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君子》甜墩儿

1、故人

　　九点五十分，还有十分钟就打烊了，以往这个点还会有零星几个客人，但今天一个人也没有，许念已经把卫生搞好了，正坐在收银台后面发呆。
　　老板娘是个对守时追求到极致的人，十点下班，她就不会让你九点五十九分走，但你要是十点零一分还站在收银台，她就要拿扫把赶你，能让她对此宽容一些，也就只有她的客人了，超出十几分钟来营业，她还是乐意，但更多就不行了。
　　“你好，请问现在还有什么在卖的？”
　　许念回过神来，收银台前站着一个穿着连帽衫、带着口罩的男生，他整个人都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清亮眼睛。他大热天的这幅行头，走在街上不知会收获多少注目礼，不过幸好是晚上，路上没什么人，不过这样又显得他更加可疑了。
　　“只有冰柜里这几件，九点之后有半价优惠。”
　　梁安看了一眼，要了个焦糖布丁，这么晚了竟然也没有带走，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许念是认得这个人的，他很特别，经常都是晚上踩着打烊的点，也是这副装扮，随便要个什么，在店里吃完才走。其实也不是没人为了半价优惠九点之后才来，但是这人看着不像是缺钱的，手上戴着锃亮的机械表，衣着虽然低调，但十分整洁，全身上下一丝邋遢落魄的气息也没有，许念实在想不到有什么简单的理由可以解释他的行为，至于复杂的理由，那就太多了，许念没有这个好奇心。
　　梁安摘下口罩，露出一张俊朗的脸，还带着少年人的稚嫩，眉宇间的沉稳却藏也藏不住，锐利而内敛，不让人看透。他拿起塑胶的小勺子，慢慢地吃了起来。
　　还有七分钟，许念无事可做，又开始发呆了，她的视线不知不觉地黏到那人身上。她觉得这人的每一个动作仿佛都恰到好处，像是用尺子度量过，分寸拿捏得精准，却不会让人觉得矫揉造作，一举一动都自然而流畅，赏心悦目。比如他双腿之间的距离，既不会太过紧闭，显得娘气；也不会过分豪迈，显得粗鲁。又比如他低头的幅度，既不会埋到碗里去，弓腰驼背不美观；也不会直挺挺地像僵尸，看着都难受。再比如，他拿勺子的姿势……
　　“我是不是耽误你下班？”
　　许念还在神游天外，听到声音，下意识地“嗯”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说：“不是。”
　　那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梁安心想。
　　也不是没被人盯过，但被这女孩盯着，久了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毛。这不是第一次了，前面有两三次也是，她眼珠子太黑了，又不灵光，盯着一处动也不动的时候，死气沉沉的，有些骇人。
　　这时，老板娘从厨房里出来，正好十点，她看冰柜里还有几件甜点，知道许念喜欢吃，便照例问她要不要用成本价买了。
　　老板娘确实是较真儿的性子，自己不吃亏，也不会去占别人的便宜，即便是卖剩下的，也没有白送的道理。
　　许念拿了个椰冻，脱下围裙，在角落的椅子凳子上坐下吃。
　　梁安恍然大悟，会不会是自己这几次都买走了她喜欢吃的，让她给记恨上了，所以才这么盯着他。
　　想到自己在别人眼里可能是个捡便宜货的，还专夺人所好那种，他不由得失笑。要不然下次请她吃好了，她可不想莫名其妙地就落了个这么寒碜的形象，即便她只是个几乎没有交集的陌生人。
　　梁安先吃完走了，许念也紧跟着吃完了。她不像梁安吃得那么慢，她喜欢嗷呜一大口含在嘴里，让浓郁的味道充满整个口腔，让所有味蕾都随之欢呼雀跃，再慢慢地一点点吞咽。
　　寂静的街道空无一人，梁安和许念一前一后地走着。许念习惯性地盯着某个虚无的点开始发呆，她这样走路很容易摔跤，甚至连红绿灯都没注意就笔直往前走了，她也不是没试过，差点没被车撞死，但她根本不在意，仍然死性不改，可以说她能活到这么大，如果身边真没人跟着，那就是奇迹了。
　　前面是红灯，梁安停下脚步，后面许念却没停，一头撞上他的背，发出一声不小的闷响。梁安连忙转身，许念恰好抬起头，额头上红了一块，她的神情却茫茫然的，好像不知道痛，那双刚才还让他觉得发毛的眼睛此时有些涣散，呆愣愣的，竟有些可爱。
　　“对不起。”许念迟钝地说。
　　“你没事吧？”梁安礼貌地问。
　　“没。”转绿灯亮，许念饶过他，继续往前走。
　　梁安看着她的背影，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女孩子。
　　*
　　许念回到家里，一开门就听到从许燕房间里传出来的不堪入耳的声音，她像是没听到，径直走到自己的房间，拿了衣服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许燕已经结束了，正穿着吊带在沙发上吸烟，看到她便恶狠狠地说：“去给我买个粥。”
　　许念没说话，回房间换衣服，许燕像是被她的态度激怒了，按灭了烟跳起来，冲进许念的房间，抬手便往她身上招呼，“你是哑巴了吗！说话！说话！”
　　许念自顾自地收拾，手臂上几个青紫的指印还没褪，又添了新的红痕，她却始终一言不发，直到换好衣服，拿了钥匙，趿着拖鞋便出去了，许燕还在后面骂。
　　那些做皮肉生意的，大多都是在乌烟瘴气的地方，但许燕是个特别的，她租的地方干净整洁，附近都是好人家的居民楼，楼下的宵夜摊子也是亮堂堂的，没有左青龙右白虎的大哥在喝酒吹牛扰民，不时还有巡街的警察经过，所以虽然大晚上的一个漂亮小姑娘出来买宵夜，也没有什么危险。
　　许念买了粥，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一个人从楼道的阴影里出来，许念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那人却停住了脚步，抬头对她笑，“小可怜，我回来了。”
　　许念望着他，没说话。
　　那人看上去像是十几岁的少年，长得不高却极瘦，漆黑的影子被路灯拉长，像一根竹子。他的脸色很白，是病态的苍白，近乎透明，能看到下面蓝紫色的血管。他不笑的时候，眼睛耷拉着，一副孱弱模样，但他一笑，眼睛倏地睁大，嘴唇的颜色深了些，整个人都变得诡谲起来。
　　“啧，才三年没见，你不会就不认得我了吧？我变化很大吗？”卢丛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感觉没有啊。”
　　许念还是没有说话，卢丛却像是习惯了，没有在意，上前一步，凑近了些端详她，“你也没变，这里，”他指着她的眼睛，“一点光彩也没有。”
　　卢丛又看了她一会儿，好像很满意，退回到原先的位置，“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你妈妈还打你吗？”
　　许念不再理他，提着粥上楼，她听到身后低低的笑声，听到他小声说她是白眼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