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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二十三章 ...


  •   “将军,果然不出您所料,西北军有一小批人马哥,昨夜偷袭了玉山,我们的人已经将他们困在了山腹。”弱水南岸,帝京城郊,杨舜青手下一名副将前来通报军情。

      “好,随我去看看。”杨舜青刚从战场上退回来,盔甲上依旧沾着血,他说罢,抄起长/枪,当先走了出去。

      副将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神色复杂。

      杨舜青在玉山下的军营里下马。身后副将跟上来,“他们的首领,我们已经抓获了。”

      “带他上来,我亲自审。”杨舜青的声音里有一些疲惫。仗打的时间不长,不到一个月。可北岸那些人,尤其是临时参军的普通百姓,太过疯狂,简直像群不怕死的的野狗。北岸的人源源不断向玉山,而玉龙军好些年没上战场,刀锋已钝,逐渐趋于劣势。

      他急需西北军这一小分队首领当众投降,以鼓舞士气。

      杨舜青在帐内刚坐下,就看见副将带着一人走了进来。

      杨舜青神色一凝,因为自己的副将竟是跟在那人身后进来的。

      那人走进帐内,摘下斗篷。

      是个女子,陌生的面容,但那双眼睛,杨舜青很是熟悉。

      “好久不见,”慕容靖嘴角勾起一抹幽幽的笑,“哥哥。”

      杨舜青倏然抬头。

      “舜英……是你假扮了舜英……”

      难怪玉山的军事防线会被人轻易攻破,原来叛徒就是自己的亲妹妹。

      杨舜青忽而感到不安,因为他看见自己的亲信副将就一直站在慕容靖身后,眼里没有一丝惊异之色。

      杨舜青眯了眯眼,冷声道,“舜英,你又给我设了个陷阱。”

      慕容靖仔细看了看杨舜青,他有一丝疲惫,却英气不减。她对于终于能以自己的真实面容出现在杨舜青面前而十分愉快,“这么久,我盼着这一天,终于又能听见你对我说话。”

      杨舜青把目光移向慕容靖身后的副将,他只是不相信,与自己多年同袍的兄弟,会背叛自己。

      副将避开了他的目光,道:“舜青,玉龙军已遭受大创,败局已定,你何必顽固抵抗呢。”

      杨舜青想,此刻随自己一起来的那一小队亲兵,大概已经被西北军围住了。他冷声从牙尖挤出这几个字,“你脚下踩着的是我们的土地,你甘愿拱手让出去?”

      副将心中突然有了一股气,他抬起头,眼里猩红的涌着泪,“可兄弟们都死了,将军,杨舜青!你守护的只是杨家的江山,可却葬送了我们这些寻常人的命!舜青,帝京已经沦陷了,你再打下去,迟早也会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滚。”

      杨舜青抓起了长/枪。

      账外忽而冲进了大批士兵,他们身着黑色铠甲,当先的是凝弦,他一挥手,立刻有数十柄长刀对准了杨舜青。

      那副将忽而朝慕容靖跪了下去,“你说过,我帮你擒住他,你会留他性命的……”

      慕容靖看着杨舜青的眼睛,眼里是复杂的光,“当然。”

      玉山下,厮杀未停。

       ……

      此刻弱水上依旧是混战,血肉横飞,浮尸遍野。遥望北岸,仍有大批大批的难民从北岸源源不断向玉山而去。

      “报仇……”

      微微的心逐渐被那团躁动的魂灵侵蚀了,她眼前充斥着血腥,杀戮,这一切都激得她愤怒不已。她记得长庚是怎样被这群人逼到半死,知道李大哥和狗子是怎样被无情杀死,知道自己的二姐曾处心积虑想要杀死她,知道芸儿是怎样被那老太监割下手臂……

      她从小长大的故乡已经被战乱践踏得残破不堪,欢笑被哀嚎代替,曾经的炊烟此刻已是硝烟弥漫,血流成河。

      这曾是一片多么富饶而安定的土地啊,有静好的岁月,可她该怪谁?怪北岸那些可怜人吗?她不想恨任何人,可她却不得不恨起了这荒唐的天地万物。

      “所有踏上弱水的人都该死,他们的心里只有一己私欲,他们只为自己生存,他们愚蠢、而自私,根本不值得你永远冻住自己的心,不值得你为他们忍受这无尽的孤独!”微微听到那个声音,不住在她耳边叫嚣。这声音仿佛是自己的,因为她可以真切的感受到那愤怒。

      是啊,这些人,不值得!

