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抛妻弃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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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殿下。”侍女匍匐在地，“那女道士是郗家的姑娘，已被楚王妃收为义女，还赐了她兰陵郡主的称号。”
“不，不可能！”
王神爱摇头，她不信。杀人偿命，株连九族，她凭什么不死？！
琅琊王氏，南朝士族领袖，晋室的半壁江山，但终究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王珣死后，王家在朝堂已然没有几个有实力的大员的。如今王谧再一死，那几乎是……
与司马皇室比起来，王神爱更不容别人伤害琅琊王家。
就算司马家禅让，从前是“王与马共天下”，如今就变成“王与桓共天下”，她还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子。
王神爱面如寒霜：“从未听说郗家有个未出阁的女道士，我不信，这丫头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她自小就厌恶郗家，因为祖母不喜欢她。
“祖母，我是神爱……”
小时候她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喜欢凑到祖母面前。
明明祖母那么慈眉善目，对家中的孩子们都很好，只是唯独不喜欢她。
甚至有时看到她，原本温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冷若冰霜。
“祖母，我……”
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祖母只会居高临下地看她一眼，什么都不说。
至少在她的记忆中，祖母没有对她说过一个字。
那时她只觉得委屈，明明她母亲是最尊贵的公主，他爹爹也是兄弟们最出色的。
而她，是阿爹阿娘唯一的孩子，万千宠爱于一身，皇帝舅舅也最喜欢自己了。可为什么祖母爱别人、却偏偏只对自己冷眼？
后来，她渐渐长大了，从只言片语中，她知道了一些原因。
“母亲，您……您还和别人生过孩子吗？”
原来，她的父母并非原配，她也不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爹爹曾和他从前的妻子有过一个女儿，听说叫“玉润”。
阿娘也和她从前的丈夫有过一个儿子，叫桓亮。
“父亲，这是真的吗？”
草木郁郁葱葱，王献之站在窗前，浮光在他肩头跳动，他脸上露出些许哀伤的表情来。
“是的。”他的语气干涸，“在你母亲之前，我有过一个妻子，也有过一个女儿。”
妻子是他小舅舅的女儿，他唤她一声表妹。
他外祖父是掌控京口兵权，能够左右司马家生死、建康局势的太尉郗鉴。
母亲郗璇待字闺中之时，是郗家权势最鼎盛的时候，就连丞相王导也要依赖郗家的兵力。
所以，他父亲做了郗家的东床快婿，又还生了他们七兄弟和妹妹孟姜。
可外祖父过世后，两个舅舅本事平平，郗家逐渐没落，王家自然也就不把他们放在眼中了，但母亲总还是念着娘家的。
“献之，你喜不喜欢阿茂？”
“让阿茂做你娘子好不好？”
他自然是真心喜欢阿茂的，阿茂也喜欢他。
至少在当年，在那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青葱岁月中，十五岁的王献之与十四岁郗道茂，怦然心动于那一刻。
那时哥哥们也爱打趣他们，妹妹孟姜拉着阿茂的手，不叫姐姐，偏生要叫嫂嫂。
王献之垂下头，往事似是苦茶，文火慢煮、煮了一年又一年，直到把回忆氤氲成无穷无尽的苦涩。
“阿茂，等我们俩老了，就像阿爹和阿娘一样。”
年少时，总以为爱恋会长长久久、矢志不渝。
年少不识爱恨，一生最心动。在他眼中，阿茂就像会稽山中的涓涓的清泉，他愿一生沉醉于其中。
后来，他们成亲了，阿茂有了身孕，生下了女儿。
“阿茂，这是我们的女儿！”
他欣喜若狂，发誓要把最好的都给她，让这孩子一生无忧无虑。
“爹爹……”
一句“爹爹”，把王献之从回忆中猛烈地抽离开来了。
原来都过去了，早就过去了。
但是，似乎只有他一个人离开，而别人都留在了那里。
阿茂是、玉润也是……
甚至，二十岁的自己也留在了那里。不离开、一生一世都不离开。
他踉跄着回过头，看着神爱，渐渐回过神来。目光之中有慈父的温柔，也有另一个父亲的伤感。
“她叫玉润，是你的姐姐，只是……只是后来过世了……”
王神爱挣扎许久，终究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爹爹，如果她还在，是不是就没有我了，没有母亲了？”
没有发生的事，到底是什么样的结果，谁也说不清楚。
但身处其中的人，总也免不了去假设，一遍又一遍去假设。
如果……会怎样……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记得自己亲手写下和离书的那一刻。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刀刻出来的，字字入骨、深可见血！
他这一生，写过无数的字，许多都被世人奉若珍品。
写的最好的是哪篇、不好说，但最艰难的，一定是那一天。
