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城》何君洛

4、我们都不懂如何去爱

　　“今天股市开盘，乔氏房产狂跌不止，而且乔董事长一直志在必得的新区地皮也被仇氏集团标得。听说，乔董事长把大量的资金都投入到了地皮的抢夺中，目前正在施工的大型购物中心也调查出质量不合格的问题。还有传言，说这次竞标，董事长有涉嫌贿赂。乔董事长一直不曾露面，请问他现在的状况如何呢？？不知道他的回应是什么呢？不回应，是不是代表默认呢？能不能让我们见见董事长？？”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董事长不在，有关问题，我们会稍后告知大家。”
　　电视新闻、报纸头条，大家都在讨论一件事。周一忙碌的清晨，无数的媒体追光灯，围堵在乔氏房产的楼下，乔宅的门口。
　　“爸！！我跟你说过了，你还是不听。现在~~~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乔斯羽慌乱地来回走着，乔坤坐在沙发上，仿佛一夜苍老了几十岁。
　　“一定是，一定是沐靖雅那个贱人在搞鬼。一定是她！！她以为她背后有仇氏撑腰，爸~~你根本不用怕她。爸~~你说句话啊！！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吧？？我们~~我们不会真的要破产？？爸！！！！我和如风…..”
　　“闭嘴！！”乔坤吼道。破产？哼~~这已经不是破产能够解决的问题。怕是对方想要自己身败名裂，还不止。听到昨天女儿的话，乔坤还不以为然，一方面相信自己万无一失，另一方面，也是绝对没想到当年那个小丫头，竟然有把自己涮了的一天。难道，真的会死在一个小丫头手上？
　　楼梯上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靖雅？？靖雅回来了吗？？她…..她…..她是回来报仇的。对，她是回来找我们报仇的…..”
　　乔坤、乔斯羽看着楼梯上有些神志不清的妇人。乔斯羽突然想到什么，跑过去，摇着妇人的膀子：“对了！！你是她妈妈，你是她妈妈，你去跟她说，让她放过我们。她会听的。”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让周围突然变得诡异的静谧。
　　“她是我的妻子！！我不准，死都不会让她再去见她的女儿！！”乔坤不容置疑地警告自己的女儿。
　　乔斯羽不可置信地捂着脸，泣不成声：“那怎么办！！我不能就这样被那个贱人毁了。我和如风就要结婚了。就要结婚了！！！我们一定会结婚的，一定会的。不会被她破坏，绝对不会！！！”说到后来，乔斯羽已经有些神经质地喃喃自语，表情恐怖、疯狂。
　　整洁、宽敞的办公室里，栾如风静静地坐着，眼睛出神地凝视着桌上放着的一款老旧的手机。望着它，却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到……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电视屏幕上不断出现的新闻画面。从知道是她回来了，栾如风就陷入了从来没有过的不知所措。其实，他知道的，这一天早晚会来。当年，他看着她走出咖啡店，一个人失魂般地走着。直到她在十字街口，给自己打电话，他其实就站在她的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最后，那个他们一起去选的手机，从她的掌心滑落，仿佛他的心底都能够听到它落地的声音。她头也不回地走到了街的那头，从此他们的路，不会再有交集了。如果当时，她回头，能够看见他，或者栾如风会有勇气面对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可是，没有如果的。失去的，不会再回来了。栾如风知道，自己的沐沐，不是一个被人拿走了东西，就会拼命要回来的人。平时，她都是再大大咧咧，再随和不过的。可是，如果真的抢了她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她会连本带利的拿回来。何况，他们这些残忍的人，毁了她最宝贵的东西，刺了她那么深的一刀。
　　栾如风轻轻摩挲着那个永远不会再亮的手机，欣慰地笑了。总算，他还是了解她的。比任何人都了解她。所以，他等了那么多年，准备了那么久，终于等到她回来了。回来报仇，也好，恨着他也好，只要回来了，回到他看得到的地方，就足够了。他会把一切该还的都还给她。
　　“嗡嗡”这已经是今天不知道，乔斯羽打的第几个电话了。栾如风平静地按掉它，然后播出自己这几天烂熟于心的号码。
　　“嘟~~嘟~~~”几秒钟的等待，却让栾如风感到无比的紧张和期待。他嗤笑自己，怎么像是当年刚跟沐沐表白时的心情一样。
　　电话接通了，这么多天里的第一次。
　　熟悉的女声，只是与印象中相比多了成熟，少了稚气：“喂~~~等了很久了。”
　　“我们约个地方吧。”
　　…..