      弱水上的坚冰突然出现了裂痕,先是极细微的一条裂缝,可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裂痕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原先厚不见底坚不可破的冰层瞬间破碎!

      与此同时,坚冰下无尽弱水又一次膨胀、倾泻而出。霎那间恍如山崩地裂,浩荡弱水瞬间将冰层搅了个粉碎。

      冰上的鲜血、尸体落尽弱水里,就像是在挤压微微的身体,让她难受无比。她此刻只想发泄,把心中无尽的愤恨与绝望都发泄出来。

      与此同时,弱水像是有了无尽的力量,瞬间掀起惊涛巨浪,拍向两岸,这一次连玉山都难以阻挡。巨大的浪头向两岸的人们拍去!
      ……

      玉山下,杨舜青被关在了西北军临时建在半山腰的一座军帐里。

      慕容靖只是下令用药物抑制住了他的武功,并没有给他设那些令人屈辱的禁锢。

      帐内寂静无声,玉山下的厮杀爬不上这险峻的山峰。

      慕容靖一个人走了进来,却见桌上的饭菜一动未动,她站在原地,仔细端详着他的背影。

      从她刚来这个陌生的彼岸时,这个意气风发的身影就莫名的让她着迷。

      慕容靖回过神来,打破了沉寂,“哥哥,你都不愿再看我一眼吗?”

      杨舜青转身,冷声道:“你把陈城怎样了。”

      “哦,你是说那位副将?”慕容靖毫不在意的道,“杀了。”

      “这种没有血性的背叛者,不值得留着。”慕容靖冷笑了一声,“他一直恳求我放过你,可舜青,你知道吗,我根本不会杀你。”

      她忽然走上前,抱住了杨舜青的腰,“哥哥,我舍不得杀你。”

      杨舜青背对着她,一动不动,“你如今叫出这两个字,真令我恶心。”

      慕容靖感觉心里被刀扎了一下,故作镇定道,“你就这么讨厌我?那如果真正的杨舜英做出了这些事,你也会这样憎恶她吗?”

      “舜英她根本不会做出这些狠毒的事。”杨舜青斩钉截铁道。

      “你错了。杨舜英和我是一样的人。她甚至曾经想要杀死你最疼爱的三妹。”慕容靖嘲讽道,“可是舜青,你还是会疼爱她,只因为她是杨家人 。”

      慕容靖的手顺着杨舜青的腰,顺着他冰凉的盔甲往上抚,她感受到盔甲下坚实的胸膛,这是她无数个夜晚梦寐以求的可以遮风挡雨的身躯。

      杨舜青赫然转身,掐住了她的脖子。他的眼里满满的都是愤怒,以及难掩的憎恶。

      慕容靖感觉他的手像是铁钳一样,毫不留情地夹住她的喉咙,让她窒息。

      “你对我……太不公平了。你们,天下人对我都太不公平了……”她看着他,断断续续说着,眼泪顺着涨红的脸流了下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掉过眼泪了。她完全可以大声喊人进来,制止住杨舜青,可是她没有。

      如果不是凝弦不放心进帐内看了一眼,慕容靖就要被杨舜青活活掐死了。

      “杨、舜、青!”凝弦看见帐内僵持的一幕,立刻扑上去拔出长剑,架在杨舜青脖子上,当场就想了结了他。

      “不!你不能杀了他……”慕容靖竟像变了个人似的,她扑在杨舜青身前,双臂紧紧环抱住他,挡住了凝弦的剑锋。

      她紧紧抱着杨舜青,像是小心翼翼保护着自己心里最后一点温存。她再也不克制不隐瞒什么了。她的感情像是洪水一样涌出,她的理智已无法控制自己。

      杨舜青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女子,他看不见她那张陌生的脸,可她的乌发、她的肩膀、她的温度、她的气息……一切都是他印象中的妹妹的样子。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心目中的妹妹除了名义上还顶着个杨舜英的名字和容貌,可实质上,都早已是慕容靖的样子。

