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野宫旧事》Samael

16、有始无终

　　【一】

　　雨水有增无减。

　　两个人沿原路折回去的时候，已经浑身被淋透了，均是一副落汤鸡的狼狈模样，彼此交换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白石没再多说什么，同她告别之后回了自己家，千草哆嗦着冲进浴室，试图用热水冲去身上，乃至心里的凉意与疲惫，穿着浴衣出来的时候，看到桌上多出了一杯温热的牛奶。

　　熨帖到心里的温热。

　　然而这一晚，千草睡得并不安稳，梦境里充斥着大片大片绚烂的色彩，光影交错，忽近忽远，像是一幅幅拙劣的抽象画，光怪陆离的梦魇仓皇而至，像蝉蛹一般将她包裹其中，避无可避，血液轰击着耳膜，梦里大片的色彩幻化成一群群野兽奔跑而过，尖锐的獠牙，跳跃的姿态，杂乱的嘶吼，她想尖叫，喉咙的肌肉却僵硬地像岩石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梦里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熟悉的声线，她却看不清对方的面孔。
　　这个梦代表了什么？不得而知。

　　直至清晨，闹钟铃声响起，她才艰难地挣扎起床，脚接触地面的时候，像是踩到棉花上一样，头重脚轻，颅骨里像是填满了棱角尖锐的碎石，稍稍一动就疼痛不已。她揉了揉太阳穴，拖着步子去找水喝，出门的时候还被绊了一脚，重重摔到地板上，咬牙忍住疼痛爬起身，恰看到正臣一脸白日见鬼的表情。

　　“早啊。”声线嘶哑。
　　“姐，你脸色好难看。”
　　“是嘛？”她反问道，只觉得大脑里混沌成一团。
　　正臣走过来，抬手覆到她的额头上，像是被烫到一样：“哎哟，好热，发烧了吧。”
　　“啊？”
　　“据说白痴不容易发烧 ……原来是骗人的。”正臣见针插缝地发射吐槽光波，千草却蔫蔫的，没什么精神跟他斗嘴，只是有气无力地斜了他一眼。
　　对方不由分说揽过她的肩膀把她往回推，直至把她塞回床上。

　　“喏，含着。”

　　千草老老实实地靠在床头，含着体温计，看着正臣再次化身成新世纪二十四孝弟弟，端来了热水，找到了药和退烧帖。

　　“38.5℃，你的体质怎么这么差？淋了一下雨就发烧了啊。”正臣看了看体温计，又撕开退烧贴覆上她的额头，“我去给你煮点粥。”
　　“白粥就好。”千草大概是病人中最好伺候的那种，一点都不挑剔，“对啦……本来打算陪你去换镜头的，看来要泡汤了。”
　　“あほう。”一如既往的不客气的措辞。
　　清晨的光线从窗口斜切过来，正臣一半的面孔被隐没在阴影里模糊起来，另一半轮廓却被镀上了亮边，下巴稍微扬起，沉静的眼神从覆着的金色额发下以一个小角度转过来，柔软温暖。

　　千草无声地笑了。

　　直到房间里再次剩下她一个人，迷迷糊糊地入睡，不过没多久，难得安稳的睡眠就又被手机铃声打扰了。从床头摸出手机，发现是千叶老师的电话。对方诧异于她几个星期都没去道场，她哑着嗓子向老师表示歉意，因为身体的不太好的缘故，而且现在还在发烧。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想告诉千叶老师自己想要放弃剑道，却最终把这个念头沉淀回去。

　　千叶老师在电话里关切地嘱咐她注意身体，好好休息。挂掉电话的时候，她深吸了几口气，压下升腾而起的复杂情绪，却无法忽视从心底升起的一股庆幸，庆幸没说出放弃那句话。

　　她恐怕还是割舍不下。

　　【二】

　　弟弟煮得粥很好喝，虽然只是普通的白粥。

　　正臣走到窗边拉上的窗帘，光被牢牢封锁在外面，室内一下子就暗了下来，他端着碗走出去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千草收回视线，闭上了眼睛，被昏暗笼罩的四周，带着些许微妙的安全感。
　　她又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有人伸手覆上她的额头，手心凉凉的，轻声感叹着，语气里松了一口气“退烧了。”
　　“别担心了。”她小声说着，眼皮也没有抬，却准确地扣住了覆在自己额头上的那只手，怎么也不肯撒开，语气里带着撒娇的意味，“别走嘛。”

　　在疾病面前，人总是显得有些脆弱，千草也不例外。
　　对方没挣扎，老老实实地任她握着。

　　这一次，一觉无梦，再次醒来的时候，周身的沉重感都消散了不少，她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

　　“醒啦。”熟悉而清朗的声线，“感觉好点没？”
　　千草诧异地望着眼前的面露关切的少年，一时间头脑一片空白，像是被什么徒然击中，愣怔了。
　　“阿藏……”

