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深渊之母》命座星

29、请柬

　　风和日丽的一天。

　　然而，吉罗拉莫的心情总是那么阴晴不定，明朗的天气丝毫不能让他的感觉好起来，他靠着奢华的躺椅，神色慵懒，对游叔抱怨道：“最近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真是平静啊，尽管很快就要到月圆之夜了，可惜，我已经对此感到腻味了。”

　　游叔沉默不言。

　　寂静无声中，吉罗拉莫打了个响指，召唤出隐匿在他身侧的玛雅。

　　“这样好了，你在我的仆从中随便选一个，杀了他。”

　　玛雅听命离去。

　　“等等，不能杀菲诺米娜。”

　　玛雅再次闪现到他身前，透过她微微睁开的眼睛，可见毫无保留的忠诚。

　　玛雅如同暗影潜入黑暗中，去执行她收到的命令。至于选谁呢，吉罗拉莫少爷没有明说，就杀她看到的第一个人吧。

　　然而，当她悄无声息来到仆人居住的城堡侧翼，第一个遇上的却是菲诺米娜。

　　亚伦、凯瑟、银蓝等魔人都在。

　　玛雅面无表情地想，这次不算。她的影子绕开菲诺米娜，继续向前。

　　“咦，墙纸上的花纹好像在往前爬。”银蓝敏锐地留意到走廊的变化。

　　菲诺米娜笑：“好像是有个看到了我们却不愿意出现打声招呼的老朋友路过。”

　　玛雅听到身后的声音，停下。

　　可恶的菲诺米娜！这世界上有用匕首刺穿你后背的老朋友吗？！

　　她对菲的感觉不差，甚至谈得上喜欢。可她的主人只有吉罗拉莫少爷，她永远效忠于他，默默观察和保护他。她知道，少爷不希望这世界上的任何人同他最为偏心溺爱的宠物亲近。她不可以不在乎少爷的感受。

　　她飞快离去。

　　过一段时间，城堡里有等级较高的仆人被谋害的消息，不胫而飞。

　　菲诺米娜懒洋洋地坐在一楼大厅吃着葡萄，一颗颗饱满的果实在口中咬开，唇齿间汁水四溅。

　　银蓝等人被双胞胎兄妹叫走，处理城堡外围突然疯狂生长的藤蔓去了。

　　此时从一楼大厅经过的魔人不多，几乎都是生面孔。

　　“葡萄好吃吗？”吉罗拉莫简直神出鬼没，他一手放在黄金扶手上，一手捧着鲜花，距离她不过数十米远。

　　一身华美长袍缀满彩色珠宝，领口的精致勾线闪烁银光，浓密的睫毛上扑了亮粉，唇角上翘，似笑非笑。

　　不得不说，如此奢华浮夸的着装风格，堪称是为了吉罗拉莫量身打造的。

　　这座城堡里大多数魔人见到吉罗拉莫，都会小心避过，以免和他的视线直接对上。菲诺米娜是个例外。

　　她拿起葡萄串，轻轻扯下一颗，丢进嘴里，边吃边看着他，淡声道：“真滑稽的一张脸，上面哭，下面笑。”

　　吉罗拉莫凌厉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她笑容加深。

　　“你不也是，总是冷着一张脸，笑起来反倒让人觉得可怕。”

　　“别向我撒娇。”

　　吉罗拉莫大步跨下阶梯，抢过她手中的葡萄，把花递给她。

　　娇嫩鲜艳的花朵，芳香扑鼻，经过精心修剪和挑选，每一朵都美得亳无瑕疵。花紧密挨着彼此，缝隙中却藏着璀璨夺目的钻石。

　　“听说这是人类现在最喜欢的宝石。”他的语气似乎别有深意。

　　“原来如此，少爷你懂得真多。”菲诺米娜将钻石花束放在桌上，假模假样地拎着裙摆，向他行礼，随后转身离去。

　　高等仆人的死最后不了了之。他的死亡，是引起了一些流言和争斗，但对菲诺米娜和她的小伙伴们来说，这件事就像吹过耳朵的风，无足轻重。

　　阳光灿烂，幕后的始作俑者，吉罗拉莫仰卧在美人榻上，旁边小桌上摆了一盘菲诺米娜前几天吃过的同个品种的葡萄。

　　某个口舌如簧的仆人，很擅长讲故事和四处打听。他提起死去魔人有一个性格泼辣的情人，因怀疑他的死是另一个素来和他有仇冤的魔人造成的，当晚，便杀进那人的房间。

　　打扮成人类宫廷小丑的仆人，一脸坏笑，绘声绘色模仿着失去情人的女魔人：“你杀了我的乖乖宝贝儿！”

