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金鱼草》搀枪

4、第 4 章

　　柳梦又是踏着晨阳走的。

　　临走之前她去柳蘩门口看了一眼，床太窄了，两个大男孩不得不搂着睡，脸对着脸，手拉着手，还像小时候一样亲密。

　　柳蘩能交到朋友，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他听不见，不会说，残疾的缘故致使他从心底里排斥和人接触，按说五岁的孩子已经学会说话了，一开始柳蘩也确实能说，叫姐姐，要饭吃，要水喝。但他得不到反馈，明明嘴巴在动，就是听不到声音。

　　慢慢他就不说了，能比划就不多说一个字，像是在和谁较劲。

　　柳梦一边咬紧后槽牙拉扯弟弟，一边又找福利院想把他送走。

　　这是个拖累，是累赘。

　　要不是虞燕飞一家搬过来，柳梦就真的要把柳蘩送走了。那时候她刚二十出头，大学没上两年，家里就遭了祸，弟弟聋了，亲妈死了。除了三间破平房，爹妈什么都没给她留下。柳蘩要是好的也就算了，偏偏是残疾。

　　街里街坊瞧不起他们家，柳梦上班不在家，聋弟弟就指不上别人搭把手，有时候她也想过，要是一开家门，柳蘩死了，那她也算解脱了。

　　后来在胡同里和新邻居走对过儿，人家不仅不躲她，还会笑着叫她小梦。那家的小孩天天来敲她家门，进门就往炕上一扑，抱着柳蘩说，“蘩蘩弟弟，今天中午吃炸酱面啊？”

　　柳梦这才知道，自从人家搬进来，柳蘩就没在家吃过饭。

　　好端端的孩子，活泼招人疼，偏偏喜欢和柳蘩在一起玩，还玩了这么多年。

　　被命运赶着走的人尝到点儿甜味都受宠若惊，柳梦是这样，柳蘩也是这样。

　　虞燕飞是被热醒的，一睁眼先看见的是柳蘩的胸口，热烘烘的，心脏在他脸皮上蹦。

　　睡醒了，昨夜的那点不清醒顿时浮现眼前，柳蘩饱含索求的眼，柳蘩滚烫的呼吸，柳蘩没有章法却热络的吻。

　　他们接吻了。

　　这整的是什么西洋景儿？

　　虞燕飞拍拍自己的脸，下手不太留情，他快哭了，这咋办，待会儿柳蘩醒了他可怎么面对柳蘩啊？柳蘩得怎么想他？

　　他还摸人家腿，这不臭流氓吗？

　　柳蘩可能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但是他懂啊。他怎么能这样？虞燕飞咬着嘴唇愁云惨淡。

　　他愿意是因为他喜欢柳蘩，是喜欢，就是喜欢，而这种喜欢没有特定的范围，爱情、友情、亲情哪一种都不全面。喜欢这么个人，小时候想亲近他，想对他好，长大了还是一样，这其中一点儿自私的欲望都不掺杂。

　　当年他把柳梦是为梦中女神也有点儿这方面的原因。

　　岁数大了不是得结婚么，虞燕飞想照顾柳蘩，媳妇儿没准不乐意，非亲非故的养个残疾人，但是媳妇这个角色要是换成柳梦来扮演，所有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他可以养柳蘩一辈子。

　　虞燕飞要和柳蘩做一辈子好兄弟。

　　但是好兄弟之间好像不会亲嘴儿。

　　柳蘩为什么愿意呢？

　　虞燕飞始终觉得柳蘩是张白纸，晚熟得很。主要也没人教他。

　　家教老师不会教，柳梦没时间教，虞燕飞忘了教。

　　十八了，也该对那些事好奇了，虞燕飞想了想，难道柳蘩最近看了这方面的科普小视频？

　　看了，心里就燥，黑灯瞎火的，他又摸了人家腿，难免把火勾起来了，再者，他俩之间干点什么都不意外，平时待在一起就总是黏着，虽然接吻还是第一次，但牵手拥抱都挺平常的。

　　想到这儿，虞燕飞心里直发酸，柳蘩从小就在家上学，不上学的时候就扎在卧室画画，不跟外人接触也没见过几个异性，青春期躁动都不知道该和谁亲近。

　　只能亲亲虞燕飞。

　　小可怜儿，虞燕飞抬手摸摸柳蘩的侧脸，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即又闭上眼睛扎进他怀里，准备再睡一觉。

　　事实已经如此了，虞燕飞向来不是一个有远虑的人。在他看来逃避现实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最好方式。

　　他这一觉睡得很沉，柳蘩醒了下床他都不知道。

　　洗漱完，柳蘩去厨房准备早餐，冰箱里有牛奶和蛋糕，他知道是柳梦买回来的。柳梦就会买这些，老式无水蛋糕、老面包、火腿肠，开袋即食类的早餐，又方便又顶饿，也不管柳蘩爱不爱吃。

　　他关上冰箱，准备做点别的。

　　昨天剩的馒头切片裹蛋液下锅煎，出锅趁热撒上一层薄盐；荷包蛋煎到两面金黄，装盘子里点上几滴味极鲜；牛奶在小奶锅里开一滚，一杯放糖一杯不放糖。

　　等放糖的那杯浮上一层奶皮，柳蘩进屋叫虞燕飞。

　　虞燕飞睡的正香，迷迷糊糊的梦里被人捏捏脸揉揉鼻子，他依旧闭着眼，咕哝道，“蘩蘩别闹，我好困。”