　　记忆里一段遥远的时光，找准了轴对称线，毫无差别地与现实重叠起来,相似的生病，相似的场景，相似的人，她一时间竟模糊了过去与现在的分界线。

　　千草的身体不太容易生病，一旦生病就是缠缠绵绵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那是他们同居的第一年，竹醉与时雨交替之际，千草生病卧床休息，那时候的她不像现在一般温顺，简直可以用“超级难伺候”几个字来概括，她也把“恃宠而骄”几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乱发脾气各种挑剔，白石好脾气地任她折腾，最后连来看望她的永野奈奈都看不下去了。
　　奈奈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奈奈说，阿乃，你就可这劲儿地折腾吧，等你把白石折腾累了，还有谁管你。
　　白石揉着千草的头，故做出一副无奈的语气，“啊拉，算我倒霉摊上了这么一个魔王，我就认了吧。”然而他柔软的眼神和下颌处敛开的温柔线条，无一不昭示着他的心甘情愿和乐在其中。
　　千草靠在床头，搂着白石的脖子，笑得张牙舞爪，苍白的脸上透着一股飞扬的神采：“所以他就得认命被大魔王我压迫一辈子啦。”
　　奈奈嘴角抽搐，以手掩面，完全不想搭理这对白痴情侣。
　　被人宠着，喜欢着的人，肆无忌惮。这是幸，也是不幸。
　　时光呼啸而过，奈奈没想到，最后，她的话某种程度上也变成了一种预言。

　　“你怎么在？”千草将思绪从回忆里抽回，视线落在站在床前的少年身上，大脑逐渐清晰起来。

　　觉察到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情绪，白石微微探身，伸手覆在她的额头上，认真而关切的神情，毫厘不落地沉淀进她的视线里，透着些许蛊惑的嗓音在空气里震出温柔的波长：“不太热了，一会儿再量下体温吧。”

　　千草这才注意到他左手的绷带已经解下了一小半，露出掌心，接触皮肤的时候，带着凉凉的触感。

　　“正臣出门一趟，把你托付给我了。”他勾了勾嘴角，回答她之前的问题，又把体温计递给她。
　　以正臣对藏之介横眉冷对千夫指的不对付太对，竟然会把千草托付给对方照顾，还是相当意外的。

　　“呐……谢谢了……麻烦你了。”千草喃喃道，大约是生病的缘故，整个人也脆弱起来，不露声色的酸涩，从心室壁上擦过，轻微的令人疼痛起来，不明所以。

　　白石的嘴角是淡淡的笑意。
　　每一点，每一滴，都在微弱的光线中变得更加透明清晰。

　　“阿乃你还是挺省心的。”他在椅子上坐下来，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手支撑着下巴，垂下眼帘，“说起来也要怪我，昨天硬是拉你出门。”
　　千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半响才讪讪道：“呐……谁也不知道会下雨。”

　　气氛一时间安静下来，直到——

　　千草有些赧然地捂住咕咕作响的肚子：“我饿了……阿藏你吃饭没？”
　　得到对方否定的答案后，她拿起了手机，还没来记得拨号，却被对方按住了手。

　　“正臣不回来吃饭了，我刚刚叫了外卖。”

　　像是肚子里的蛔虫一般，一下子就猜到了她的想法，她斜着眼看他，换来少年一个挑眉的动作，然后抄过她手中一直攥在手里的体温计，塞进了她的嘴里，动作有点粗鲁，却又恰到好处地控制了力度。

　　“快点量体温，然后吃饭，吃药。”
　　“唔。”

　　她在那个瞬间有那么些失神。

　　【三】
　　白石陪她吃完了午饭，两个人说着无关紧要的话，琐碎的小事，席间他们还提到了迎新搞笑祭，原本是在开学礼后就要举办的，今年耽搁了一阵日子。提到这个，千草只觉得很头疼，她大概能体会到当年财前光刚入学时候的感觉了。
　　这个被视为四天宝寺下任部长的担当者的冷面天才，国一入学的时候，只是个无法理解关西坊冷笑话，无法理解四天宝寺各种Neta与搞笑氛围少年，他选择四天宝寺仅仅是因为离家近的缘故，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与这所学校的格格不入。
　　特立独行，始终无法融入，不能理解周围人为什么可以因为一个冷笑话笑得如此开怀。
　　为了让他进入网球部，白石谦也他们费尽心机，却也成就了白石想要缔造一个以“不协调”为特色庭球部队伍的梦想。
　　金色小春总是说，财前是个吐槽高手，有了财前，连搞笑都变得有意义了。

　　千草同他在学校的视听馆有过几次接触，然后慢慢熟悉起来的。黑发的少年曾经很困扰地对她说：“不是笑不出来，是真的不觉得哪里好笑。感觉像场灾难一样……啊，算了，前辈大概体会不到这种感觉。”

　　现在对于千草来说，也是这样的，心境变迁，即将到来的搞笑祭于她来说，简直像场灾难。
　　剑道社的部员们性格偏向沉稳，她和治也也少不了要劳心劳力。

　　“小春和与裕次是搞笑研究社的骨干成员……借给你做外援，绝对Ecstasy~”白石再次摆出这个提议。

　　所以说……这种协会存在的价值到底是什么，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阿乃，稍微有点活力嘛，别像个老头儿似的。”大概是因为她的表情过于抽搐，白石忍不住吐槽了。
　　“喂，我可是病人耶，怎么还能活力四射。”
　　“はい——病人的意愿最高。”

　　吃过饭，白石盯着她吃过药，就告辞离开了，他下午还有事要出门，千草别别扭扭地跟他道谢，换来对方不客气的摸头揉毛。
　　偌大的房子里又剩下了她一个人，她有点可惜一个周末就在自己病蔫蔫的卧床休息里几近结束了。
　　但是这种感觉不太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