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呦呦鹿鸣

8、业火

　　晨曦之中，稚鸟清脆的啼叫声将我唤醒。理了理身上有些皱起的衣服，我推开房门，欣喜的沐浴在新一天的阳光中。

　　王知古的屋子虽然简单了些，却比想象中更加妥帖整洁。这一晚下来我睡得十分安心，只是想着昨天王知古收拾东西去书房时红到耳根的脸还是觉得很好笑。

　　我径直走到书房门前，却发现门房虚掩着里面根本没人了。兴许是出去买早点了，我这么想着，四处打量着小院。

　　还没待我看个究竟，清琅的叩门声自门口传来。我略略踟蹰还是上前推开了门。门外是个小厮模样的童子，见了我似乎有点吃惊，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个傻书生出去了，你有什么事可以先告诉我，等下我替你转告。”

　　“也自是没有信不过姑娘的，”小厮有些局促道，“我家大人邀王公子一道去北邙山上，说是要一道探访昨日遇上的山中府邸，替公子问个公道。大人让我来请公子，既然公子还未回来，可否容我在这里等待片刻？”

　　我迟疑了一下，让了开去。北邙山，我默念了几遍，忽然一种不好的预感侵袭了心上。

　　“你说的北邙山是哪里？”我脱口而出。

　　“姑娘不是说笑吧，洛阳城中竟然还有不知道北邙山的人？这王公子再不回来，怕是大人已经要进山了。”

　　他话音还未落我却抢先冲了出去，山中府邸我自然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仿佛冥冥中自有上天在指引，我到底会回到这里，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可以找到进山的路，积雪漫过膝盖我跌跌撞撞步履维艰却不敢停留，直到有人唤我。

　　他说：“琉璃。”

　　那声音仿佛从流年中传来，带着映像中的犹豫和清澈。我有些绝望地转身，那个我以为永远不会再见的黑色身影从记忆中的漫漫风雪中走来。

　　“带我去古宅，快。”我听见自己如是说，他表情一瞬有些僵硬却没再犹豫，拉着我向前走去。每踏出一步，厚重的积雪开始消失，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修为已经高到这样的地步。我却也没有时间去赞叹或惊讶。

　　眼前的场景越来越熟悉，天空中开始飘落桃花瓣，纷纷然有如皓雪。那偏偏起舞的花瓣有如最绚丽的幻术，美得醉生梦死。那些被术法拘禁起来的桃树一朝凋零，化入空濛的山色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就是在这样一幅情境里，我看到了山后升腾起的黑烟。我的脚不由自主地一软，婺源扶着我，目光里有暗流的汹涌。我推开他，一步一步沿那凌乱的脚步向前，曾经的高宅古屋破去幻术后不过是荒凉的墓穴。拉起的网里，皮毛焦黑的狐狸发出垂死时尖利的惨叫。

　　也许这才是母亲一力想藏起来的真相，即便装着再华丽却更改不了丑陋的本质。哪里有什么仙家呢？我一步一步走向那狰狞狂笑着的人群。

　　“琉璃。”一个蓝色的身影忽然惊呼出声，他从人群中挤过，想到我身旁。那表情那么焦急仿佛就和真的一样。

　　以后我们一起成仙的时候，天上地下再没人可以欺负我们。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我的毁灭或飞升早已不足为道，我所希望的是你们能够堂堂正正地活在世间。活下去，向世人证明，妖类并不是这世界扭曲的存在。

　　这世上哪有谁会怜悯我们这些生于山间的鬼怪。我们比蝼蚁一般的人类强大太多，为什么还要让他们猎取我们的毛皮残害我们的同族？

　　“为什么，都要骗我？”

　　风拔地而起，所有的思绪都在那一瞬被抽空。我所依赖的，所熟知的，以为一生可以拥有的，都被你们全部夺走。我是妖，是在世界异类的存在，但即便是妖……也有自己所爱的，所想保护的。

　　“琉璃，我并没有骗你，相信我。这一切都非我本意。”在风沙之中，那湛然的目光穿过所有的狂乱。那么安静而悲悯，彷如含了这世上所有的慈悲。他向我走来，所有的戾气将他笼罩，他却恍然不觉。

　　我怔住，泪连绵不绝。手挽的法阵却没有半分动摇，我笑了笑，用力将他推走。

　　“王知古，谢谢你。”

　　巨大的万字展开，佛光延绵千丈有如金色的霞光，九幽之下传来梵语的吟唱。幻境之中，金色的莲花静静盛绽，唯剩下了那孤绝的黑色身影静静看着我，神色凄然怅惘。

　　“我知道，都是你，那个小厮，还有扮作王知古带领张直方到这里的人……都是你，对不对？”

　　“琉璃，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啊。也对，我始终是妖类，而你终究是妖成仙的。我一直不肯相信，想将你留在身边，可是你早就不是那个等着我给你带面人和糖葫芦的小琉璃了啊……”

　　“那么，不要犹豫，只要你所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泪，悄然模糊了双眼。

　　再见了，婺源，再也不见了。金色的莲花化作飞舞的轮台，重重叠叠堆砌着将他埋葬。一切都会结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