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一扇窗》婉兮清扬

12、Chapter 12

　　没有在校门口见到罗安，意外之余竟然发觉心底隐隐失望，她有些糊涂，开始弄不清自己对于他到底存着何种心情。
　　父亲订好的餐厅装潢得十分华贵漂亮，叶书影悄悄从眼皮下打量着。
　　由服务生领到父亲订好的桌前，叶父早已经坐在那里。而父亲的对面，则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叶父让她也坐下，才转头介绍起那个年轻女人：“这是唐亚，小影你喊她小亚……阿姨吧。”
　　她不动声色的观察起那个女人。
　　仿佛察觉到她的视线，唐亚的眼睛里充满着担忧和不安，不时朝叶父看上几眼。
　　这个唐亚到底是什么人？
　　难道……叶书影想到一种可能。她就是改变了父亲的人么？可是这样一个年轻的女人，和自己的母亲有哪点相似了？原先的期待全部落空，她一直以为，该出现的那个人，应该是和母亲一样温柔美丽的人呢。
　　在叶父向唐亚也介绍过叶书影后，他们开始吃饭。
　　这顿饭吃得气氛怪异，席间只有叶父一个人话最多，唐亚也插上几句，但他们俩想要费尽心思逗得开口的另一个人，却只偶尔才应一两声，还显得不情不愿。
　　叶父和唐亚对视一眼，明白自己猜想到最坏的结果，可能就要出现了。
　　想着要去商量商量，他们两人一前一后离桌不知道去了哪。
　　一张桌子上，只留下叶书影，慢吞吞地解决着面前的小牛排。
　　呼，好压抑的气氛。
　　叶书影扁扁嘴，什么阿姨，唐亚的年纪比她大得了多少？
　　她正无聊地东看西看，忽然瞪大眼睛，脖子上的动作完全顿住了。
　　在这里怎么也会碰到罗安？
　　那远远的从门口进来的一群人里，罗安赫然就在里面。那群人中叶书影还见过一个，是罗安的妹妹，其他的她全不认得。
　　她以为这就够让她惊奇了，半分钟之后，又有一群人进门朝罗安那边走去，而纪晚星就在其中。
　　天呐，这是刮了什么风？
　　此时此刻，一家西餐厅里，她竟然与他们能够碰上？
　　不过更奇怪的是，罗安和纪晚星为什么会在一块吃晚饭？
　　刚好父亲和唐亚又回来，叶书影把脑袋缩了缩，中间还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又有好几株盆栽，罗安和纪晚星应该不可能看见自己吧。
　　“小影，我和你小亚阿姨想和你说件事。”叶父犹豫半晌，终于把憋了半天的话说出口。
　　“什么事？”其实她猜也猜到一点，但还是希望听到父亲亲口说出。
　　“我们……我们，准备过段日子就结婚。”
　　结婚？叶书影仍旧吃了一惊，她想到的最极至也不过是恋爱，父亲却当头砸下一颗雷，告诉自己他和那个阿姨要结婚？
　　看着她震惊的神情，叶父和唐亚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叶书影望向父亲：“爸爸，你……我以为你会一直爱着妈妈。”
　　叶父脸上似乎闪过一丝羞愧，“可是小影，是小亚阿姨让爸爸从那么多年的梦魇里出来，如果不是她，如今爸爸可能还是那副模样，让家里没有温度，也让你吃苦。”
　　她难以接受，虽然早上就想到父亲的改变是因为什么人，可是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人意外的年轻。最重要的是，她与母亲一点也不像。
　　唐亚，和叶书影心目中温柔美丽的母亲，一点也不像。
　　她缓缓的，摇了摇头。
　　叶父心里一凛，想要斥责女儿，却根本没有道理，何况他也舍不得。然而现在该怎么办？他看向唐亚，唐亚也回望他，眼中是明显的难过。
　　她也试图同叶书影解释，可是叶书影闭紧了嘴，根本不说话。
　　这种情况倒是真的没料到了。
　　叶书影拒绝叶父与唐亚结婚的同时还拒绝了与他们的交流。
　　叶父心急如焚，终于沉下脸来：“小影，爸爸现在这样可是多亏了你小亚阿姨，你也能不再那么难受不是么？”
　　叶书影的脸绷得死紧，垂着眼，让人看不出她的想法，好久，她才说：“我早就习惯了，可没觉得现在算什么吃苦或者难受……”
　　叶父也开始气恼了：“我记得小影你没这么不懂事的！”