　　我知道，栾如风应该会给我打电话。但是，也不是很确定。毕竟，我已经不再自信，我还是了解他的。接到电话，我才发现，自己没有像想象中那么平静，我知道自己的心一直在紧张地颤抖。我没有想到他会约我去他家。
　　这里还是我10几年前来的时候的样子。想到以前我放了学，就像个野孩子似地，跟着栾如风，跑到他家玩。他们家很大，是一栋独立别墅，有自己的花园，有我最喜欢的秋千。我总是一个人玩的起劲，然后栾如风静静地在背后注视这我。这让我深刻地体会到那句话“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那种青涩年华的甜蜜，曾经对于我，是空气一般的存在。
　　推开门，四周静得出奇。
　　今天的天有些阴暗，昏暗的室内，让人看不清。栾如风温雅地走过来，手里端着咖啡和点心。
　　“你来啦。”
　　“嗯、”
　　我坐在沙发的这边，他坐在对面。没想到，有一天，我们会是这样的局面。年少稚气的承诺，“永远”，永远没有“改变”来的迅速。
　　一时的寂静，我讲视线落在茶几上的点心上。心有零点1秒的停顿。这是我最喜欢的甜点。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会做。因为这是我们一起花了整整一天，研究出来的点心。以为，再也吃不到了。或许，再也没机会了。
　　我笑了笑，大方地抬起头看他，永远衣衫整洁、没有破绽的男人，精致的衣袖边缘，沾上了些许面粉，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我问他。
　　他很平静地回答我：“父亲去世5年了。”我这才突然想起来，回来之前，我就调查过，知道他的父亲5年前车祸，丧生了。可是，我竟然，忘了？还是失去了方寸？我讨厌自己现在面对这个男人的状态。
　　“你叫我来，应该不只是请我吃点心吧。”我恢复了尖酸刻薄。冷漠地对他，似乎让我更加好过些：“我想知道你的选择。”
　　他一贯的微笑，那双眼睛我描摹过多少次，那双眼睛注视了我这辈子最美好的时光，温柔的声音，一如既往：“你应该知道我的选择。”
　　“我不知道栾总裁是否选择拉一把未婚妻。毕竟，栾、乔两家是这么多年的亲密伙伴。而且，栾总裁如果现在出手，也可以博得一个至情至性的好名声。但是，我要提醒你，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都无法改变最后的结局。”我站起身，向外走去。
　　背后传来他的声音，空洞地，回荡在空旷的房子里：“我以为…..你是知道的…..”然后他似乎自嘲地笑了笑：“我的….沐沐，是知道的…..”
　　我迈开了步子，走得越来越快。
　　外面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夹杂着刺骨的寒风。又是这样的寒冷，像当年一样。这一夜，仇明城没有过来，我像猫一样蜷缩着自己的身子，却还是冷的，似乎血液就要凝结，心脏就要停止了一样。
　　彻夜未眠，直到早晨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电话铃声残忍地剥夺了我最后的希望，我不耐烦地接起来，电话里传来某人痞痞的声音：“小懒猫，起来看电视。绝对精彩的内容。”
　　我穿了睡衣，端着牛奶，看着电视新闻里的报道：“栾如风今日宣布，单方面解除与乔斯羽小姐的婚约….这无疑对于乔氏集团是雪上加霜……”
　　哼哼~~~好想看看乔斯羽现在的模样。痛哭流涕吗？还是梨花带雨地渴求？我没有想到栾如风会做的这么果决，这个结果还是出乎我的意料。我不想深究，为什么栾如风会这么做。我只需要冷血地看着这一切，就够了…..
　　“叮咚”我心情很好地去开门，看到的就是一张崩溃、发狂的俏脸。
　　乔斯羽冲我笑着，笑得令人恶心：“贱人！！你满意了？？你拆散了我和如风，你就可以回到他的身边？？？告诉你，不要做梦了。你别忘了，当年你爸爸的事情，除了我们乔家，另一个罪魁祸首就是栾封，你和栾如风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了！！！还有，你看看，这是谁，我把她带来了。”
　　看着乔斯羽从她身后拉出的女人，我感觉到血液都在沸腾！！呼吸变得急促。。。。身体里有人在叫嚣着…..
　　“怎么不说话了？？怎么脸色这么差？？还是你不认识她了？？哦，对了。这已经不是你妈妈了。是我们乔家的人，她生是乔家的人死是乔家的鬼，永远不可能再是你的妈妈！！”乔斯羽恶毒的话，令我想要立马拿刀，砍死她。
　　我握紧了拳头，大口大口地吸着气，我没有看乔斯羽一眼，只是盯着那个女人。那个我叫了18年母亲的人。那个十月怀胎生下我的母亲，那个和爸爸一起陪伴了我18年，给予我母爱的女人，那个我喊“妈妈”的女人，那个在爸爸出事以后，嫁给了乔坤的女人。。。。那个我让我一想起来就想要掐死自己，一刀一刀划开自己动脉的女人，竟然又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怕自己会丧失理智，真的好怕。
　　“沐沐…..”她试探地喊我的小名。我没想到，她瘦了，瘦成这样，头发白了，苍老了，甚至精神都不是很好。她不是应该光鲜亮丽地活着吗？？快乐地做着乔太太。她不值得可怜，一点也不！我这样告诉自己。一个成年人，对于自己的选择，是要付出责任和代价的。当她选择红杏出墙，抛弃父亲、女儿的时候，她就应该承受日后内心的折磨。
　　“乔阿姨，你有事吗？”这是我平静下来，礼貌着说出的话。
　　我看到乔斯羽的震惊，还有这个女人摇摇欲坠的身体。我一直笑着，我知道我笑的很好，很灿烂，无懈可击。一直就是这样笑着…..
