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深渊之母》命座星

28、镜屋

　　然而，底下有什么东西在四处爬来爬去的动静骤然变得响亮。

　　菲诺米娜直接跳了下去。

　　她的魔核剩余的魔力，足以支撑她剿灭洞穴底部所有到处乱窜的“长腿抹布”，火海焚烧过后，遍地狼藉。

　　这些烧成焦炭的低等魔物，很容易对付。

　　可她并未放松警惕。

　　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头顶爬来爬去……

　　菲诺米娜抬头一看，头顶的岩壁如同具有弹性的内脏组织，不断地蠕动着，而刚刚才用火烧过一遍的低等魔物，数量非常庞大的，密密麻麻贴在那上面。

　　菲诺米娜依然选择了放火，招式简单。

　　可这样做，消耗了大量魔力。

　　为了应付这些蠕动的抹布怪，魔源之前储存起来的魔力就快要耗空了。她能够感觉到，还未转化的魔力正在不断往外流失，她的魔源，受损太严重了。

　　菲诺米娜自嘲地想，至少她还能够使用禁忌之术，不然真就成了一个废物。

　　而禁忌之术太过于依赖势的流动了，借取外物，总归不如自己本来就有的，使用的力量更全面，选择更充裕，自身的安全才能得到保障。

　　——不对！

　　直觉预警起了作用。

　　菲诺米娜立即向后翻滚，避开了比之前见到的体型膨胀了数倍的“烂披风”怪，它的边缘像破损的布料在风中抖动，可一旦与其距离拉近，便会制造出小型风力，将敌视目标瞬间拉近。

　　差一点，她的上半身就被烂披风包裹住，那样的话，大概会被拦腰斩断。

　　它这次偷袭错过，烂披风躯体表面多出无数筛子似的孔洞，因不知它的核心点在哪儿，时间紧迫，菲诺米娜只好使用咒术，尖刺贯穿它全身上下每一处。

　　无数肉眼看不清的细小伤口，让它被风一吹，便散成了碎片。

　　脚下踩着地面有些晃荡。

　　更多的抹布怪从洞穴底部脱落，朝着菲诺米娜扑了过来。

　　这样消耗下去，显然不行，她不再恋战，回到上一层的蜘蛛洞。她没有想错，洞穴整体受到另一个独立的魔纹阵法的加持，必须找到阵法核心并摧毁掉，才能平安离开。

　　她确定底下那一块空间，不存在核心。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死掉的纯白巨蛛身上反射着微弱光泽的丝腺，此刻这个蜘蛛洞光线其实过于明亮了，甚至有些刺眼。洞穴内部原本黯淡无光。

　　巨蛛的丝腺，手感稍微有些沉甸甸的。

　　菲诺米娜蹭了一手心的磷粉，应该是没有毒的，她堕入深渊后用的这具身体还未觉醒分辨毒素的本领，毕竟现在的她，严格来说，是人魔混血，部分早已掌握了的禁忌之术，只适用于血统纯粹的人类。

　　捏爆丝腺后，表面的磷粉纷纷扬扬，洒满整个洞穴。

　　强光下看不见的透明脉络，现出具体形状，线与线交汇，勾勒出一张并不规整的网，磷粉漂浮的时间很短，她必须在两三秒的时间内，看清所有线条的走向，确定所有线条互相交织的那个点，所在的位置。透明脉络无色，也无实感，一旦错过，必须想办法让它再现原型。

　　原来，摧毁洞穴的阵法核心，恰恰就在她放下尤奈尔的地方。

　　如此一来，便可以引流入势。

　　白光一共闪现了三次，随后，蜘蛛洞内部景观发生剧变。

　　菲诺米娜看见了无数面镜子，表面浮动着气流般的波纹，所有镜子的边缘相互交叠，营造出空间错乱的感觉，她身体稍微变动一下姿势，就有种视角颠倒的扭曲感。

　　成百上千个镜中的她，不断逼近。

　　她们表情或温柔惬意，或震撼狂喜，周身笼罩一层明亮光晕，气质空幻如梦。

　　菲诺米娜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

　　随即在那波纹闪烁的镜中，她看见了堕入深渊之前的自己。

　　十四岁的菲诺米娜，和维纳多依旧是朋友。

　　两个人结伴游历的时候，她问维纳多的目标是什么。

　　维纳多说，匡扶正义。

　　菲诺米娜乐不可支，嘲笑他，如果遇到了一个被欺负的人，就去把欺负他的人给击败，并告诫他不要再欺负别人，这算是执行正义吗？不等维纳多回答，她又说，而这个被欺负得很惨的人，同时也欺凌了别人呢。这样的话，再把他也教训一顿，也能视为是正义吗？