　　柳蘩看着他的嘴巴，低笑两声，随即俯下身去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

　　虞燕飞被冰凉柔软的触感惊醒，一睁眼，一双闪烁的大眼睛映入眼帘，他猛地坐了起来。

　　柳蘩不留恋，吻一吻便站好了，朝着厨房的方向指了指，“吃饭。”

　　“......啊......好，就来......”虞燕飞咬着嘴唇内侧的软肉，竭力维持镇定。

　　等柳蘩出去，虞燕飞又砸倒在床上，掀被蒙上自己，躲在被子里搓脑袋。

　　刚开荤刚开荤，可以理解可以理解，虞燕飞安慰自己。

　　但他还是觉得有点别扭。

　　从小到大，他和柳蘩好是好，却从来没聊过心里话。可能这就是男孩之间的相处方式，神经大条也没那么多敏感的小心思。

　　而且虞燕飞总觉得柳蘩是没有心的。

　　人自出生就开始牵连着附属关系，家人、朋友、伴侣，长大之后羁绊融进骨血里割不掉，心里的顾虑越来越多。

　　柳蘩有姐姐有朋友，可他看起来总是孤零零的，世俗的羁绊无法牵制他的思想与行为，他像一只游离于世界之外的风筝，操控线只握在自己手里。

　　柳家姐俩都是这样。

　　自我又自由。

　　早饭全是虞燕飞爱吃的，煎蛋就要吃焦焦脆脆的，张晚婷煎荷包蛋着急，一咬开准是溏心的，虞燕飞提意见，张晚婷说我看你像荷包蛋。

　　这顿饭非常合他口味，连牛奶的甜度都是刚刚好。

　　柳蘩坐在他对面，微笑着看他吃，还把自己的煎蛋分给他。餐厅里的氛围既暧昧又尴尬。

　　吃完早饭，两个人分工合作打扫卫生，虞燕飞指指地板，柳蘩就心领神会扫地去了。

　　十几年的默契，有时候仅仅靠眼神他们就能无障碍交流。

　　房间里焕然一新，虞燕飞捧着手机瘫在沙发上玩游戏，柳蘩说休息就真的不画画，拿着本画册也坐在沙发上，只是和虞燕飞之间隔了半个人的距离。

　　这么一小截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室温能到二十八九度的夏天，嫌热不愿意挨着坐，这是正常的。但是柳蘩和虞燕飞，从小只要在同一空间就得挨着挤着，张晚婷还打趣他俩，说是让胶粘上了。

　　虞燕飞玩着游戏心不在焉，反省是不是自己有些刻意的疏远让柳蘩伤心了，都不挨着他坐了。

　　平时很喜欢的游戏顿时索然无味，虞燕飞退出游戏，坐直伸了个懒腰，又搭配着做了两个八拍的扩胸运动，再围着茶几转了一圈回到原地，看书的柳蘩八风不动，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虞燕飞的心彻底慌了。

　　当年他让柳蘩叫姐夫的时候也是这剧情走向。

　　柳蘩本来就不爱说话，即使不是因为耳朵，他也是个性格沉默的人。可是不爱说话和不想说话是有区别的。

　　虞燕飞重新抓起手机，打开了浏览器。

　　——怎么哄朋友？

　　「耐心

　　哄女朋友开心呢，最主要的就是要有耐心，所谓坚持就是胜利，一定不要轻易放弃。」

　　虞燕飞翻了个白眼，锤子女朋友，他用余光偷瞄柳蘩，恶狠狠地按下返回，这分明是男朋友。

　　——怎么哄男朋友？

　　「女生哄男朋友的8个小妙招！」

　　虞燕飞把手机扔了，艹的，就没说对过！

　　家里安静得出奇，一时只剩柳蘩翻书的声音。

　　虞燕飞一抬眼，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电视旁边摆了一张周杰伦的专辑概述图，发行于2002年的专辑，那年周杰伦的下颌线硬朗又清晰，虞燕飞八岁，歌词里的字他都认不全，却无法自拔成为了周杰伦的狂热粉丝。

　　热爱永不过时。

　　这些歌柳蘩还没听过。

　　虞燕飞一点一点挪过去，等到他的腿蹭着柳蘩的腿，他的胳膊挨着柳蘩的胳膊，柳蘩终于从画册上移开视线，平静地看着他。

　　“唱歌给你听。”虞燕飞说。

　　柳蘩没动。

　　“好吗？”

　　对视许久，柳蘩点点头。

　　他们相对而坐，膝盖抵着膝盖。

　　虞燕飞没有特意去选，恰好此时此刻，有一段旋律在心中响起，于是他口随心动。

　　......

　　我想要的 想做的 你比谁都了

　　你想说的 想给的 我全都知道

　　......

　　想吹风 想自由 想要一起手牵手

　　去看海 绕世界流浪

　　我害怕你心碎没人帮你擦眼泪

　　别管那是非 只要我们感觉对

　　......

　　别离开身边 拥有你才完美

　　......

　　不知道从哪句开始，虞燕飞牵起柳蘩的手，让他的手指摸着自己的喉结。

　　唱完之后，虞燕飞笑笑，他问柳蘩，“听见了么？”

　　柳蘩的指尖滚烫，他的心也烫。

　　虞燕飞捏捏柳蘩的手指，说，“这里的每一次震颤都是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