　　叶书影倔强的抿住唇，不吭声。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叶父终于提高了音量。
　　周围已经有好些人朝这一桌看了过来，那些目光里，满是好奇。在看到一个中年男人与两个年轻女孩之后，那些人自行想象了许多情景，却都有着不堪。连带着，看他们的眼神也加进去鄙夷和不屑起来。
　　叶书影被看的说不出的难受。
　　她讨厌被人注视的目光，于是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这里还有那两个人，她倏的一下站起来，盯住父亲：“爸爸，我就是这么不听话！”
　　罗安在她站起来的那瞬间也转过脸来，正好看见满脸沉郁的叶书影。
　　他一边惊讶于在此处看见她，一边在想着她为何这样生气。
　　纪晚星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远处的叶书影，不由的也是一愣。
　　周围的长辈们只瞟了一眼，都习以为常似的回过头，继续聊着他们的事。只有纪晚星和罗安，在叶书影站起来之后一直看着那边。
　　她发泄似的吼出那一句后，才意识到自己忘了罗安他们也在这店里。
　　直觉就是从这里逃走。
　　在离开的前一秒，她朝罗安的方向望了一眼。正好与罗安的视线撞上，来不及考虑更多，叶书影已经冲出餐厅。
　　她不能再待下去，不能！身体都在颤抖，她几乎要站不住。
　　那个爱着母亲的父亲啊……就这么不在了么？因为知道父亲是因为爱而沉默，她从未有过怨言。
　　一个不像母亲的女人改变了父亲，这就意味着父亲不再爱母亲了，是吗？
　　她的心这样对她说，这个答案她无法接受。
　　夜晚的风刮得有些凛冽，呼呼呼的从北向南，她慢慢地在街上走着，没有方向，茫然得像只没有头的苍蝇。呵……苍蝇，这不正是某人的形容吗？此刻竟想到了罗安，更奇怪的，是因为想到他，让她烦躁的心情略有好转。
　　呼，没有头的苍蝇啊，说的就是自己呢。
　　叶书影把手塞进口袋里，深秋的夜有些冷了。
　　正想着苍蝇苍蝇，某个听了无数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突兀的在耳边响起：“叶，你怎么了？”那声音里充满了担心与关切，让她在第一时间内，忍不住鼻子一酸，差一点，眼眶中积蓄的泪水就要倾巢而出。
　　“叶？”罗安手足无措的看着她，想要伸手扶她，又觉得不对，手落在半空，悬了许久。
　　叶书影摇了摇头，轻声说：“我没事。”
　　“那你怎么……你刚才从店里跑出来，我看到了，很担心，所以跟了上来，想看看你有没有事。”他有些笨拙地说着自己发现她之后的经过。
　　试探着看向叶书影的眼睛，罗安小心地问：“刚刚……是怎么了？能够告诉我吗？”他问的是那样小心，生怕一个不好就让叶书影不再理他。
　　这时候的她，心理上的防线正是全面崩溃的时候，也忘记了最初的决定，排拒或是隔膜，都通通的抛到脑后。
　　她只想着，要抓住能够抓住的东西。
　　宛如一个溺水的人，只要有一块浮木就好，哪还管得着那块木头不久前才被自己嫌弃？
　　“刚刚……我爸爸……”
　　她短短的五个字却说了足足有一分钟，听的人却莫名得很，她爸爸怎么了？
　　罗安只好继续问：“你爸爸怎么了？”刚才那一眼过去，与她同一桌的中年人，便是她父亲了吧。只是旁边那个年轻的女人又是谁呢？
　　“他……他……”她一连说了好几个他，却始终没有下文。
　　罗安四下张望后找到街边的长椅，终于拉着她过去坐下。
　　他的声音放得很柔：“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慢慢说，不要着急。”他终究对她了解甚深，看出她的许多话都堆积在喉间，需要时间慢慢倾吐。
　　叶书影第一次，觉得身边的男孩这样让她有安全感。不再是那种了然的神色，只有关切，却让她忍不住靠近。
　　或许，罗安那时候不是那么着急的话，也不会逼得她匆忙逃离。
　　“慢慢说……”
　　他的声音还在传进自己的耳朵，似乎从很远的地方，却又这样接近。
　　很安心。
