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从今夜白》周瘦红

5、宫门重

　　李桓得到消息的时候，苏绾已经连话都说不完整了，但是那张清秀好看的面孔，带着一种神采令他不能忽视，好象她整个人都被淡淡的光芒笼罩一样。

　　苏尚侍今天可好些了。他伏身询问，虽然这女子牙尖嘴利一度让他甚不愉快，但说真的看到她这般虚弱，心头还有点唏嘘。

　　皇上，梧桐花开了吗。她突然抓着李桓的手焦急地询问，漆黑的眸子有些散漫，那是因为她已经看不见了。

　　什么花。李桓以为自己听错了。身边有人悄声说苏尚侍如今神志糊涂了。

　　是梧桐花，淡粉色，四月就开了，很好看的花，还可以吃呢，很甜，从此以后我吃过的所有东西都没有它甜。

　　苏绾的脸上流露出追忆往事的笑容，依旧是淡淡的，仅绽放在眼底，李桓从来没有看过这么深这么乌黑的眼睛，像是承载了太多，那里面一片绚烂，还有一层薄薄的雾气，里面还隐藏的仅有的一点点情感，却让他的回忆逐渐浮出水面。

　　在今天以前若有人问，苏绾是谁，他大约的印象就是，一个少言寡语，相貌倒还清秀好看，可是不太容易亲近的宫女，有先帝的特赦，在他的后宫里面不容小瞧，只对他和皇后自称奴婢，而且聪明得让人头疼。

　　苏绾，他突然失声，如何也念不出这两个字，可是他怎么会忘了苏绾，苏绾啊，他捧在手心里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奄奄一息，已经看不见他，却强撑着要看看宫墙外面的世界。
　　皇上想起我了，皇上难过了。别难过，真的。

　　苏绾还记得李桓在他哥哥，就是先帝驾崩以后，他为帝纳了丽嫔为新宠，丽嫔娇艳喜人，李桓很喜欢。她那个时候还是长春宫的绾贵妃，后来因为被他看见自己打了丽嫔一巴掌，丽嫔流产，没有家人在朝为官的她从贵妃降为尚侍。

　　很多年了，其实也不久，但苏绾已经忘得差不多，忘记只有十五岁的她是一朝贵妃。他忘记了，她也不记得拉，也不记得他说的话，好听的，绝情的，都已经停留在过去的时光里。

　　她只知道自己是宫女，是替皇上安排侍寝女子的苏尚侍，要守着听他如何轻怜密爱其他女子，渐渐的时间长了，她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出宫，可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皇上啊，我只后悔就是十年前你还是二皇子的时候，你叫我滚，我就该滚的，以后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先帝，先帝从来都没有宠幸过我，他真的只是单纯的喜欢宠我。

　　为什么你当时不说。李桓无法从这样的真相里面挣脱出来，苏绾，我怎么会忘记。

　　我那个时候傻呀，而且我不喜欢跟谁总是解释，我以为你都知道，但你比我还要傻，明明恨得厉害，却还是把我留在了宫中，可是后来皇上你也病了，渐渐就忘记拉。

　　她语气轻松，眼神更加散漫，你曾经说过，如果我要离开，那就不要死，所以我一直都好害怕突然死掉。我真的想出去看看，皇上对我还有怜惜的话，就遂我的愿吧。

　　李桓已经说不清对苏绾现在是什么样的情感，他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接受这样的事实，于是答应了，带着逃避的念头，好，我让你出宫。

　　苏绾就那么笑着，她没有说明的是，李桓忘记宁愿她死在宫里也不让她出去，所以才会有人送来带毒的汤药，一年又一年，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不堪重负。如果不喝药，别人有一百种方法让她悄无声息的死。

　　她一直盼着出宫，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梳洗打扮以后，苏绾的清丽灼伤了李桓的眼。苏绾被他送到宫门，她坚持要自己一点点摸索着走出去，看她小心翼翼地探步，李桓的胸口突然窜出疼痛，就像一株花开败在那里，他好象已经闻到死的气息。

　　那个纤细的身影，明明都看不见，却还不死心地望着天空，努力地倾听周围的声音，也许只有一瞬间的事，她顺着墙慢慢滑倒了下去，太医查探后说，贵妃去了。

　　李桓才察觉到自己眼里的冰冷，原来那是眼泪。抱着她还温热的身体，李桓温柔地说，苏绾啊，你就是死了也没能出宫，这不是宫外，这是朕和你的寝宫。窗外的梧桐花开得是这样娇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