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野宫旧事》Samael

14、沙与泡沫

　　【一】
　　我永远在沙岸上行走，在沙土和泡沫的中间。
　　【二】
　　周日早晨6时30分，千草准时醒了过来，睁开眼，缓了一会，从床上坐起来，这一晚睡得并不安宁，各种纷乱的梦境在脑海里拼成了一副线条杂乱颜色斑驳的抽象画，前世的，今生的，交叠在一起，令人混乱。
　　她揉着微微发痛的太阳穴，一时间竟然迷惘起来。
　　自己现在的状态……非常糟糕啊……理论上讲，重新二周目“人生”这款RPG，不应该是这种悲观的心情呐。
　　她眯着眼睛，望向窗外，视线落在对面窗户素色的窗帘上，前几天的记忆逐渐清晰，她想起那日蔚蓝的天空里缓行的云朵，春日季节里微醺的风，操场空地上细碎的人声，阳光透过树冠投下的破碎的影，只有咫尺之外短发少女的叹息越发清晰，透过夕阳构筑的空间，直抵耳膜：
　　“阿乃，你怎么变成这种畏手畏脚的样子了……有些东西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去看呐。”

　　一向大条欢脱的少女会说出这种感性的话，她无比诧异，怔怔看着对方，然后看到对方伸出手，轻抚她的头发，掌心延伸出的热度穿透头颅，直抵心脏：
　　“开心点，阿乃。”
　　半晌之后，千草弯弯眼角，轻声道：“嗯。”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线湮没在细碎的喧嚣声中。
　　晚风反复穿梭。
　　如果只是梦境，也是近乎真实地存在过的梦境。

　　【三】
　　千草在床边闭眼小憩了一会儿，感到太阳穴附近的疼痛减缓了一些之后，才站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靠近客厅的时候，看到中年男人也从走廊另一边走过来，身上穿着剪裁得体的灰色西装，显得身材挺拔，目光扫过来的时候，先是有些诧异，随即露出了温和的笑容：“阿乃，起得好早啊。”
　　“爸爸，早安。”千草脸上紧绷的线条柔和下来，忍不住露出了小女儿的娇态，像个真正的十五岁少女一般，咧嘴笑了，“难得会在早上看到你。”
　　带人闻言，露出了带着点尴尬的神色，微微眯起眼睛，眼角的细纹变得有些显眼：“阿乃……抱歉呐……”
　　“笨蛋老爸。”千草打断了他的话，低着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子，转移了话题，“早饭吃什么？冰箱里有我昨天刚买的牛奶和面包，可以么？”
　　“好。”
　　千草朝着厨房走过去，没几步，又停下来扭过头：“爸爸，一起吃晚饭吧？上周说好了的。”
　　“我们一家人出去吃怎么样？”带人在沙发上坐下来，拿起了茶几上的报纸，神态里透着一丝放松。
　　“还是在家吧，火锅？”
　　“也好啊。”
　　“那你一定要准时回来哟。”千草定定看着对方，表情里带着点执拗。对方察觉到她的注视，目光从报纸移开，抬头看着她，狭长的眸子弯成了一个浅淡的弧度：“放心吧……话说阿乃心中……老爸的信誉就这么糟糕么？”
　　“不是糟糕。”她走到冰箱前，取出面包和牛奶，停顿了一会儿，“是非常糟糕。”
　　带人鼓着腮帮，瞬间变成了包子脸，委屈地不得了。
　　“呀……一大把年纪了卖什么萌。”千草恨不得把手里的面包一把拍在父亲脸上，不过最后一秒理智回笼，收住了动作。
　　带人笑眯眯凑过去，接过她手里的面包和牛奶：“那么晚上的食材就拜托你和正臣啦。”

　　父亲吃过早饭，便匆匆出门上班了。因为跟千岁约好是下午一起出去，吃过早饭后，多出了一大段空档期，她干脆挽起袖子做起了清洁卫生，等到正臣顶着凌乱的发型，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到自家阿姐像个家养小精灵一样忙里忙外，睡意立刻飞散到九霄云外，惊愕显而易见：
　　“哎！！姐，你准备走人=====妻路线了么！”