　　仇明城进门看到的就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大开着窗户，蜷着坐在窗户边上。风似乎是冷的，我看着外面，好想风再大些，可以把我一起带走。我想要和风一起飞。当仇明城冲过来抱着我的时候，我才感觉到自己已经被冻得麻木。他的体温，与我身体的温度是剧烈的反差。
　　我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好像在训斥我，好像骂了脏话，好像问我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那个女人痛苦地倒在地上，乔斯羽慌张地带着她走了……走了，终于走了…..不用再看着那张脸……不用了….太好了…..
　　迷糊的意识里，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温柔地“沐沐。。。沐沐”一直叫着。这是我很喜欢的小名，爸爸下班了会这样叫我，妈妈吃饭的时候也这样叫我，我的初恋我的爱情也这样叫我，让我觉得它好甜蜜，好幸福…..然后，一切都幻灭了……
　　“你醒了？？怎么样？？”仇明城紧紧地拥着我，语气是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慌乱。
　　“别哭了~~~别哭了好嘛~~~求你了，别哭了~~”他温柔地低下头，吻掉我所有的眼泪，可是流了那么多，怎么来得及，怎么来得及呢？？这个傻瓜•~~我记得那天晚上，我们紧紧拥抱在了一起，用尽了彼此全部的力气。
　　我没有条理地说着悲伤的故事，他，静静地听着。
　　“我们家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康之家。没有豪宅，没有名贵的轿车。我的爸爸是一个普通的公务员，不追求名利，只是微笑和善地辛勤工作着。妈妈也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女人。后来，我进了当地最好的中学念书。认识了两个生命中很重要的人。那个年代，投机倒把斯羽和如风的爸爸都转了些钱，所以在那个时候，他们在学校里就已经很让人羡慕了。更何况，还是俊男美女。斯羽很柔弱，娇滴滴的没有太多人喜欢她。只有我和她一起玩。我们也成了约定一辈子的好朋友。有一次运动节，我是志愿者。负责送一个受伤的男生去医务室。如风，那个时候就已经很帅了。体育又好，成绩又好，还很温雅。是那种只是默默走着，也会引来瞩目的男生。很奇怪的，我们在一起了。我也不明白当时的校草为什么喜欢我。可能，这就是缘分。强求是求不来的。因为我，如风也和斯羽熟悉起来。三家人，也经常一起吃饭。我一直很庆幸，自己有着别人羡慕的青梅竹马。直到高中，爸爸送我出国念书。我虽然舍不得，还是去了。如风也说会等我。我们每天一封邮件，一直联系着。过了两年，我终于考完了美国高考，兴奋地等着回国。回来以后，才知道，爸爸被控告受贿、嫖妓，判刑不久，心脏病突发，死在狱中了。妈妈很快嫁给了乔斯羽的父亲。我才知道，他们两个已经偷偷在一起很久了。那段日子，我才知道什么是众叛亲离，什么是痛不欲生。可是，我不相信老实的父亲，会做这种事情。连送我出国的钱，都是十几年辛苦攒下来的。果然，我爸爸的一个同事也是他的好朋友，告诉我乔坤、栾封为了赚更多钱，想要贿赂高官。爸爸婉拒了。后来，他们与一个高官的事情被告发，就合伙栽赃给父亲。因为其中一个过程，是通过爸爸的。那笔受贿的钱，也是妈妈收下的。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和乔坤串通起来，还是无意的。反正，这一切都成为了事实，我没了父亲没了母亲。呵呵~~~连最好的朋友也告诉我，她爱我的男朋友，并且他们已经是一对情侣了。我就像是个小丑，或者是人人喊打的老鼠，可悲的让我想起来就觉得恶心…..今天，我见到妈妈了…..她老了，不漂亮了…..他们都喊着我的名字“沐沐….沐沐…..”一直叫。我讨厌这个名字！！我讨厌从这些人嘴里，再喊出我的名字，我觉得肮脏、恶心！！！我恨他们！！恨！！！我不懂为什么~~~为什么~~~一转眼的时间，就~~~什么都变了~~~都变了~~~”
　　“好了，别哭了~~~没事了~~~没事了~~~”仇明城看着怀里倔强的女人，明明内心那么脆弱，却固执地用血肉筑起了一道墙。
　　“我该怎么办呢？你告诉我，你教教我，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爱你，才是正确的？嗯？”仇明城轻轻地把她盖得更严实些，然后借着凄惶的月光，看着她，仿佛想要永远就这样….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