个事,说起来就太久远了,恐怕连公子舒意都不知道。当年与上一任城主有婚约的本是师傅,可师傅嫌那城主太风流,便逃婚出走,入蜀中学艺。师傅家里为了弥补这桩婚事,逼迫师傅的小妹离开自己的恋人,代替师傅嫁到云间。这个小妹,就是后来的云老夫人,她年轻时的恋人,在她嫁入云间城后,没多久便伤心辞世。所以,云老夫人恨师傅入骨,而绿伊作为师傅的传人,就这么成了云老夫人泄愤的对象。”

      “我知道此事后,赶紧告诉姐姐,让她断了对舒意的心思,离开云间。可是我的姐姐,已经变的只会对着云家后山那片彼岸花傻笑了。”

      “三小姐,你问什么是彼岸花?在民间,春分前后三天叫春彼岸,秋分前后三天叫秋彼岸,是上坟的日子。此花开在秋彼岸期间,非常准时,所以称为彼岸花。这花有有红白二色,红的是曼珠沙华,白的是曼陀罗华。它还有许多名字,其实最贴切的名字,就是彼岸花。着叶时不生花,开花时不长叶,花叶永不相容相见,盛开在通往死亡的道路上。”

      “佛经有云‘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这种幽灵一样无情无义的花,就算美丽又如何?姐姐之所以爱那些见鬼的花,多半是因为和舒意初见时,舒意曾送她一朵插头发吧!唉,第一次见面,你送给她的,竟然就是彼岸花!到最终我们离开云间,你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再送她一株彼岸花而已!”

      “云夫人,你心痛吗?你可知道,我的姐姐,也像你这样痛了一年多啊!”

      “我知道姐姐就算嫁进云家,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一直劝她。可是姐姐却只念着舒意好,在她眼里,为了舒意就是吃苦也变作甜了吧。那时候,她是真的很开心,每天都笑眯眯的,美得像天目山上的明月。我看她那样开心,慢慢也就不再拂她的心意。”

      “毕竟,她要托付终身的人的是公子舒意是不是?其他的人,无所谓了吧。”

      “就这样,我们到云间城半年后,姐姐嫁给舒意做妾。父亲的事,就是因为妾侍的祸害,我们都恨透了这种身份的人。可是,为了云间城主你,一向高傲的姐姐毫不犹豫低下了头。”

      “在姐姐做决定时,我曾问她会不会后悔。她还是默默地笑,一句话也不说。我虽然不再劝阻她,可是却也从来不曾了解她的心意。一个从来没有正常生活过的灵魂,是不能明白那种痴心的吧。”

      “姐姐嫁人之后,一天一天过得很是开心,我却越来越不安。每每见到厅堂上高坐的老夫人,我都有些惊心。她苍老锐利的眼睛看着姐姐时,让我想起天目山中盯着猎物的豹子。我不止一次提醒姐姐,可她总让我不要多疑,她能应付得来。我知道,她心里只有舒意一人。舒意又是极其孝顺的,姐姐她不想让人以为她与老太太有芥蒂,惹得舒意不快。”

      “可是,你若真的喜爱一个人,还嫁给了他,是不是只需顾及和他在一起的生活就好了呢?若两人都只有彼此,再无牵挂,或许可以。可是,可是,公子舒意身为云间城主,牵挂委实不少,其中又以他母亲为最。他,可不是只要有姐姐就好了的。”

      “他们新婚后不过三个月,云老夫人就卧床不起,神智不清,嚷嚷说家中有妖怪兴风作浪。云间上下俱被惊动,不少人都知道姐姐精于术数,于是舒意就让姐姐去为老太太安神压惊。”

      白鹿说到这里,停下来,冲着倪叶薇笑一笑,抚着自己眉间那朵深红色的梅花,道:“薇薇,你问我怎么老在眉间贴这一朵花,也不知道换一换。你可知道,这哪里是贴上去的啊!”

      倪叶薇瞪大眼睛道:“不是贴的,那是怎么弄的?”