      就在这一瞬间,他想起自己十八岁时,第一次离开西北边疆,回到阔别三年的玉衡宫述职,这个妹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

      当时她站在玉衡宫大门口,也是像这样,扑进了他怀里。

      他想,从那时起,自己所见到的,就已经是个顶着人皮面/具的虚假的妹妹了么?

      可那时他带着舜英去城郊打猎,教她骑马射箭,她眼里闪烁的光亮,分明是真情实意。

      杨舜青自十五岁就去了边疆,再回到玉山,一时觉得玉衡宫憋屈得紧,就喊了几个自小交下的兄弟,去水鸣湖边野炊。那时杨舜英却很黏他,整天跟在他后面,听他和兄弟们瞎扯军营里的事。

      “舜青,二公主很黏你啊!”
      兄弟们打趣道。

      他和兄弟几个糙伙子,带着姑娘在城郊草地上骑马扯闲话。后来舜青烤了野兔,一大个递给妹妹,看舜英一脸懵逼看着他,这才一拍脑袋,“瞧我这没心眼的!”

      杨舜青当时以为自己小妹不知道如何下口,便拽了个兔腿,把肉仔仔细细撕下来,摆在洗净的阔叶上,再撒上香茅草,这才递给杨舜英,“这样就方便吃了吧?快尝尝,你哥我烤兔子可是一绝。”

      他还记得自己小妹那时的眼睛,有点羞涩,却在夜晚的篝火照耀下亮晶晶的,像夜明珠一样。

      后来的几年,他又回到边疆,女王也逐渐对她委以重任。杨舜青知道朝廷里一直就有人说他这个西北将军的闲话,明里暗里算计他,可舜英身为女相,却压下了很多非议,无条件信任他这个哥哥。

      若没有当年她发动宫变夺位、陷害他的事,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切都是她伪造出来的假貌。

      杨舜青眨眨眼,心里的怒火忽而变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爱恨交加的情绪。

      就在此刻,地面忽而一阵剧烈的颤动,远处似有海啸般的轰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凝弦看了眼账外,惊见原本结了冰的弱水正以极快的速度破裂。

      霎时间,洪水翻涌而出,拍向他们脚下的玉山山峰!而原先在弱水上源源不断向南而来的西北军和难民,也全部被卷进了洪水里。

      几人还不待反应过来,军帐外又有士兵急匆匆赶来通报:
      “不好了!玉龙军大军从北面包抄而来,将我军的前进之路堵死了!”
      慕容靖一惊。已经凝冰的弱水为何又会突然破裂翻涌?腹背受敌,身后的弱水崩裂,西北王的援军全都葬送深渊;而身前,是拼死反抗的玉龙军。此时形势来了个大反转,他们这些最先踏上异岸的西北军,没了后路,却成了孤军而战。

      “靖儿!你莫要再心软了,此时必须杀了他祭出人头,方能使玉龙军方寸大乱、不攻自破!”凝弦急切地劝阻慕容靖。

      慕容靖缓缓抬头,对上了杨舜青复杂的目光,她最后一次一字一句问道:“杨舜青,这么多年,你疼爱你的妹妹,难道只因为她叫做杨舜英,而从来没有是因为……我吗?”
      她看见杨舜青喉结滚动了一下,但他依旧静静站着,没有动容。

      她没有听到杨舜青的回答。

      她只能听见帐外越来越近的厮杀声。

      一具西北军的尸体插着大刀,摔进了帐内。而后几十人杀进了帐内,却皆穿着玉龙军的银白色盔甲。

      “将军!玉龙军三万亲兵已至玉山脚下,弱水忽涨,大批西北援军被淹没,此战胜利在望!我等冒死率先来解救您!”一位玉龙军将士一边抵挡不断而来的西北军士兵,一边对杨舜青喊道。

