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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囚笼少女(八)修文 ...


  •   郁桑知道他会妥协,他当然会,没有人会真的拒绝她。她为此感到满足与虚荣的快乐。

      他们全湿透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冰冷的流水,郁桑感觉到了一丝战栗。她的手臂轻轻都着,触碰在崇判的皮肤上,她有点冷了。

      “你会救我吗,会放我走吗?”郁桑问。

      崇判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目光不复坚定,沙砾堆砌的坚墙已然颤动,他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崩裂,但仅仅只裂开了一道飞沙走石的缝隙,还不够。她要那些缝隙里生长出新的生命才行。

      “不会。”崇判最终还是拒绝,他不想背叛苍冥。

      郁桑推开崇判,顺着流水的波动,向岸上游去。用衣裙包裹住被水湿透的身体。月夜下,她从水中钻出的身影宛如神女降临。崇判还站在水中,他需要冷静,需要用刺骨的河水抚平血液中沸腾的东西。但他不能待太久,郁桑这个狡猾的小东西会寻机逃跑的。他只稍稍站了片刻就湿着衣服跟在郁桑身边走回营地。

      士兵看见他们一前一后地回来,两人头发都是湿的,他们的将军浑身湿得更是厉害。营地传出口哨的声音,似在揶揄。

      这一夜过后,崇判行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郁桑能猜出他这样做的原因——他自己恐怕都不清楚,但旁观者清,郁桑将他的变化与挣扎看得清清楚楚。

      为她所迷所困之人不知凡几,她太清楚他们在想什么。崇判也不例外,什么上神,什么行渊,在她眼前还不是要和凡人一样为情所困,别无二般。

      更好笑的是,崇判实在是个过于忠诚的人,只要帮了她,他就会有莫大的负罪感,他紧紧抿着的嘴角与刻意不看她的目光让他的心思无所遁形。等到他感情与罪恶交织的那一天到来,一定会非常有意思。

      “我们再做个交易吧,崇判。”在军队即将踏进王都的那一刻,郁桑开了口。

      崇判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似乎等她开口这一刻等了很久了,他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在这样幽深的目光中,郁桑缓缓道:“我不会逃,只要你不送我进王庭,我可以一直待在你身边,但……你要让我活着。你显然还对我有兴趣,我也显然还想要活命。况且,即便你反悔了,大不了就再把我送给你们的祭司,这个交易对你并没有什么坏处。而我所求,不过多活几日。”

      崇判没有说话,但从他的眼神看来,他答应了,并且为自己答应她这个交易而感到一丝不解的烦闷。郁桑拉住他的手臂,如同藤蔓将他缠紧,她美艳如罂/粟,声音似莺语。当她看向旁人时,无情似有情。

      只要她想,根本不会有人不答应她的要求。

      “你这是答应了吗,我会好好谢你的。”

      说完这句话,郁桑就要离开,可是手臂却被崇判抓住。

      “是不是有很多男人都死在你的手中?”他沉声问。

      这句话是突然出现在崇判的脑海中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几乎是想到的第一秒就脱口而出。

      郁桑愣了片刻,眼睛去婴孩般天真:“你在说什么,我从不杀人的。”

      话音刚落,郁桑手上忽然感到一股灼热,从皮肤表层蔓延进血肉中,崇判缓缓松开手,让她看清自己掌心中被种下的印记,这已经是崇判给她种的第二个印记了。

      第一个印记将在进入王都时失效,而这个……

      “这是追踪,”崇判道:“我必须要确保你不会反悔,不会从我身边逃走。”

      追踪印可以让一个人在一定范围内感觉到另一个人的位置。她完全理解崇判的不安,毕竟连她自己都不能保证会不会有一天心血来潮就跑走。她向来无拘无束惯了,也不知道能不能习惯一直呆在一个人身边。

      但是她仍旧做出良善的模样:“既然我已经给了你这个保证,那你……打算怎么帮我?”

      崇判低声说:“跑吧,现在就走,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也不要跑太远,我会找到你的。”

      郁桑端详着他的神情,他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确定崇判说的是真话,郁桑撒开腿就跑。军营中的人已经默认郁桑是由崇判来看管的,她要么就是在崇判的马上,要么就是在军帐中,他们连见一次都难,更不用说挖空心思的去看守着她。

      郁桑的逃离之路变得很简单,她逃开没有多久,就听见军营里有一阵喧哗声。她躲在不远处的灌木中,看着崇判带着人向这边搜寻过来。

      “她逃不远,你们去那边找找。”