　　然后小丑变了脸色，嘴巴张大到极致，露出一口獠牙，摆出撕咬的姿势。

　　“她的吼声传遍了整栋城堡，吉罗拉莫殿下也许有听到。她吼叫完，那个被怀疑的倒霉魔人脑袋便滚落在了地上。”

　　小丑表演结束后，毕恭毕敬退到一边，等待吉罗拉莫的赏赐。

　　“我有些好奇，她是怎么确定那个脑袋没了的魔人，是杀害她情人的真凶的呢？”

　　小丑表情狰狞道：“我把真凶留下的匕首，放在了他的房间。”

　　他接过吉罗拉莫随手丢过来的赏赐，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

　　“无聊使人疯狂，我的殿下，我绝对是你最好的小丑。”

　　小丑仆人手舞足蹈地离开了。

　　“我不喜欢他。”一直旁听的莱洛皱着眉头，他一副忍无可忍的表情，“这些习惯装疯卖傻的家伙最令人作呕。”

　　“他知道要怎么做，能过得更开心。”吉罗拉莫难得声线低沉。

　　“一个想要更多赏赐便陷害他人的混账！”莱洛大喊道。

　　吉罗拉莫笑着凝视莱洛：“你说得非常正确，莱洛大人。”

　　莱洛低下头，红了脸。

　　“我外出游历的小小鸟们，一如往常地向我传递着讯息。”吉罗拉莫缓缓开口道，“有条新消息，我很在意，他们告诉我，迷宫型的遗迹会向着分布数量庞大而弱小的魔族的区域移动，就好像，迷宫有意地想要吞噬更多的魔人，而另一条在同一天抵达的情报，则传达了遗迹将会越来越多出现在强大魔族出入的区域的暗示。”

　　莱洛迟疑着说：“听上去内容正好相反的这两条消息，都认为迷宫在有意识地游荡。”

　　他知道自己算不上聪明绝顶，在家族当中，一直被视为是迟钝不开窍。

　　来到吉罗拉莫的城堡，得到一定程度的重视，让莱洛很受鼓舞。

　　统治深渊南部的魔族君王乌戈迪唯一的继承人，吉罗拉莫，一位极具魅力和顶级血统威势的天生王者。

　　这样的人，会重视莱洛说的话，听信莱洛的意见。

　　对于不寄期望于靠自身登上权力巅峰的人来说，能近距离接触那些闪闪发光的天之骄子，便成了一种间接染指权力的方式。

　　吉罗拉莫没有控制着莱洛，不让他回科特维拉斯堡和家人联系。是他自己不愿意回去，收到家人问候的信件，莱洛不拆开看，反而把信藏了起来。

　　直到吉罗拉莫问起，他才扭捏地把信拆开看了。

　　“梦魇是一个很高傲的种族，你应该对同族多一些关心，不要让他们心寒。”

　　当时，吉罗拉莫就在旁边，莱洛听他这么说，纠结着回了封信，讲明自己近况。写信的时候，不免提到了菲诺米娜和吉罗拉莫，对后者，他用了尤其多的赞美之词。

　　不久后，吉罗拉莫接到了一封请柬。

　　来自他的父亲乌戈迪。

　　“觐见伟大的父亲大人，对我来说，可真是个不小的挑战。”吉罗拉莫指尖窜上火苗，将金黄色的请柬烧成灰烬。

　　“被父亲杀死的魔人，不知有多少，光是那些实力太弱他都不愿吃掉的魔人，便尸骸多得足以堆积成山。莱洛，你知道吗，有一次，我父亲命令他的亲信带领一队魔人去寻找传说中的黑暗神殿，他相信在那里，能找到残存的神力。结果，他们是找到了神殿，可里面只有一座没有任何供奉的祭坛。这支队伍回来后，将实情转告给我父亲，他根本不信，认定是这些魔人偷偷吞噬了本应属于他的黑暗神力。最后这支队伍的所有人都被慢慢折磨拷打致死，用尽了卑鄙下流的手段。”

　　莱洛沉默地倾听，对深渊北部的魔族君王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并留意到吉罗拉莫似有些欲言又止。

　　“……我以为黑暗神殿的存在，是一种禁忌。”

　　吉罗拉莫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如果我告诉你，接下来，我不会去父亲大人那里，而是收到和黑暗神殿有关的消息，想要亲自前去看一眼呢。”

　　从深暗的地底下爬出来的那个东西，令莱洛感到头皮发麻，他再怎么也是高等魔族中的一员，对低等魔物有着天然的压制，可眼下，他望着那个黑不溜秋的东西，忽然双腿发软。

　　“从神殿带回来的……”吉罗拉莫的声音似有若无，渐渐低沉，莱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菲诺米娜被吉罗拉莫召唤到面前时，望着晕死在地的莱洛，对深渊里的男性魔族的心理脆弱程度有了新的认识。