      杨舜青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不断有玉龙军,这些都是杨舜青的亲兵,训练有素,武功了得,没一会儿就占了上风。

      慕容靖看了看玉山下,惊涛巨浪中挣扎着无数难民,他们将要被洪水溺死,他们拼命地挣扎,却逃不过命运。

      远处,西北援军受阻,玉龙军新增援助士气大涨,开始猛烈的反攻。

      玉龙军士兵很快就把军帐围了起来,凝弦召集了剩余的暗影卫旧部,拼死抵抗。

      “拿下这妖女!”玉龙军副将满脸怒火,要擒拿慕容靖。

      凝弦抄起长剑,挡在她前面,来一个杀一个,可玉龙军的人太多了,身边还有方才赶来的十几名暗影卫旧部,还固执地举着剑,护在慕容靖身后。

      “誓死保护长公主!保护统领!”这些旧部,被慕容复收服,发誓一生效忠不背叛。却不知早已天翻地覆,改朝换代。

      凝弦看了看,杨舜青被制住了武功,他们完全可以挟持玉龙军统帅,逼退这些人。

      可他知道慕容靖绝不会这样做。

      他抬起目光,握紧手中的剑,抵挡着面前越来越多的玉龙军。

      慕容靖看着这些暗影卫旧部一个个在她面前倒下。这些都是和她一样不被老天爷眷顾的人,都对世界感到愤恨,因而甘愿成为慕容氏的刀。

      玉龙军恨透了北岸这群侵略者,他们恨不得当场把慕容靖和凝弦千刀万剐。

      慕容靖看着数柄长枪同时捅进了凝弦的肚子,随即把他狠狠甩到了地上。

      然而身后,杨舜青面色不变,负手立在原地,漠然看着自己的亲兵把暗影卫的人一个个杀死。

      她一次次心软,放过了他,而他从未留情。

      这一刻,慕容靖觉得自己太荒唐了,她自诩心足够狠,然而仅有了一根软肋,就足以她和身边的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慕容靖扑到了凝弦身边,握住了他颤抖的手。她的眼泪禁不住落下,打在凝弦手背上。

      “对不起,是我太心软……我早就该杀了他……是我害死了你们……”慕容靖抓着凝弦的右手,她的眼泪像泄了闸的洪水涌出。她好像把这辈子积攒的泪水全都流了出来。她平日里不管再绝望也从不落泪,然而此刻她无法再装出一副狠毒的模样诓骗世人,也诓骗她自己。

      凝弦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她的眼泪只不过是可怜或者感动,她不会爱上自己这样的人。自己这颗从阴霾里长成的发黄的野草,怎么能给她快乐呢?

      靖儿,不必说对不起。
      你可知,能日日守护着你,就是我最大的快乐。
      为你而死是我毕生的使命。
      我最尊贵的长公主。

      凝弦看着慕容靖,这些长久埋在心里的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他只是轻轻笑了一下,挣扎着吐出几个字,“别……哭……”

      凝弦的左手抬到一半,就垂了下去。

      四周玉龙军的长枪不断收缩,对准了慕容靖。

      “慢着。”
      杨舜青默然站在原地,他抬手,示意四周的玉龙军退下。

      慕容靖慢慢抬头。

      从前她总觉得凝弦太死板,总是冷冰冰的,她不喜欢他的性格。她爱杨舜青,爱他的潇洒和随性,爱他的温柔与担当。

      现在她才明白,她和他从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在阴沟里浸泡了太久,这颗心早已腐烂不堪。无论她怎样努力,像杨舜青这样披着阳光长大的人,根本不会正眼看她一眼。

      她一直贪得无厌,想要的太多,却一直没有注意身旁那个一直默默守护的人。

      失去了,才知珍惜,才知后悔吗?
      她这荒唐而可笑的一辈子!