      他坐在马上指挥着,看起来煞有介事的模样。原来他这样的人也会说谎,平时看起来一本正经又凶神恶煞,可是说谎的时候也能面不红心不跳,真是可爱。

      有追踪印,崇判能时刻刻感觉到她的位置,他故意把其他人调往反方向,只有他自己带着零星几个人往这边来。

      在高大的灌木丛掩盖下,郁桑屏住了呼吸。崇判在路过时停下了脚步。她本觉得他大概是做做样子,所以当灌木丛被突然扒开的时候,她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还好看过来的那双眼睛是熟悉的眼睛。她坐在灌木丛中,抬头看崇判。

      山灵族人生来就似山野精怪,自由不羁,不喜束缚,天性纯真。当郁桑坐在一片绿意中时,灌木叶是她的遮蔽,更是她的新妆。四时风月、薄雾清霜,不过是她眼中一暼,而她全然不在意。这样的人,好像不会有什么东西、或者是什么人能入她的眼。

      崇判本想来吓一下郁桑,可现在,他似乎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他看着那个山魅一样的人,没有说话。

      直到有旁人向这边走来:“将军可有发现什么?”

      因为害怕被发现,郁桑浑身紧绷起来。

      崇判侧目:“这里什么都没有,你去西边找。”

      士兵离开了。

      崇判低下头,对着坐在灌木中的郁桑说:“会有人接你,跟她走就好。”

      郁桑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崇判身体俯得很低,气息与绿叶清香交杂,有一种树叶与干草冷冽的甘甜。

      随后他松开手,灌木叶重新合拢,成为一道天然的屏障,将他们阻隔开。郁桑听见他的声音说:“这里已经找过了,没有。”

      等待是最熬人的,郁桑很害怕等待,泥潭一样的寂寥会让人失去所有生机,沉湎于灰暗。幸好在她快忍不住的时候,一道声音传了过来:“将军请您跟我走。”

      她从灌木中走出,看见一个身穿武装的女子,背后背着一把长刀,牵着一匹马,看起来不是军营中的人。

      当看见郁桑时,她的眼睛难免丨流露出一点赞叹,但很快收敛,递过去一件斗篷:“你长得与苍冥人不一样,还是穿上这个避避风头吧。”

      她没有过多介绍,只说自己叫尹姚。郁桑问她他们去哪儿,尹姚说,进王都。又解释道,进王都并不是要把她送到王庭中,只是先让她安全落脚,不被抓到。

      郁桑其实无所谓,毕竟她一直怀疑,心魔就藏在王都里。她穿上尹姚给她的斗篷,尹姚骑马带她进了王都。

      苍冥王都确实异常繁华,又民风开放。从进城门的那一刻,歌舞便连绵不断,琴楼与酒肆遍布,彩色灯笼与酒旗在空中摇摆,异常风流。

      尹姚却没有在这些地方停下,反而带她到了一处水畔清静的竹屋中,竹屋有几间房,和一个种着桃树的小院子。

      “这是我家,还请姑娘不要嫌弃。”

      竹楼虽然简陋,但陈设并不杂乱。只是因有一段时间空置,落了一层薄灰。尹姚打水来擦桌椅,郁桑同她一起收拾,一边问道:“方才一路过来,还没到晚上,便舞乐笙歌不断。苍冥王都向来都这样热闹吗?”

      尹姚动作停顿,但眉头却皱起:“原先不是这样的。”

      尹姚将布放在水桶清洗,一边漫不经心道:“三年前有一种叫做石沸砂的东西进了苍冥,这个东西邪门,无论是何族类,吃下它都会产生愉悦幻觉,主子叫我们都别碰。但它很快就在王都传开了,服用过它的人耽于纵情享乐,无法从幻象中抽身,更不能戒除。久而久之,连白日都充斥着这些靡靡之音。”

      说到最后,尹姚锁了下眉,似乎对此有些厌恶。

      郁桑了然地点了点头:“为什么不将它禁掉呢?”

      “主子曾查过石沸砂的源头,没有查到,后来连不少王公贵族都染上后,这事情也就不给查了。”

      原来所谓的繁荣蒙了一层虚伪的假象,耽于幻象的美景终究是空中楼阁。

      尹姚铺上干净的被褥:“姑娘就睡在这间,我住在旁边那间,有什么事情姑娘叫我就是。只是不要乱跑,万一再给人抓了去就不好了。”

      干净的被褥散发出好闻的气息,将她淹没在舒软中,与囚笼与军帐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区别。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样一场好觉了。她以为崇判很快就会来找她,可接下来三天她都没有见到崇判。

      郁桑问尹姚关于崇判的事,尹姚只说崇判让她跑走,定然要背责罚。郁桑表示同情,但一点愧疚也没有,继续吃好睡好。

      尹姚记得崇判让她带郁桑逃走时的模样,她能感受到他的矛盾,不愿意背叛王庭与想保护这个山灵人的矛盾,她以为郁桑对他一定很重要,虽然她并不清楚崇判离开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但至少,他们之间应该有些情谊才对。

