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堂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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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思年遇见谢莲生，适逢七月七，在江南阮家的堂会上。
翡翠班的大戏长生殿，初荷点了一出“定情”，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喜欢人生若只是初见。
素云抚摸着小女儿的头，莞尔一笑。虽然年逾四十，略微迟暮，却美人依旧。
她点了一出“舞盘”，那个唱李龟年的戏子，嗓音是极好的。
轮到思年了，他点了一出密誓。“妃子，休要伤感。朕与你的恩情，岂是等闲可比。 ”
他已听得多遍，戏文了然于胸。况且，他也有些兴趣。
袅袅茶香后白皙的面容，瘦削的。棱角分明的脸应该可以说是俊朗的。眉心间有颗朱砂痣，像是刻意点上去的，淡红淡红。
思年才二十多岁的年纪，眉梢眼角处尽有些老态。阮家姑娘嫂子们笑话他少年老成的意思，他也不多语，含蓄地笑着。性格是极温和的。
阮家的堂会是极其热闹的，就好像民间逛的庙会。
世居江南的大族，祖上高官，门风显赫。就说是经商，数起来也有好几辈了。
传到思念的父亲阮同山，阮家的茶叶和丝绸已经垄断整个长江以南。
阮同山的夫人原是河东吴家的大小姐，算是门当户对。只是吴家大小姐生了阮家二公子思槐后，染病死去。后来，阮同山便续娶了素云。
素云姓林，是阮同山在杭州城外的一房小妾。主母死后，嫁入阮家，生了初荷。丈夫离家在外，一个偌大的家也就是她担着。照顾三个子女，也都尽心尽力。家里的下人都称她为夫人，思年和思槐都称她娘亲。
七月七阮家的堂会高朋满座，灯光辉映下更显人丁兴旺。辛亥革命后，局势稍偏安，历来歌舞升平的江南就显繁华。
戏还未开始，堂会就闹成了一锅粥。
思年突然想出去走走，透会气。外头起风了，一阵秋风起，一天凉比一天。踱步走至荷花院的西厢房，就听得那头依依呀呀传来了唱戏的声音。一会唱堂会的翡翠班便安顿在这里了。
“此夕欢娱，风清月朗，笑他梦雨暗高唐。”
细细碎碎的戏词从远处飘来，思年听得真切。外面的喧嚣依旧，仿佛成就了这里的安静。在浮光掠影的花花世界呆久了，仿佛只有那瞬间的安静是真切的。
就那么十几秒的沉寂后，思年突然感觉周围喧嚣了起来。回廊那头，翡翠班的戏子们纷纷从荷花池朝堂会走去。都换好了行头，油墨掩去了容颜。唐朝的妆容，他的眼前晃得厉害，像在做梦。
一位红衣长发的女子从他身边飘然而过，她一回首留下惊鸿一瞥。烟笼眉下如秋水一般清澈的眸子，她很仔细地看着思年，微微出了神。
两人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相顾无言。
这个女子明明是初次相见，为何却如同认识多年。他的心一惊。
就那么一刹那，女子已经走远。身后只留下嫣红的宫灯，照亮了婀娜的背影。思年觉得说不出的熟悉。
回到大堂落座，戏已经开始了。初荷道：“大哥，你看这新来的贵妃，竟然比绮罗姐姐还唱得好呢。”素云斜眼看了看思年，忙为他斟了一杯茶。“年儿，来尝尝槐儿带回来的滇红。”
她是知道自己儿子性格的，提起绮罗他是必定是要伤感。所以她就忙用话岔开了。
“思槐呢？”思年喝了一口普洱，只觉得满口的回甘，芳香无比。
素云斜着头，也啄了一小口茶。“回房睡了，刚回来，许是累了吧。”
闲谈间，戏以唱到密誓。月光下，杨玉环头发散落，一只玉蝴蝶斜插在乌发上，灼灼其华。她靠在李三郎的肩头，那么的安静，仿佛时光定格了上千年。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仙偶纵长生，论尘缘也不恁争。百年好占风流胜，逢时对景，增欢助情，怪伊底事反悲哽？”
台上的杨贵妃楚楚动人十分娇俏，神似当年的绮罗。
想起绮罗，思念突然忆起去年在自家的荷花园一起赏花作诗的情景。事隔一年多，却是阴阳两隔。这个红极一时的花旦，让翡翠班红透了江南。多少达官贵人千金一掷地想听她单独唱一支小曲都未尽兴致。可她，尽为一个普通男人服了毒。李三郎还是李三郎，但是杨玉环早已物是人非。
“渌沼春光后，青青草色浓。绮罗惊翡翠，暗粉妒芙蓉。云遍窗前见，荷翻镜里逢。将心托流水，终日渺无从。”
后唐诗人的无心之笔，竟然成了民国红伶的墓志铭。世事是似，凭空换得一声叹息罢了。
思年的一场沉溺，几出折子戏早已过去，翡翠班的角被许多达官贵人拉来陪酒，都还来不及将油彩擦去。
来到思年这一桌的时候，这个新晋的旦角已经喝了好几轮，走路都有点晃悠了。还穿着凤冠霞帔，来给思年敬酒。他见她眉目掩去的脸上被泪水晕开了几道，却努力地笑着，不露半点哀伤的痕迹。他突然想起绮罗说过，她演的不是自己，却投入了情绪。
或许，很多时候伤感的不是戏，是自己的心罢了。
思念细细思量着，他痴迷长生殿之处在于李三郎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杨玉环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在盛唐的繁华中相爱，在长安的劫难中别离。不管他们是否在月宫中重逢，但是相知相守的心让他们如世间任何一对小儿女一样生死相许。
正有如杜牧说，“行云不下朝元阁，一曲《淋铃》泪数行。”便足以寄托情怀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堂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