      杨舜青叹了口气,轻轻道:“舜英……慕容靖。我……”
      杨舜青话说了一半就咽了下去。他没有说,其实他内心深处舍不得杀死那个杨舜英,那个有些倔强要强有些腼腆的小妹,他知道那些不是慕容靖装出来的,那是她的本心。

      然而为了死去的玉龙军将士,为了无数冤死的人,他必须要杀她。

      杨舜青挥了挥手,“先关起来,三日后玉衡宫外当众斩首。”

      就在士兵拿出锁链押住慕容靖的前一刻,慕容靖抬头大笑起来。她双眼充血,像是地狱来的修罗,她一字一句道:“杨舜青,我看错你了。你才是最冷酷无心的人。我慕容靖诅咒你,永生永世,孤独终老。我诅咒这不公的天地,我诅咒这一切!”

      她说罢,挣脱身边的人,往一旁的木桌棱角撞去。她的身体顺着桌角滑下去,鲜血长长流到地上,像一条蜿蜒的红蛇。

      杨舜青负手而立,面无表情。他早就不是十八九岁轻狂的大皇子了。作为统帅,在千万将士面前,他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与镇定。他不能有任何弱点。

      没有人知道此刻他内心是愤恨还是悲伤。

      他看看身后,高耸的玉山挡住了翻滚的弱水,哀嚎声远远的传到雪山上,飘散在空中。

      忽然间,一个凶猛的浪头自弱水向两岸打来,杨舜青瞳孔倏然收缩。

      那头浪太高,以至于像是从天上倾涌而下,就在快接近地面的时候,水浪最前端忽而凝结成了千千万万的冰刃,如漫天冷箭,顺着浪头的走势,朝岸边不知所措的人们射去。

      微微的魂灵就融在这千千万万的冰箭里,她觉得自己的心在燃烧,烧到极致的白热,热到发冷的燃烧。

      她的目光像冰箭,非要刺进这千千万万的生灵里,才能融化消散。

      漫天冰箭极速落下。

      她要杀光这里的一切,她要毁掉这个荒唐的世界。

      冰箭最先在岸边落下,不断向内陆延伸。无数的人被冰箭扎成了筛子,他们拼命跑,可是无处可藏,来不及藏,那冰箭竟能穿透房屋、刺破铁门,无物可挡。

      慌乱中,一对母子紧紧依偎在岸边,小男孩儿缩在娘亲怀里,幼小的瞳孔里映射着即将落下的漫天箭雨。

      微微看见那小男孩儿的目光了,单纯的像水一样,她有了一丝不忍。

      然而她立刻想起,也曾经有一个小男孩,在夜宏宫前,毫不留情地对一个陌生人发下诅咒。

      微微的心被怒火填满了。

      尖如利刃的冰箭极速落下。

      “住手!”

      一瞬间,似有风声划过,那母亲回过神,却见一个身影挡在了她们身前,令吃了一惊。

      那是一道黑色的影子,身姿挺立,挡在她们身前,迎着漫天箭雨,毫不退缩。

      只是一瞬间的事,那冰箭已到那人眼前,最近的离他心头不过一寸。

      就在这一瞬间,满天的箭雨忽然就停在了半空。

      时间似乎凝结了。

      弱水掀起的滔天巨浪下一秒就要落在大地上,将两岸土地都冲个干干净净,此刻却定格在了原地。

      刘长庚匆匆赶来弱水边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一幕,慌乱下,他只能用身体挡在他们前面。

      他这么做,不光为了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更是为了微微。因为一旦她的手上占了鲜血,就再难回头了。

      刘长庚慢慢伸手,抓住了心前那枚冰箭,轻轻道:“微微,我在这儿。”

      刹那间,微微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从那枚冰箭里传来,像一道暖阳照进她心里。

      刘长庚将那枚冰箭压在他胸口,一字一句道:“微微,我了解你。你的血在我身体里流淌,那血是温热的,我知道你骨子里的善良。”

      “我知道你的痛苦与煎熬,我和你一样感到心痛与失望。可请你相信我,这个世界绝不是你想的那般不堪。”

      他慢慢往前走了几步,想离弱水更近一些,离她更近一些。

      “这不是你的意识。你的心被另一个孤独的魂灵占据了,她想操控你毁掉这一切,可微微,你绝不是把无情的刀。”

      微微觉得心头那团怒火依旧在灼烧着她的血肉,要把她原本的心包裹起来,不见天日。可是她不再害怕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了,因为她感受到了那一丝温暖,从刘长庚手心里传来,直入她心底。

      弱水深处,有个东西不断咆哮着,毁掉这一切吧,毁掉了就没有痛苦了!

