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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节 ...

  •   总算新皇仁慈,恩准大臣们换了干衣服,再进行后面的活动。我一听说换衣服,正发愁自己的女儿身会不会被当场揭穿,张涛来了:“大人,这边。”
      他领我进一个僻静房间,里面有热水、毛巾、还有干净的替换衣服。他把那些东西指给我看,就弓身退了出去,轻轻阖上门,留我一个在里面。
      炉火烧得很旺,屋子里很暖。用来替换的衣服,虽然不是我自己的,但官服也不讲究紧身,宽袍大袖的套上,尺寸大褶儿总不离。看到新的白布带时,我脸红了一下。
      雨不算太大,但是淋久了,缚胸的布带子当然也有点湿。连这种替换都替我准备……我的脸滚烫的烧起来,但也许只是炉火太温暖的关系。
      褪下湿衣、擦干身体,换了干躁温暖的衣服,我很小心的把湿了的白布条揉成一卷,掖在身上,脸又烧了片刻,定定心神,出门去。
      张涛殷勤领路:“侍郎这边走。”穿过园子、穿过几重门扉,我发现自己没有回到那些大臣们中间,而是到了个似曾相识的地方。
      花团锦绕的园子、青石台阶、御书房。我的脸大概在瞬间变得苍白。
      御书房初见变态皇帝那幕,我很难忘记,同时绝对不想回忆。
      龙廷易主,还要在这里完成君臣见面礼?不是这么惨吧!我真的两股战战、几欲逃走。
      “侍郎,这边。”张涛无视那边的台阶和门,自往小门穿去,回头招呼我。
      “哦,哦。”还好还好。我心底抹一把冷汗,跟他继续走。
      又穿了两个天井,我早就完全迷了方向,反正都是漂亮的植物和端庄的建筑,含蓄的连连绵绵,张涛总算在一扇青青竹丛掩映的门前站定,意思是要我独个儿进去。
      进去,里面又是古色古香的陈设、上好红木的家具,外间依然空荡荡,跟里间是隔开的,只是隔断用了酸枝木的博古架,我绕过去,见到穿着龙袍的人,坐在书案前皱眉看文卷,对我点点头:“坐。”
      他书案前头放着墩子——是,依然是墩子,只不过换成了一只铺着精绣垫子的连云细弦纹六开光圆坐墩。我有点恍惚,觉得整个宫殿里的空气是死的,像埋藏在地底的蜂房,千年万年、每一个角落,永远都一样,偶尔换个主人,但这些死物才是宫殿的真正主宰,昂贵的、黯淡的,永远这么主宰下去。
      埋头,为他的赐座我要谢恩,话溜出口:“谢北亲王——”
      “你知不知道这三个字,我已经可以叫你死。”他站起身,看我,语气依然淡淡的,不怒而威。
      是,他已经是皇上。我叫错了,是死罪。我默然起身跪下。
      他叹口气。在这样密实的房间里,真是不应该叹气的。我想。因为它完全散不掉,好像可以沉在这些家具与灰尘间,千年万年的沉重下去一样。
      他起身,走到我面前:“头发也湿了,怎么不吹吹?”抬手给我摘梁冠,并要拔掉簪子。
      “那个……”我本能的举手护头。
      “什么?”他挑挑眉毛。
      “我不会梳头。”我尴尬的告诉他。
      他凝视我片刻,笑了,唇角轻轻绽开来一点,像冰块忽然融成了春风:“朕会叫人帮你梳。”他放下我的头发。
      我的头发是湿了,披在肩头、擦着耳朵,冷冰冰的不是很舒服。他手伸进我头发中,十指岔开,贴着头皮慢慢的顺进去。手指真暖和,我惬意的打个寒战。
      “你的脸色不好。”他道,“真的没事?在这里休息一会。朝服太重了,脱掉吧。晚上的宴会不去也罢。”
      不,不,不能再享受这么嗳昧的优待,不然迟早有一天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我警告自己,把头往后仰,避开他:“臣没事。”想起黄光托付的事,随口问他一声:“你不会再杀人了吧?”