　　她又举了些别的例子，仅仅只是为了嘲讽维纳多心中那个远大的目标。

　　她说她的目标是，变成最强的人，比所有人都强。

　　这么遥不可及、十足愚蠢的目标，却是她能想到的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并且早在她的家人全部死去之前，她便察觉到了，身体内部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黑洞，而在那之后，黑洞日复一日地扩张。

　　总有一天，她的肉|体和灵魂都会被吞噬。

　　二十岁出头的菲诺米娜，已经成为了最负盛名的法师之一，她有了自己的法师塔，有了无数学徒，其中有些是国王和大贵族的子嗣，也有她外出游历时碰巧遇到，见人天赋不错，便带回了塔中。

　　可她依然不满足，并觊觎起神灵的力量。

　　仿佛超越了众人，成为神。

　　心中的黑洞就能被填满。

　　而镜子深处飘荡出来的声音，不断重复地回响。

　　“和我们永远待在一起吧，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在镜中世界你能拥有一切，所有的欲望都会成真。”那些虚影般的无数个“菲诺米娜”，离她越来越近。

　　想要多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银财宝吗？想要魅力十足的异性拜倒在你的脚边，献出他们的身体和灵魂吗？想要凌驾于万千人之上享有不受约束的至高权力吗？想要磅礴无限的知识涌入头脑，变得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吗？

　　镜子中的片段式场景，充斥着人与魔共通的美梦。

　　这些场景给人的感觉格外逼真，间或穿插着菲诺米娜真实经历过的事件，上一秒，她仍在宫廷宴会，同王后和她病弱的女儿低声交谈，下一秒她则坐上了王位将原本的统治着取而代之。她看见了自己众多学徒当中最具魔药天赋的那位公主倒在了血泊中，被她所杀死。

　　菲诺米娜冷静了下来。

　　“不过是虚妄的美梦，毫无意义，真想将我困在这里，就让我看一看，在我成为神之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菲诺米娜轻笑道。

　　镜中的画面顺序颠倒了。

　　漂浮于镜子表面的波纹凝结成了浓厚的雾气，裂纹出现在了镜子上，越来越深，最终，环绕她四周的这无数面镜子，骤然破碎。

　　镜子粉碎瓦解的瞬间，光线全无。

　　长久的黑暗后，一丝微光出现在了距离她十分遥远的地方。她耐着性子朝发光的方向走，不知过了多久，她走出了遗迹。

　　菲诺米娜听见鸟群的鸣叫，闻到食物的香气，并看见一同前来的这些魔人，都还在遗迹出口附近等待她，银蓝和凯瑟正在吵架，却让她觉得这两人从遗迹里出来后关系变得亲密了许多。

　　吉罗拉莫蹲在昏睡中的尤奈尔前面，毫无顾忌地一直盯着他看。

　　见到菲诺米娜最后出现，他笑了笑，来到她面前。

　　“花海消失后，你和尤奈尔被吸入了蜘蛛洞，对你来说，那儿不算危险吧。怎么样，最后有破解阵法，进入另一个小世界吗——我猜只有你进去了，同时，我们所有人都被送出了遗迹。”

　　菲诺米娜冷声道：“小世界？”

　　“盘旋在遗迹中的两个亡魂，拉鲁和埃迪，都混入了魔人中。我找到了你选中的那个，埃迪，嗯，和她聊了聊，原本是想隐瞒这件事的，可埃迪对我讲了很多有趣的小故事。其中一个是纯白巨蜘的洞穴连通了一个能预示未来的小世界，你能在那里看到你最——美好的未来，只要你看见了，它就一定会实现。美梦成真，了不起吧！”吉罗拉莫陡然拔高了音量，配合夸张的肢体动作，却并不让人感到厌烦。

　　仿佛他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过是在炫耀他的魅力。

　　菲诺米娜并不会被有魅魔血统的魔族蛊惑。

　　至于吉罗拉莫散发出的等级威势，让周围的其余魔族不安到险些露出部分原型？可她并非深渊孕育，是堕落至黑暗最深处的人类。

　　“废话真多。”她眼神冷漠。

　　反倒让他倍感愉悦。

　　“你看见了什么？”

　　“镜子碎了。”

　　“真可惜，你什么也没看见？”