      逐月听到这儿,心中霎时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他看见白鹿深邃的眼光射向不远处飘飘垂下的帷幄,那双眼睛里燃烧着惊心动魄的火焰!

      “那一天的情景,只是蜷缩在一角看着的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白鹿恨恨瞪着舒意:“每次想起这件事,我就恨不得亲手杀了那个老妖精,老巫婆!”

      欣月柔柔叫了一声:“白姑娘。”

      白鹿立即冷冷反驳:“我不姓白!”

      欣月没再说话,她看一看自己的夫君,见他还在喝酒,一言不发。

      倪叶薇心里忽冒出个念头:怎么这个城主好像不太喜欢他夫人……

      白鹿缓缓续道:“云老夫人的贴身老妈子说老夫人现在神智不清,不想让儿子看了伤神,只让姐姐一个人进去。我那时很是害怕,因为游魂的天生敏感,我觉察到那个房间十分不平常。那是个陌生的东西,力量强大。我提醒姐姐,她却并不担心。她也知道老太太疯的蹊跷,若能把从中作祟的人抓出来,就最好不过了。那时的我,也就这么以为了,觉得这是老天爷给的机会,一个可以让云老夫人接受姐姐的机会。”

      “我们就这样被老妈子领进屋里,看见那老太太在床上病恹恹横着,几天时间就瘦成一把骨头。我起先还有些可怜他,我可真是傻!那一把老骨头一见姐姐,就跳起来冲到姐姐面前,就像一条疯狗似的朝着姐姐吠:‘绿伊,你这个小妖精!你吸我魂魄,坑害我儿,我要杀了你!’姐姐哪料到会是这样?一时惊慌将她推开,老太太却狠狠摔在地上,这时候从老太太床帐后面射出一个怪物,掐住了姐姐咽喉。”

      “我看着那个怪物,恶心的想吐,我认得,那是云间城训练的东瀛术士。我一时呆了,姐姐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制住?那个老女人爬起来,抓着姐姐又撕又咬,像疯子一样大叫大哭。姐姐的头发被揪散了,衣服扯得不成样子,脸上满是血痕,额头被她咬了好大一个血口……”

      倪叶薇抓着白鹿的手在发抖,白鹿笑道:“眉心这朵梅花,是后来为了遮疤痕,姐姐自己刻上去的刺青。”

      倪叶薇眼圈儿红了,恨恨道:“那个老妖婆,真可恶!”

      白鹿蹙着眉头,脸色有些苍白,道:“我当时很惊慌,不停地叫着姐姐。可我叫啊叫啊,姐姐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以为她被那个东瀛术士惑住,不禁又急又恨。我痛恨自己,为什么我只能在一旁看着,连帮一把的力气都没有?”

      “那时,姐姐就像一个被主人丢弃的布娃娃,没有了主人的爱护,被别人肆意践踏。她脸上满是血,却没有一点痛苦的表情,空洞的眼睛只看着那个扔掉她的主人——冷眼旁观的公子舒意。

      “原来舒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了房间,可是,他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不动,也不说话。”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姐姐的失神落魄和无力反抗不是因为那个东瀛术士的手段多高明,而是因为站在一旁的云间城主。一个女人在被别人羞辱得毫无尊严可谈时,发现自己深爱的丈夫竟然袖手旁观,她还有心思反抗么?或许,甚至连死的心都有了吧!”

      “我一直提防云老夫人,怕她在背地里害姐姐。可是,到头来发现,其实那老太婆根本伤不到姐姐,因为姐姐根本就不在乎她;自始至终,姐姐的眼里心里就只有一个人,谁又能料到,偏偏就是这个她视如生命的人,光明正大地操刀捅进她的心窝。”

      “也许越是自己爱的人,越容易伤到自己?”白鹿有些微弱地问着,轻轻叹了口气。她看了看眉头紧锁、手捧心口的卢欣月,嘴角浮现出一丝奇特的笑意,慢慢续道:“我明白了姐姐的心境,试着想把她叫醒,可是没用。我也曾指望着舒意念及夫妻之情,能拉一拉他老娘。呵呵,这可真是痴心妄想呢。云间城主那时就和现在没什么两样,安静的像尊石像。”

      席间如帝寻、逐月和谈慕这三个年轻男子心情都颇为沉重。伤心欲绝、被称为狐媚的小妾与发疯的被妖术迷惑的老娘,年轻骄傲的云间城主,该怎样做出选择?