      “你是在为这个生气?”他眸子冷下去,抽回手,立起身:“朕告诉你,没有不杀人的皇帝。”
      他教训得对,是我多嘴。——可是天啊,腿好痛,已经在广场跪了那么久,御书房的地面作为最后一根稻草,要把我可怜的腿骨压垮了。
      “好啦,我知道你很关心我,可不可以再宣口诏给我免跪赐座一次呢?我会很感恩很感恩的。”我在心中念叨。
      他没有说话,负着手,不看我。室内沉闷得压抑,自鸣钟的钟摆晃来晃去,“当、当”的声响,简直要轰破人的头。
      “放心,朕会少杀。”片刻,他道。
      我的眼泪当场就要下来了。为了这个世界里陌生人们的安全,我容易吗我?我可怜的膝盖啊、腿啊……我可以站起来谢恩归座了吧……
      “所以,你答应在朕这里休息一下吗?”他接着问。
      “呃……”这个好像不能答应,我真的不愿意再“受宠”下去。所谓:帝宠诚可贵、安全价更高,后宫多风浪,远离皇上好,郎里个郎……我这种冒牌白痴,不宜跟他多纠缠。
      既然打算拒绝皇帝的请求,就不方便归座了。我硬着头皮继续跪。
      “昭,为了你自己的身体,你能不能少一点固执!”他眉间怒意很浓。
      我也想爱护身体啊……我欲哭无泪的看他。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想爱护自己,但是跟他的沟通显然有点问题……好吧,是简直不太敢跟他沟通。
      “皇上!”有太监的声音在门外细声细气的叫。
      “什么事!”新出炉的皇上心情不好,粗声粗气吼回去。
      “您传的人……”太监小小声提示。
      “哦!”伟大的皇上想起来,自己还要见客,“叫他等着,我就去。”回头看我,声音柔和一些,“在这儿呆到头发干了再回去,知道吗?”
      “哦……”随口应了一声,忽然觉得太不恭敬了,忙再答应一遍,“是!臣谢过皇上!,臣……”犹疑了一下,不知道有句话该不该问。
      “什么?”他道。
      “那位……先皇,不是死了吗?”我不知道委婉些该怎么措词,只能直筒筒的问。
      他沉默片刻:“不是活人。傀儡戏。”声音很低。说完了,就举步走开。
      哦……所以果然那个变态老皇帝早就死了。只是新皇要登基,登基礼想要搞得好看点,所以演一出戏?那龙座上坐的是什么“东西”?木偶?还是……处理过的死人?变态皇帝可是断头而死的,要把他的尸体“处理”到可以坐在龙座上,是不是要把脖子缝起来?用什么缝,针线吗?我又有点想呕,舌根抽搐两下,没呕出东西来,就是有点儿头晕眼花,算了,还是爬回木头墩子上休息一下……
      “永安宫侍女小素,求见侍郎。”外头一个莺啼燕啭的声音,咬字之标准、音调之顿挫悠扬,可以开班授徒,包管桃李满天下,我就一定第一个前往求教。
      “呃……”话说我不知道“永安宫”是什么,也不知道该说“请进”还是“准卿求见”,又或者是先问一声:“你是谁?”——哎!无论怎么讲都好像不太对劲啊。
      好在外头的人也根本不打算等我“准”。太监开路,香气袭人,几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子走上前,深施一礼,退到旁边。又有一个女孩子,就是刚才说话的小素,应该是她们打头的,在她们之后才上来,也对我施礼,轻启朱唇、再展莺声道:“婢子奉皇后娘娘之命,向侍郎问安。皇后娘娘听说侍郎微恙,也甚挂心,念及时霖,特遣婢子奉姜汤予侍郎祛寒。”说着,旁边侍女把一个金盘子举得高高的,小素倒出一盅姜汤来,弯腰奉给我。
      我本来就跪着,这时候也不用起来了——皇后娘娘给一个侍郎赐汤,想也知道不能坐着喝。我老实跪好,口呼谢恩,接过瓷盅,咕咚呼喝下,热呼呼的,挺好,口感也不错,很甜,因为放了红糖嘛,我看见盅底还有红糖粘出来的字……
      咦?字?!!
      那字写着:“孔事莫急,或有转机。”
      孔?怎么这么耳熟?我茫然的想:鼻孔、针孔、孔融让梨?呸呸,这些都哪儿跟哪儿啊。
      灵光一闪,我想起来了!水玉说,余二公子被流放在孔地。
      “我”那可怜寿夭的未婚夫,被流放兼处死之地啊……跟皇后又有毛的关系?
      我像白痴一样的望向小素姑娘。
      她向我会心一笑,收走了茶盅。
      喂,姑娘,你“会心”了,我还没“会心”啊!你难道不能大发慈悲用人类的语言——啊,就供我们这些无知的新来的人类交流用的、拉拉家常式的那种简单语言,跟我解释一下,让我也“会心”一点?我在心里这么嘀咕着,头越来越晕、房间越来越暗、地面开始旋转,而且越来越欢快……
      “姑娘,恕下官失礼。”我竭力保持着庄严仪态,道。
      “呃?”
      “下官如果晕过去,姑娘千万恕罪。”我用最后的神智说出这句话,然后就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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