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修真文里养老》乌衣曳

8、少年游

　　众弟子来到峰顶，本以为此处会是呵气成冰的雪地冰天，但没想到这寄魂峰顶竟有一棵古桂遮天蔽日，幽香阵阵，冰雪消融，日光暖暖。

　　一人从寄魂殿里缓步而出，寄魂殿长老袍在嫩青色的小草头上滑过，衣袍上的星辰法阵亲吻这着露珠。与其他长老不同，众弟子并没有在这人身上感受到张扬外放的属于元婴老祖的威压，因此不少弟子在行礼时偷偷抬眼去瞄这位百年前的风流人物。

　　黑紫色的衣袍显得那人在阳光下的皮肤恍若透明，一支样式简单的丹桂发簪挽起长发，有几率细碎的绒发分外调皮地蹭着他的脸颊，额上的冰霜印记是冰灵根纯净到极致的显现。这是张金相玉质、骨重神寒的脸，他的眉眼是极清冷舒展的，神色淡泊悠远，如同一块结着霜的美玉。

　　抬袖行礼时，微微垂着的眼睫在阳光里落下一根根纤长又清晰的阴影，衣袖下滑，露出腕骨上一颗黑色的小圆痣。众人低头，不敢再看，却听见这位沈长老带着木樨香气的声音：“掌门师兄。”

　　沈蓝田轻轻嗯一声，对众弟子道：“新晋内门弟子去寄魂殿内留一缕魂息后随青华离去，核心弟子原地待命。”

　　新晋内门弟子齐声应喏，在青华的引领下，鱼贯而入。

　　众核心弟子安安静静地在原地等待，神态恭谨。宣墨翘着尾巴，踱着大摇大摆的步伐越过核心弟子们，用自己圆乎乎的脸颊蹭着主人紧实修长的小腿。沈凌渊熟练地将宣墨抱起来，琉璃似的眼里染上温度，玄色的狸奴熟练地将自己窝在主人怀里，惬意极了。

　　沈凌渊的手搓着猫猫头：“修真一途道阻且长，诸位皆是我宗精英，今赠尔等木樨一枝，其中蕴含剑招一道，可于危机之时自动激发。”

　　众核心弟子惊喜地对望一眼，宗门的元婴老祖就那么几位，众人虽为核心弟子，但元婴老祖基本都是他们的师祖辈了，虽是熟悉，但毕竟隔了一层。元婴老祖的剑招！那可是保命的好东西！谁会嫌保命的东西多？！

　　“拂风。”

　　言出法随，微风拂面，几十朵木樨花淅淅沥沥地落下，带着灵光寻上了各自的主人。

　　“愿诸位砥砺前行，终有所获。”

　　不少弟子愣怔，他们以往所见元婴老祖出手，那一次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此......就这？但诸位弟子这一路上早已深深明了，自己与元婴老祖的实在是云泥之别，不论这位老祖道心是否稳固。

　　所有弟子立即将那株丹桂佩戴在衣襟上：“谢沈长老。”

　　沈蓝田挥手，剑气将众弟子送回了寄魂峰下。

　　沈凌渊挑眉，带着寒气的眉眼立刻变得灵动起来：“师兄有话要和我说。”

　　“嗯。”沈蓝田在古桂下的棋盘边的石凳上坐下来。

　　沈凌渊一拂袖，一壶桂花酒落在棋桌之上。沈凌渊抬袖斟酒，琥珀色的酒液落入白玉盏中，酒香盎然。

　　“我不喝酒。”沈蓝田看着自己的小师弟，语气近乎冷漠。

　　沈凌渊一怔，随即粲然一笑，酒壶磕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脆响：“随你。”

　　沈蓝田看着沈凌渊，眼前之人的眉眼依稀有着少年时的模样，但又很是陌生，沈凌渊不闪不避，任他打量。

　　许久，直至金乌西沉。

　　“沈凌渊，你知道吗？”沈蓝田终于开口，紧皱的剑眉里满是纠结，“我对你的感觉真的很复杂。”