      舒意淡淡道:“绿伊对我的心,那时就已经死了么?”

      白鹿浅浅一笑,也是淡淡回答:“这世上,不止你一个人骄傲!”

      蓝萝道:“看看妹妹,就知道姐姐如何了。你们后来便离开云间了?”

      白鹿冲蓝萝一笑,问:“如果有人被锁在云间城的铁池,还有东瀛术士守着,这人有没有可能逃出来?”

      蓝萝秀眉一皱,还未开口,倪叶薇已奇道:“什么是铁池?”

      白鹿笑道:“云间城里,有一处专用来禁锢犯人的私狱。据说里面的囚犯休想活着逃出去,当地人称其为铁池。”

      倪叶薇忿忿道:“私设刑狱有违国法,他们不知道么!”

      白鹿拍拍她道:“山高皇帝远,谁又管得了?薇薇,你就是从小的保护惯了,不知世事险恶。”

      倪叶薇不屑地撇撇嘴:“谁保护我了?就我爹那点出息,还得靠我保护他呢!”

      倪员外闻言老脸通红,轻咳一声,拱手向崔老爷笑道:“这丫头性子直,不会说话,让人见笑了。”

      崔老爷捋须笑道:“不敢不敢。”

      倪叶薇这才觉得自己失了仪态,只拿一双大眼睛瞪着白鹿。白鹿笑道:“丰先生他,可曾跟你讲过云间一派的剑法?”

      倪叶薇一怔,美目四顾,却不见丰际赫,不由奇道:“咦?丰际赫人呢?”

      白鹿笑道:“他另有事情要办,不在这儿。”

      倪叶薇略略想了想,说:“他是说过云间剑法,说的还挺吓人。我只记得灵动诡变四字。”

      白鹿道:“丰先生果然是剑道中人。此四字确是云间剑法最大的特点,灵动源于中土,诡变取自东瀛。”

      逐月失声道:“什么?!”

      白鹿笑道:“世人只知上一任云间城主曾在东瀛漂泊数年,却不知他回我朝时带了不少东瀛浪人刀客。后来这些人有的成了术士,有的成了云间城主的幕僚,有的则将东瀛刀法融入云间剑法成了云家军的骨干。”

      欣月惊讶地看看舒意,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白鹿笑道:“夫人何须如此!哪个家族没有些不为人知的秘闻?我也是因为曾在云间流连,机缘巧合知道的。这,就是孤魂野鬼的长处呢!”

      倪叶薇皱眉道:“呸呸呸!什么孤魂野鬼!”

      白鹿嫣然一笑:“姐姐被云老夫人一闹,就一直是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被那术士带进了铁池锁起来。那个地方,真是人间炼狱。一间一间锥形地穴皆以生铁铸成墙壁,仅在上方开着个一尺见方的口子。姐姐被一堆铁链埋着,不哭不笑,就像庙里的泥塑观音。我一直陪着她,希望她尽快恢复。以姐姐的能力,再加上我,想要逃出,并不是什么难事。也许,也许就是夷平云间城,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自闭的姐姐一直不肯醒来。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我告诉姐姐:‘公子舒意正在迎娶新妻。’只这一句话,她就有了反应。我以为她会伤心,会失望,会怨恨,或者愤怒。可是,自以为了解姐姐的我,却完全想错了。可能是因为我不懂爱吧,一直以来,我甚至不算是个完整的人。”

      “姐姐她,竟然笑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云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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