　　彼时，千草正一手抄着毛巾，一手握着吸尘器的管子，清洁做得热火朝天，闻言，在原地僵了几秒，抬手，用力把毛巾朝着少年甩过去：“臭小子，别说风凉话，过来帮忙。”
　　“嗨嗨~”金发少年好脾气地应声，笑眯眯地凑过来，想顺便接手她手里的吸尘器，千草反而愣了愣，忙把他推开了，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八嘎，我是开玩笑的啊，你先去吃饭吧。昨晚肯定又熬夜了吧，起的这么晚。”
　　“姐，你的黑眼圈才严重嘞。”
　　“哎？”她抬手摸了摸下眼睑，“……严重么？”
　　“骗你的。”正臣抢过她手里的吸尘器，笑嘻嘻地把她推到沙发上，“歇会儿吧，我来。”
　　她没说什么，在沙发上坐下来，放松了全身，看着正臣半躬下身子，调整着吸尘器，棱角分明的侧脸写满了认真，阳光从落地窗射入，照在他柔软蓬松的长发上，反射出漂亮的光，半弯起的嘴角，温柔沉静。

　　茶几上，父亲留下的报纸还摊开着，还有半杯未喝完的牛奶。暖洋洋的光线，洒满室内每一个角落,照得每个纤毫都清晰可见，包括漂浮在空气里的细小尘埃，空气清新剂的浅淡香味……
　　每一样，近在咫尺。
　　这其中横亘着十年的时光流逝，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
　　无比琐碎的、平凡的幸福感，
　　从未像这一刻，如此真实。

　　“姐。”正臣用带着笑意的声音开口，把陷入沉思的千草拉回现实，她抬起眼帘，正迎上对方浅色的眼睛，竟觉得视野里有些模糊，眨了眨眼睛，直到再次恢复清明，她才开口：“怎么 ？”
　　对方反倒是愣了下，过了一小会儿才若无其事地开口，声音有点懒洋洋：“下午有空么？陪我去换个镜头啦。”
　　“哎？”她挠挠头，略带歉意地开口，“不好意思呀，跟别人有约了。”
　　“喂，不会是白石那家伙吧？”正臣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跨了几步在她身边坐下来，眯着眼睛看她，“说起来，那天还看到那家伙跟一个挺漂亮的女生在一起呢，姐，这种人真的靠谱么？”
　　“不是跟他。”千草诧异地看着他略显阴沉的侧脸，深觉得自家弟弟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典型，随即，语气里带上了点赌气的意味，“我跟他可没什么关系，跟谁在一起也跟我无关。”
　　正臣却没再说话，看着她的眼神带着点若有所思，两人相视无言，像是在思考，又像在等待对方先开口，直到被正臣盯得浑身发毛，她一把推开他，站起身来，色厉内荏：“明天陪你去，今晚的食材我负责。”
　　正臣到最后都没再说什么，所有的情绪都凝聚在眼底，她带着点狼狈地转过身，试图逃离开他的视线。

　　“姐。”少年的声音带着无可比拟的温和。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头。
　　橙色的光线落在他的眼底，泛出干净的，琉璃般的色彩。
　　“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啊？”
　　诧异于这没头没尾的话，少年却不欲多解释，摆摆手，拖着吸尘器向阳台走去，留下她在原地，目瞪口呆。
　　【四】
　　御堂筋的心斋桥，大阪最热闹的商业区，已经具有三百年的历史了，当年的运河已经被改造成了商业街，各种店铺鳞次栉比，到达约定好的地方时，千草发现千岁已经早早到了，一家咖啡馆，临窗的位置，他正颇为悠闲地喝着咖啡看一本网球杂志。
　　看到她推门进来，千岁放下手中的杂志，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千草，这边。”
　　“不好意思，迟了。”千草冲他笑笑。
　　“没有啦。”千岁也扬了扬嘴角，露出一个颇为爽朗的笑容，“喝点什么，歇会儿再出发？”
　　“唔，也好。”千草顿了顿，复又道，“话说你有没圈定一个大概的范围，心斋桥逛一天都逛不完呐。”