　　“小时候的你多可怜啊，父母双亡，被父亲带回。父亲沉迷修行，你就跟着我，像个小尾巴一样，我练剑你就看我练剑，我制符你就在旁边给我研磨朱砂，可怜又可爱，我当时就想啊，只要你一直这么跟着我，我什么都会给你。”

　　“可惜，很快你就不那么可爱了”沈蓝田磨砂着白玉的酒盏，“你的剑是我教的，你的符是我教的，你的真气是我一点一点引着如体的，可你学得好快好快啊，练气、筑基、金丹，你怎么敢走得那么快？”

　　沈凌渊垂下眼，没有说话。

　　沈蓝田也并不在意他的反应，自顾自地继续说：“沈凌渊，我怕你过得不好，但又怕你过得太好，你若是能一直在我的羽翼下，那该多好......”

　　“父亲为我起名蓝田，蓝田日暖玉生烟，哈，他希望我做一个如玉君子，我也一直以为我是，爱护师弟、执掌宗门，我都做得很好，可当你不足百岁金丹时，我才发现，我从不是君子。”白玉的酒盏在沈蓝田手中化为齑粉，酒液洒了他一手，“由爱生妒，由妒生恨，沈凌渊，我嫉妒你，贾四他没错，我沈蓝田嫉妒你沈凌渊！”

　　“可是.....”沈蓝田抬眼看向沈凌渊，“我也是真的爱你啊......我把你从那么小小一点教养成如今这龙章凤姿的模样，我怎么会不爱你？！”

　　沈蓝田一把攥住沈凌渊的手腕，一张端方正气的脸上居然隐隐有着癫狂之色：“知道你道心崩毁，我心疼的如刀绞一般，可我又是那么的卑鄙，因为......我居然也是欢喜的，我会为你遮风挡雨，你跟在我的身后就好，就像你小时候一样。”

　　“沈蓝田。”沈凌渊皱眉，沈蓝田竟有入魔之相，微风拂动，突然浓烈的丹桂香气唤回沈蓝田几分神智。

　　他垂下眼，看着自己握着沈凌渊微凉手腕的手：“可惜啊，我的小凌渊，一直是那么优秀，道心崩毁了，你还有阵法，你还有剑道，你早就远远地抛下我了。”

　　月光落在沈凌渊眼里，极温暖又极冷清：“沈蓝田，你我禀赋的确有差别，可如今你道途悠长光明，无需将自己困在过去。”

　　“这个表情，沈凌渊你是在可怜我吗？”沈蓝田忽然地笑了，诡异又释然“是我在妒忌你啊，是我要折你羽翼啊，你居然还想帮我走出心魔？你这么蠢，我怎么下得了手？”

　　沈蓝田站起身，欺身向前，拉近了两人距离，盯着沈凌渊发间的丹桂簪：“所以小师弟，你走吧，趁我还是个表面君子。”

　　“你要的清净和自由，我给不了你。你不是棵凡品丹桂，别枯死在区区一个七品宗门，去做你的月亮。” 沈蓝田的手抚上沈凌渊额头，他隔着自己的手去吻那淡蓝色的冰霜印记，“你记着，若是过得不好，随时回来，师兄保护你。要是活得太好......你和我，和宗门便无任何干系。”

　　沈蓝田甩袖离开，顺手还掳走了远处侍立的青华：“这个小家伙归我了，其他的你都可以带走，三日后，我宗再无沈长老，沈凌渊，珍重。”

　　沈凌渊坐在棋桌边，白玉酒壶里酒香醇厚，却无人去饮，斗转星移，月上柳梢。

　　劲瘦修长的手浸满月光，抱起玄色的狸奴，一颗白子落在棋桌之上，孤零零的蹦哒两下，趴在白玉酒壶边，不动弹了。

　　桂花雨落，这寄魂峰上再无沈凌渊。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