那时他二十岁，书法之上已然颇有建树。
他七八岁始学书法，师承父亲。一次父亲看他正聚精会神练习，便悄然走到身后、突然去抽他手中的毛笔。多亏他握笔很牢，没被抽掉。
父亲因此夸赞他——“此儿后当复有大名！”
他父亲与名士谢安交好，所以少年时他曾与兄长王徽之、王操之一起前去拜访。
其间，两位兄长多谈世俗事，他只随便说了几句话。
听闻他离开谢家后，客人问谢安他们王氏兄弟的优劣。
谢安说：“小的优。”
客人不解，谢安回说：“大凡杰出者少言寡语，因他不多言，所以知他不凡。”
王献之望着自己的手，当年他就是用这只手，写下了与郗家的和离书，然后迎娶了新安公主。
新安公主深爱于他，成婚之后对自己百依百顺。
“子敬，我与桓济只是父母之命，我从未爱过他，我心中只有你一个人。”
王献之想，我不一样，我是爱过阿茂的……
是父母之命，但也是真真切切爱过的。
与公主成亲后的某一日，庭院中露水深重，母亲独自一人在习字。
母亲在闺中就有“女中笔仙”的雅号，与父亲成婚后琴瑟和鸣，常在一起秉烛夜谈、探讨书法。父亲去世后，母亲也常一个人在此处，从清晨到黄昏，看花开与花落。
“母亲。”
郗璇老了，不复少年的丽色，但多出一些岁月的沉淀来。
她的目光停留在小儿子脸庞上，看了许久。
“你生的真像你父亲……”
她想了想，“字也像他。”
论才华，确实是这个几个孩子中的翘楚了，只是……
她遗憾地摇了摇头：“心不像。”
“不，我……”
王献之忍不住要辩白，郗璇却转身在砚中添了些清水。儿子伸手要替母亲研墨，她拒绝了。
“你得偿所愿，如今是驸马了。”
晋朝的驸马都不是一般的人，王敦是驸马、桓温也是驸马。
“母亲，儿子也是为了整个家族。”
郗超病逝之后，高平郗氏就算是完了。其实在桓温去世后，郗家就已然没有半点希望了。
高门联姻，要得是守望相助，如今的郗家已然没有这个资格了。
“我也是姓郗的，难不成你也把我扫地出门？”
“母亲。”王献之一下子跪了下来，“您这么说，儿子真是罪该万死……”
新安公主离异之后，对他表示仰慕之情，整个建康都知道。
一开始，他也不愿意。
那时，玉润病的很重了，大夫们都说难治。阿茂日夜哭泣，求神祷告也无济于事。
他不能在此时抛弃她们？！
可家中族老不放过他：“子敬，如今谢家一朝得势，我们已然寸步难行！”
王羲之与谢安关系不错，谢安对于王献之这个后辈也颇多欣赏，但这不意味着王谢两家就能和睦相处。
“从前桓温权势滔天之时，两家能联合起来对矿桓家。”
但如今桓温已死，桓家日薄西山，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瞬间就从同盟变成了对手。
昨日是朋友，今日就是敌人！
“谢安已经让女儿和侄女与我们王家和离，这是摆明了要将我们踩进泥里。”
在这个时候，处于弱势的王家和司马皇室如果能够携手，也许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子敬。”长辈们苦口婆心地说，“咱们家这一辈的年轻人，你最出色。若你能与新安公主成婚，那……”
不管王家还是司马家，都是乐见其成。
而郗家……也就只能抛弃了……
这样的事，王献之无法与妻子开口。他与阿茂少年相知，成婚数年、一直夫妻恩爱，你让他……
但郗道茂终究还是会知道的，其实她也早就知道了。
堂兄郗超病逝之前，她曾回娘家探望。
“兄长，你该保重身体才是……”
“生死由命，无需太过执着。”
“哥哥。”郗道茂泪流满面，“你……你后悔吗？”
哥哥本是他们郗家的希望与未来，以他的才学，何愁不能出将入相。若他没有入大司马府，或者像谢安王坦之他们一样，人在心不在，也许……
“不后悔。”
病了许久，郗超早觉得累了，不愿想太多。但这一生后不后悔，他早就想清楚了，他只是担心家人。
“阿茂。”郗超了摸她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好在你在王家，也不必太过担心。”
后来她想，她哥哥自小聪明绝顶、算无遗策，但到底还是低估了世道与人心。
“与子敬说，我愿意。”
听到这一句“愿意”，王献之竟像是松了口气。
他不愿去想，如果阿茂不愿意，他又该怎么办？去强迫她愿意么。
母亲是很生气的，但也无可奈何，他嫂嫂谢道韫，也不忿他这样薄情的举动。
“外面有传言，说是公主逼迫你与阿茂离异，他不肯，甚至自残以拒绝……”
王献之低头：“没有这样的事。”
“若是没有，怎会有这样的流言呢？”
王献之嘴唇翕动，却终是无言。
……
后来，又有了女儿，他把孩子抱到母亲面前。
“阿娘，这是神爱。”
女儿小小软软、粉粉嫩嫩的。郗璇却没有抱，但看了一眼。
“像她母亲。”
“是。”
“玉润也像她母亲……”郗璇自嘲地说，“有了新女儿，怕是早忘了旧女儿了吧。”
这句话王献之无语凝噎，郗璇却深知自己的儿子，并不去看他的故作矫情。
几日前，阿茂去世了……
阿茂离婚时，父亲郗昙已经过世，不得已只能投奔伯父郗愔。
她与弟弟郗愔皆有意再为阿茂再择一夫君，建康高门之中，再嫁本是寻常之事，高平郗氏虽没落了，也不至于如此。
但郗道茂拒绝了。
“姑姑，我不想再嫁人了。”
如果连相识相知相爱十多年的表兄与丈夫，都不能够托付终身，更何况别人呢。
这世间的男子，终究是薄情的多。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抛妻弃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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