　　“范围？”千岁露出一个颇为古怪的表情。
　　“美由纪喜欢什么？”
　　千岁脸上的表情越发苦恼，最后抽搐着嘴角：“棒棒糖算不算？”
　　“”

　　于是，接下来的行程，果然不出千草所料，只能用“灾难”一词概括，两个人全部都陷入了严重的“选择综合症”之中，逛过大丸在内的几家百货之后，一无所获。

　　“我挺佩服女生的，逛街逛得这么乐此不疲。”千岁说着，身边恰巧经过几个打扮得时尚靓丽的女孩子，都提着购物袋，满脸的笑容。
　　“我……我也挺佩服的。”千草揉了揉肩膀。
　　天色逐渐暗下来，两个人沿着街道慢慢走着，等绿灯的时候，她百无聊赖地环视四周，目光恰巧落在街道对面一家音像店的牌子上，木纹的底，黑色的字，并不显眼。
　　“对了，唱片怎么样？”几乎是福至心灵一般，千草如是提议到。
　　“好主意，我记得美由纪前几天还提到了挺喜欢golden……什么来着一支乐队。”千岁努力从浅薄的记忆力挖掘着。
　　“golden beast.”
　　“没错，就是这个名字。”千岁一手锤在摊开的手掌上，像是松了一口气，望向千草的眼神里充满了名为“感激”的东西。
　　“快走，绿灯了。”千草拉了拉身边高大的少年的衣袖，示意他可以走了，千岁跟上她的步子，脚步声都不复方才的沉重，软化下来的脸部线条与富有感染力的笑容都昭示着他的好心情，一口关西腔一如往日般爽朗，“一会请你吃晚饭。”
　　“噗。”千草忍不住笑出声来，“我根本没帮上什么忙啊，不用啦，晚上跟家人约好要一起吃火锅，一会还要去超市采购。”
　　“哎？那我不是耽误了很多时间，真是不好意思嘞。”千岁挠挠头。
　　千草看着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露出了一丝可以称得上是羞赧的表情，嘴角边上扬的弧度，忍不住又拉大了一些，想了想，发出了邀请：“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火锅？人多比较热闹点。”
　　话音落后，又觉得自己有些突兀。
　　对方似乎是察觉出来她微妙的情绪变化，拍拍她肩膀，笑得八颗牙全露：“哎，那怎么好意思，下次请你吃饭吧。”

　　走进那家音响店的时候，千草稍微被惊到了，店面并不大，只有一个店员，是个梳着齐耳短发带着眼镜的姑娘，看到他们走进来时，抬头冲他们微微一笑，露出好看的酒窝，店面的装潢很复古，透着一股怀旧的味道，木质的架子上整齐地排列着各种CD，还有黑胶唱片。
　　“鲜少会看到这么齐全的。”千草翻着那些胶木唱片，仔细辨认着上面的英文字母，“有点不可思议嘞。”
　　而千岁已经开口朝着眼镜姑娘询问道：“打扰啦，问一下有没有Golden Beast 的最新专辑？”
　　“有的。”女生抿着嘴笑了，走到第三排的架子旁，找了一会儿，拿着一张CD走出来，“是这个吧。”
　　“其实我也不太懂啦，是打算送给妹妹的礼物。”千岁倒是没有不好意思，老老实实地说出了自己不甚了解的事实。
　　女生愣了一下，眼睛弯成了好看的弧度，声音依旧沉静：“顺便帮你包装一下好了。”

　　“谢谢。”

　　在等待的过程里，千岁踱着步子走到千草身边，颇感兴趣地凑过来：“这家店主肯定是黑胶发烧友吧。”

　　“是呐，竟然连这个都有。”千草把手里的LP递给他看，刚开口解释了几句，耳畔却忽有爽朗的少年音传来，十分熟悉。
　　“哟，千里~比吕乃~”
　　她抬起头来，扫视了四周，很快找到了答案。
　　有着亚麻短发和爽朗笑容的少年正站在门口不远处的地方朝着他们大力地挥手，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深蓝发色戴着眼镜的男生。
　　忍足谦也，忍足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