      但从郁桑身上,尹姚感觉不到一点她对崇判的情谊。她很诧异,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询问,崇判是她的主子,他不喜欢别人打听关于他的事情。

      到第五天时,郁桑终于见到了崇判。他嘴唇发白,面上没什么血色。平素里一个高高在上的将军愣生生有了病态,他来见郁桑也是趁着夜色,无人注意时来的。郁桑那时候和尹姚正坐在院子里喝酒,月色正浓,清风微醺,她一抬头看见崇判站在阴影中,有些吃惊。

      尹姚是个有眼色的,看见崇判过来,找了个理由就往屋子里跑。崇判走过去掂了掂桌子上的酒,说:“尹姚嗜酒,你无需陪她一起。”

      “是我主动要喝的,这酒很好,我们山灵族没有这种酒。”

      崇判点了下头,顺势坐了下来,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没有以对立的身份面对面坐着,都不大习惯。

      “听闻你受了罚,疼吗?”郁桑问道。

      崇判摇了摇头,端坐着,就像真的什么事也没有。

      郁桑短促地笑了一下:“尹姚说了,我逃走,你一定会受重罚。你脸色很不好,用不着强撑。”

      崇判的眉头隐隐皱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手握了起来,似乎在忍耐,可当郁桑的目光看过去的时候,他的手又再次装作无事发生一样松开。

      郁桑她走过去摸了摸崇判的额头,冰凉凉的,有冷汗。她的手轻轻抚过崇判的面容,仿佛无限留恋:“是因为我,你现在才这样疼,我好高兴。”

      崇判隐隐觉得不对劲,但疼痛让他不能像平时一样快速反应,他只能露出一丝诧异的神情。

      “我叫尹姚过来帮你。”郁桑温和地说,

      崇判下意识握住她的手,却在半道忍住,手了回来:“不必。”

      他态度强硬,面色更显得冷了几分。郁桑瞧见他手臂上隐约露出来的伤口。她的手轻轻抓住崇判方才停下的手:“你是想握住我的手吗,如果想的话,就握住吧。对了,你要喝点酒吗?”

      她将酒往前推了几寸,噬人的美貌在月夜更显妖冶,她迷惑着对手,让他们屈从、臣服。崇判没有拒绝,一口灌下酒,杯中就空了。

      郁桑有种的感叹:“喝酒的话,伤口不会更疼吗。还是说因为我在你身边,你连疼痛都可以感觉不到?”

      崇判皱了皱眉,又喝了一杯。

      尹姚在楼上看着两人一杯接一杯的对饮,心里有点着急,懂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受伤的人根本不能喝酒,酒只会让伤口愈合得更慢、变得更加严重。她有点后悔把酒拿出来了。

      郁桑喝了酒便有困意,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姻缘府,变回了那个帮月老绑红线的小仙子。她翻看月老的名册,想从那上面找到自己的名字,可她翻了五十年,都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啧,她的姻缘果然是不存在的。

      她将脸靠在崇判的手心,蹭了蹭,崇判的手指一紧,这个反应令她很是满意。松开手,她摇摇晃晃走过去,低下头看他:“给我看看你的伤口吧,让我记住这些……我应该记住这些的,对吧?你可是……为了我才这样。”

      她用手去扯崇判的衣袖,崇判没动弹,由着她将衣袖掀开,狰狞的伤口暴露无遗,皮肉绽开,血色才刚刚止住。伤口一条接一条,一直延伸到里面,郁桑不用看都知道,他的背部也绝对不会是完好的,只怕比这还要可怖。

      郁桑稍一用力,又有血色洇出,湿透衣衫,她摇了摇头,做出感叹状:“你们苍冥的惩戒也太严重了,他们想要你的命吗?”

      崇判说:“我本就背叛了苍冥,就算要我的命,也是应该的。”

      郁桑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你真是衷心,帮我逃跑这种事情,你心里一定很煎熬吧。要是有人发现了怎么办呢?你会继续为我遮掩吗?”

      夜风很静,吹来呢喃细语。风中冷清与暧昧揉杂,她的指尖划过崇判的皮肤,所过之出,生出痛与酥痒。

      崇判没有想过郁桑说的问题,他喝了那么多酒,却还是能够保持清醒,他淡淡道:“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郁桑低低笑起来,她未曾想到,这个崇判,竟然还是个天真的榆木脑袋。

      在她笑得直不起身时,手被轻轻握住,崇判坚定地看着她,问道:“你先前说的话,还记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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