      “……没有痛苦,又何来的快乐呢?”微微想。

      “我相信这个世界。我相信她有许多不美好,但也有无限的希望。我永远不会忘记,爱这人间。”微微在心底道。

      弱水深处,微微沉睡的身体赫然苏醒,她用尽全力伸手,抓碎了自己那颗被人占据了的心脏。

      漫天箭雨霎那间化为灰烬,消失不见。

      弱水在急速退去 ,像是落潮般,慢慢恢复了平静。水里渐渐溢出点点蓝光,飘落岸边,围绕在刘长庚身边不肯散去。那幽光逐渐汇聚成一个人形,并不甚清晰,刘长庚却立刻认了出来。

      微微觉得自己此刻已没有一丝重量,仿佛随时就要消散在天地间。

      但她舍不得离开。

      她扑进刘长庚的怀抱,并没有实感,但她还是紧紧抱着他。她的手抚上他消瘦而苍白的脸,他还是想原来那样,五官恰到好处,只是肤色太透明了些;他的眼睛永远像黑曜石般深沉,里面藏着无限的悲悯与温柔。

      微微贪婪地看着刘长庚的面容,时隔一年零三个月,她终于再一次看见他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她看见刘长庚的眉宇间像是落了一万年的雪,她想要抚开那展不平的眉头,自己的手却像虚影一样穿体而过。

      微微知道,那日她刺破自己的心后,她就已经死了。之后一直残存的,不过是那缕融入了弱水之力的。魂灵罢了。

      微微能感受到自己身后玉山上,哥哥此刻就在彼岸,静静看着她。

      但是她没有回头。她的心里只能有一个最重要的人。微微没办法触碰到他,只能最后给刘长庚留下一个甜甜的笑容,就像与他初见时那样。

      “长庚,不要伤心,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能遇见你,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情。”

      弱水复又归于平静,终于成了寻常的江河湖海那般有了生意,微风拂过,掀起阵阵涟漪。

      微微的身形却逐渐散为一片蓝光,那蓝光离开他的怀抱,慢慢散入弱水里,化成了一条宽阔的冰道,连通了两岸。

      刘长庚静立原地,没有流泪。泪已落尽。他只是感觉心里被挖去了一大块儿,从此就空荡荡的了。

      “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刘长庚身后,那对母子反应过来,二话不说,当即跪了下去,深深磕了三个头。

      人群也纷纷跪了下去,诚心相拜。刘长庚一直背对着大家,整个人隐在披风里,身形也消瘦了许多,因而人群并没有认出他是谁。

      刘长庚没有回头,他慢慢踏上前方那条冰道。

      他知道,这是微微的心愿,她希望这两岸不在隔绝,但也莫要再起战争。

      他慢慢往前走,一直走,把那些纷扰的人群抛在身后。

      巨大的落日在弱水尽头缓缓沉下,这条宽阔的冰道将永不消逝。

      沈凌想要跟上去,却被一旁赶来的赵武鸣制止住了。

      赵武鸣看着刘长庚的身影独立在天地间,只觉得无比孤独。

      他默然叹了一口气,转身,对人群高声道:“你们当中,有多少南方军的将士?”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赵武鸣,纷纷站了出来,看着赵武鸣惊道:“赵将军?”

      洪水来临后南方军崩散,他们大多数人投靠了西北军前往对岸,剩下一些不愿投靠西北军的,就留在了北岸。

      他们常年在军队中,不认得刘长庚和沈凌,却认得曾为南方军副将的赵武鸣。

      赵武鸣负手而立,眼里尽是坚毅,“我欲重振南方军,守护天下安宁。你们,还可还愿追随我?”