　　她也看到了那个黑黑的小东西，要她说，还蛮可爱的，让她有种亲近感。

　　“你能进入梦魇的梦吗？”

　　听到吉罗拉莫的话，菲诺米娜情不自禁对他露出冷笑。就算她能顺利进入梦魇的梦境，也只是送死而已。梦魇不同于其他种族，在梦境中，他们便是构建一切力量的不二王者。

　　吉罗拉莫故作无聊地叹息一声，掌心挥动，小东西从中间别劈开成两半。在灰色的血肉中包裹着一个发光的菱形晶体，他将它拿起来递给菲诺米娜。

　　晶体散发出一种熟悉的气息，凑近闻，她才察觉到。

　　“想起来了吗？”

　　“……黑暗神。”菲诺米娜皱眉，神情严肃。

　　吉罗拉莫露出欣喜的表情：“我就知道，菲，你是不一样的！”

　　饥渴从脚底往上涌，穿过小腹，直达心脏。她的魔源正在发热，唤醒了一种欲望，勾引着她把晶体紧贴着胸口，空荡荡的魔源瞬间得到了补充，那瞬间，她重新拥有了强大的力量。这是许久以前的她，每分每秒所有的独特感受，可现在，她的魔核破裂，实力不比当年。她沉浸在这般良好的自我感觉中，有了一种喝了许多美酒佳酿的飘飘欲仙、晕头转向之感。

　　对于自己被强行变成其他人的模样，菲诺米娜并没有表现出很强烈的抗拒，这只是一具皮囊，方便他人识别和记认，除此以外，不具有任何意义。

　　此刻，吉罗拉莫同她保持的距离，相较于往日要贴得更近。她能透过他的眼睛，看见她的模糊倒影。

　　“游叔，你可要看好她。菲，是我认识的最适合在舞台上即兴表演的人，她一定能给我带来惊喜，父亲大人，也会满意的。对了，别忘了，带上尤奈尔。”

　　在他的召唤下，游叔凭空出现，猩红斗篷敞开，菲诺米娜瞬间被卷入他的领域，在一片璀璨耀眼的星河中，她浑身都在震颤。

　　光芒闪耀，菲诺米娜脚底下一阵来回震荡，她看到怒涛翻涌的大海近在眼前，滚滚海浪承载着从对面驶来的数十艘船只，这些船的上空飘着黑色旗帜，并朝这边轰出了连发炮|弹。视点变换，海面归于平静，那些船如幻影般掠过，途径巍然耸立的深渊要塞，满载着无数魔族的尸体回归人间境内。

　　接着那刺目的光芒骤然消逝了，而她正端坐在高台上，身边堆放着船只带回来的财宝，各种珍稀材料，传奇魔具无所不有。

　　台下有人问她从大洋彼岸掠夺的财宝该如何分配。

　　她一言不发，用肃杀的眼光审视这群人。

　　于是，人潮中的争吵声越来越响，他们不仅在言语上放肆辱骂，还相互推搡，气氛紧绷，不多时，竟然打了起来。等底下的人群结束了互殴，他们又开始各执一词，争先向前，高声吟唱。那拖长了的腔调，高亢的如同舞台上的演员在一展歌喉。

　　“天佑吾国——”

　　最后眼见着她迟迟没有按照台下众人的意愿，做出决策瓜分利益，这些争执厮打的人，又转移了敌对目标，面目狰狞地往高台上攀爬，他们搭成人梯，冲到她面前，就在她的手脚都被他们拽住撕扯之际。

　　鲜红的帷幕落下，齿轮转动的摩擦声，仿佛近在耳畔。

　　有人从后面靠近了她，从肩膀后面递来一枝玫瑰，沾上露水的娇艳花瓣散发沁人心脾的香气，擦着脖子侧的皮肤，戳在她的脸颊上。

　　“你昏迷过去后一直在抽搐，我想这和你之前进入的秘境有关，还记得那些镜子吗？”

　　菲诺米娜伸手抓住玫瑰带刺的细枝，指尖窜起的火苗，顺着瞬间点燃的细长茎秆烧向送花给她的人。

　　身后传来似有若无的叹息，一双手按住她的肩膀两侧，把她转了过来。

　　尤奈尔的下半身是一团漂浮的雾气，身上笼罩着黑雾，他的嘴唇发紫，皮肤薄得表面布满蓝紫色的血管。火碰不到他自发熄灭了，或者说，他的身躯隔绝了一切，无论是攻击还是肌肤相贴，都只能由他主动，所以菲诺米娜碰不到他，他却可以抓住菲诺米娜。

　　“这是幻觉？”

　　“不，是一段预知未来的画面，你能看见那便属于你。”

　　周围人形的幻影放声大笑起来，尤奈尔捧起地上的财宝，撒向高空。于是，当漫天飞旋的珠宝首饰被抛到空中又纷纷落下，场景再度陡然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