　　她慢慢地，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我爸爸，那个阿姨，想要结婚。”
　　那个阿姨？罗安回想了一下当时看到的女人，不禁咋舌。那样的岁数也算得上是阿姨？但转念一想，既然说到结婚，就说明那女人是和叶书影父亲一辈，自然要叫阿姨的。
　　“结婚？结婚是好事呀。”
　　“才不是，你知道什么？”她愤愤地说，“我爸爸爱的应该是我妈妈呀！”
　　“那你妈妈呢？”
　　“我妈妈不在了……早就不在了……”叶书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似乎很平静，可是罗安却能够看见她眼神深处透出的悲伤。
　　原来，她也和他一样，失去了母亲呢。
　　罗安安慰地拍拍她的背，有些抱歉，“对不起，我不该问起。”
　　“没事的，很久了，我都忘记了。”
　　他差点脱口而出，你是真的忘记了吗？如果是这样，你的眼睛里为什么有那么深刻的哀伤呢？你明明就……没有忘记啊！
　　可是罗安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凝视着她，换回前面的话题，“那然后呢？”
　　“我不同意，我爸爸说我不懂事。”
　　她突然望向他，神态像极了一只找不到家的流浪狗，“你说，我真的不懂事吗？”
　　罗安一怔，苦笑着说：“呃……我又不清楚具体经过。”
　　可叶书影这时候却恶狠狠的盯住他：“你一定也觉得我不懂事吧？”
　　罗安挠挠头，面上的苦笑一直未曾散去。
　　她却敛了眉眼，“其实……我也知道失去妈妈的爸爸很难过，所以他才会变得那样。他不理我，也不管家里。我每次回家，都觉得那个地方根本就不是家，那里好冷，都没有温度。我甚至根本就不想回家，因为每天回去，也看不到爸爸，只有那个空洞洞的房子。爸爸是很难过，我也很难过啊。可是他怎么能突然就给我找了个阿姨呢？而且那个阿姨，一点都不像我妈妈。爸爸他不再爱我妈妈了。我不喜欢，我不喜欢这样的爸爸。我明白是那个阿姨让爸爸变得不再死气沉沉，是她让我爸爸再次快乐起来。可是我就是没办法开心，我也没办法接受她。”
　　罗安忽然明白如今的叶书影是怎样造成的了，是她的家、她的父亲、还有她母亲的去世而造成的。
　　失去母亲的家不再有温暖，于是让她认为，得到后再失去一定会很痛苦。
　　这样的她，才会那么害怕那么不情愿与人接触吧。
　　眼神越发的柔和下来，罗安慢慢环住她的肩，“你执著的，只是她不像你妈妈吧。”
　　怀中的女孩身子猛的一颤，叶书影抬起头：“不，不是这样的。”她只是，不愿意相信爸爸不再爱妈妈了。
　　“你爸爸一定还是爱着你妈妈的，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他不能再继续那种方法去爱罢了。”
　　叶书影默然。
　　是这样的吗？她无法给自己一个确切的答案。
　　“你也不希望你爸爸一直那样下去吧？”
　　她难道，心里真实的想法，是希望吗？不，不是的。她摇头，“不希望。”
　　“那不就够了？不管怎样，那是你爸爸的生活，不是么？”罗安笑了笑，把她曾用在自己身上的那句话说了出来，“你不是也对我说过，任何人都没有权力去左右别人的人生。”
　　“但那是我爸爸……不是别人啊！”
　　“你爸爸和你是独立的人。”罗安的眼睛在夜晚总是显得那么亮，“我也是因为喜欢你，才想要改变你啊。如果不是在乎的人，谁会去管谁呢？”
　　他又对她说喜欢了。
　　热气迅速染红了她的脸颊，她垂下头，喃喃的说：“是吗？”
　　罗安静静地等着她自己想明白。
　　叶书影沉思良久，嘴里翻来覆去的念叨着，“我错了吗？我不该怪爸爸……”她忽的眼睛一亮，对罗安说：“我知道了，我不该这样不懂事的。可是……”她话锋一转，“我真的很难接受，我宁愿我和爸爸永远相依为命的过下去，也不希望知道爸爸不再爱妈妈这个可能存在的事实。罗安，谢谢你，就算我再不愿意，我还是不会再反对的。”
　　“更何况，反对也没有用呢。”她的笑容在路灯笼罩的夜色中绽开，“就像我和你一样，我明白的。”
　　空气中，飘过一声更深沉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