      “愿意!”有些人目光一亮,立刻回答。

      人群中,陆续站出了更多人,“我也愿意!”

      “还有我!”

      沈凌和独孤山庄的众多弟子,也在其中。

      ……

      刘长庚一直往对岸走下去,落日把他原本就单薄的身形拉得更长。

      晚风吹乱他鬓间的发,身边是浩荡弱水,掀起阵阵涟漪。此刻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前方慢慢出现了一个人,刘长庚停下脚步。

      杨舜青驾马而来,两人在浩荡弱水的中心相遇。

      “你就是刘长庚?“杨舜青依旧穿着盔甲,没有下马。他很是好奇的打量着面前的人,却见刘长庚步子虚浮,一看便知没有任何武功,身形消瘦,似是大病初愈。

      “你倒是捡回了一条命。你可知,若不是微微一心要寻你救你,也不会发生这一场大战。我玉龙军死去的亡魂,可都要算在你头上。”杨舜青语气冷淡,甚至有几分恨意。

      “是。”刘长庚平静道,“所以我愿用尽余生,去偿还这罪孽。”

      杨舜青端坐马上依旧居高临下看着他,没有说话。

      刘长庚却深深朝他躬下身去,“将军,两岸要的是和平。请你饶过那些西北军俘虏,放他们回故乡吧。”

      杨舜青看了他许久,神色慢慢缓和下来,翻身下了马。

      他忽而从怀里掏出了两块虎符。

      刘长庚认得其中的一个,是西北军的虎符,可另一块儿,是玉色的盘龙形状,他却没见过。

      “这块儿是你们北岸西北军的虎符,你总是认得的。”杨舜青道,“至于这一块,是我麾下三万玉龙军精兵的虎符,今日我就一并交给你了。”

      刘长庚抬头看他,眼里尽是惊异之色。

      “你说得对,两岸需要和平。可一山难容二虎,两岸既已相通,就只能有一个朝廷。”杨舜青淡淡道,“人都会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行事,可现下实在需要有人跳出棋局,不骗不私,统筹兼顾这两岸天下。我杨舜青曾发誓守护天下太平,如今大战结束,尘埃落定,我也该离开了。”

      他杨舜青发誓一生守护杨家的江山,可如今白羽翼族嫡系血脉已绝,他再没有恩仇要报。

      他脑中一直回荡着慕容靖死前的眼神,满满的都是愤恨与绝望,他每每想起她的话,心就会莫名的疼。

      如今他珍爱的两个妹妹都死去了,他对女王的恩情,也该报完了。

      杨舜青强行让自己终止思索,对着刘长庚沉声道:“记住你说的,天下这担子我交给你,你这一生休想卸下。”

      刘长庚接过了那两枚虎符。手中沉甸甸的,像是块儿大锁困住了他的余生。他有些苦涩地淡淡一笑,道:“好。”

      他的笑容如初雪降落,昙花盛开,清冽万分。

      杨舜青看见他的笑,一时竟也恍惚了。他看着面前这个人,比自己年轻许多,眼里却是历经千帆的沉稳和柔和。杨舜青知道,他没有看错人。

      杨舜青转身,看了看远处巍峨的玉衡宫,“我对这地方感到厌倦,我知道你也一样。但我相信你会做的比我好。”

      他拍了拍刘长庚的肩,只觉手中触感全是骨头,不禁摇了摇头,随意道:“小子,养好身体,莫要辜负了微微的付出啊。”

      他翻身上马,却又想到微微的孩子。他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刘长庚这件事。

      他想让那孩子从此做个普通人。

      “保重!”

      杨舜青转身,一夹马腹,扬鞭而去。

      刘长庚没有问他要去哪儿。他看着杨舜青远去的身影,知道这个背影从此将属于天涯。

      他想起,自己也曾约定好要和微微携手去天涯海角,看遍天下的每一处景色。

      刘长庚强行中断了思绪。他抬头看了看天边。落日缓缓西沉,火红的晚霞正在这相通的两岸大地上燃烧。

      明日,将是个崭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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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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