　　沐浴在柔和明媚的阳光下，吉罗拉莫看起来更完美了，嗓音也格外勾人心魄般的动听。

　　他的友善是带有一丝恶趣味的伪装，就像戏剧演员脸上的面具，然而，菲诺米娜的冷漠绝不是浮于表面，他看见了她，便想要占据她的全部注意力，迫使她像其他魔人那样，追随他，渴望他的青睐。

　　他努力地勾|引她去摘下他的面具。

　　可她对此并不好奇。

　　吉罗拉莫知道，在她眼中，自己可有可无。偏偏他想改变这一点。他不能是被忽视的，无视他的存在，等同于冒犯他，在深渊，冒犯他的魔族，只有死路一条。

　　他可以杀死菲诺米娜，很容易，就算不靠他自己动手。而菲诺米娜的冷淡反应，有时候会毁了他的乐趣。但她本身，即是吉罗拉莫为数不多的小小乐趣之一，是他现在最在乎的玩伴。他愿意和她保持平等的关系，所以，他不会计较一丝一毫她态度上的不恭敬。

　　菲诺米娜不理睬他。

　　他还是凑过去，笑容甜蜜，“你在镜屋中所见美梦一定会成真，可镜中画面成为真实后，你就会死去。这样一想，什么也没看见，兴许是你的幸运。”

　　菲诺米娜恍若未闻，神色不变。

　　“你想要的……可以告诉我？”

　　“不能。”

　　吉罗拉莫收敛了笑容，他来这里，是为了传说中能实现一切心愿的镜屋，可镜屋只会让被选中的人进入。莱洛提供的相关讯息十分模糊，缺乏足够多的有效线索，他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找到并进入镜屋。可他随便捡来的魔人，他重视的迷途羔羊，却被选中了。

　　原本，他还考虑过，如果能实现心愿，就此死去也无所谓。

　　她却说镜子碎了。

　　无论是真是假，都说明这镜屋的力量并非传闻中那样强大。

　　探索恶魔遗迹的行程结束。

　　回到城堡。

　　菲诺米娜继续她的女仆生活。

　　夜晚，其余魔人纷纷沉入梦乡，她依旧难以入眠。

　　菲诺米娜敏锐地察觉到镜屋蕴藏的力量，神秘而恐怖，远远超出了她的掌控，假如真相如同吉罗拉莫所言，她最大的欲望会得到满足。偏偏她渴望的是成神。

　　成为神灵，显然是一种扭曲且不切实际的欲望。

　　镜屋的力量无法做到。

　　她很少对自己许下的唯一心愿产生质疑。

　　没有这份执念，她也活不到今天。

　　但到底，要如何做，才能一步登天成为神，不再被囚禁于人的躯体，也不再感到那无法被弥补的空洞。她辗转难眠。

　　房间外，尤奈尔的声音传来，“睡不着，我很想你。我能进来吗？”

　　菲诺米娜迷迷糊糊的思绪，顿时恢复清醒。

　　失败的成神魔药配方，差了什么，她好像能够确定了。

　　她打开门，月光下的尤奈尔，苍白无辜。

　　菲诺米娜脸上挂着一丝浅笑，“今晚你要和我一起睡吗？”

　　尤奈尔点点头，乖乖地爬上了床。

　　奇怪，触碰到她的温暖躯体，传递过来的热意，竟让她感觉仿佛被冰霜覆盖，是因为心中有了不该有的念头吗，亦或者是她认定自己的心冷酷如冰，身体的热无法融化心的冷。

　　有一只手臂轻轻搭上了她的肩膀。

　　她转过身，轻声道：“我想看着你睡。”

　　尤奈尔低下头，灼热袭遍全身，脸与耳朵都透着一点红，好在月光不够明亮，他的小小心思可以掩藏。他喜欢她，想紧紧靠在一起，想每分每秒见面，可他此刻脑袋中所感知到的这一切，都是暂时属于他的秘密，害怕被菲诺米娜窥见。

　　他自以为遮遮掩掩。

　　不料菲诺米娜看得分明。

　　见尤奈尔如此坦诚，毫无保留。不禁让她想起许久之前，游历时路遇牧羊人身边环绕着的羊群。

　　洁白蓬松的软毛，在阳光下，染上一层金色。

　　半晌后，菲诺米娜盯着尤奈尔的睡颜，颇为困惑地想，尤奈尔很容易害羞，那黑暗神本尊，难道也是这样的纯情？她不懂什么是爱，可她能一眼辨明，尤奈尔望过来的眼神，分明和那些曾经爱慕她的人一样。她到底哪里值得喜欢，明明她心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