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场制造指南[快穿]》十八笳

16、深宅怪物（二）捉虫

　　隋云川眼中带着水光，又因为咳嗽眼尾发红，说话间直了直腰板，像一棵上了年份的古树。话里话外，都是为着郁桑考虑。若不是郁桑瞧见了他头上那抹魔气，还真会被他这副渊渟岳峙的样子迷惑。

　　她闷不做声，缩了下脖子，被子遮了一半的脸。这么闷了一会儿，热气熏得脸又红了几分。那双眼睛扑闪扑闪地盯着隋云川瞧，叫他心底里软得跟棉花一样。

　　屋子外头风停歇了片刻，窗纸在瑟瑟作响中静下来，隋云川看着她：“你才十六岁。和离书，我已经备好了。我活着一天，你就当一天的隋家少奶奶。我死了，也不会有人拘着你。”

　　他慢慢闭上眼睛，如暮色中合拢的树梢、霞光中归巢的倦鸟，几分疲惫与困乏。郁桑察觉到被子底下有双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冰凉凉的一双手，用火烧也暖不起来。此时格外小心地握着她，就像抓着一颗坟冢旁攀缘生长的新草。

　　郁桑把他这双冰凉的手放在了肚子上，隔着一层小衫，用体温暖着。可这双手实在太冷，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又往怀里抱了抱。隋云川没拒绝，连眼都没睁一下，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天幕浓得化不开，外头人影闪过，来到窗边。手指悄悄捅破窗纸，露出个圆洞。透过圆洞，李婆子往屋里偷偷瞧过去，灯火通明的屋子里，两具身体靠得很近，不过被帘子遮挡了一部分，有些看不清。她还待再仔细瞧瞧，床上的人忽而睁开眼睛，顺着空隙向她看去，冷冷的目光阴森森，隋云川沉着脸，吓得李婆子脚下一滑，摔了个跟头。

　　以往隋云川身体好的时候，治下甚严，宅子里谁对他不是又敬又怕。隋夫人还是个小姑娘时，李婆子就跟在她身边服侍了，服侍了隋夫人三十几年，也看着隋云川从小长到大，是个有辈分的老人。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在隋云川面前有一点点放肆。今日若不是老夫人遣她来，她哪里敢过来做这档子事。

　　心惊肉跳的，李婆子从地上爬起来，跑得没了影。

　　郁桑进隋家进得仓促，没人教过她规矩。可她知道新媳妇要请安、要奉茶……所以天还没亮就爬了起来。郁桑动作很轻，但隋云川还是醒了，瞧见她用清水扑脸，他撑着手坐起来去穿外衣。郁桑拦住他的手，不叫他起。

　　“我陪你去，娘性子好，但隋家也有几个不像话的，你招架不住。我陪着，他们总归不敢明着让你难堪。”

　　郁桑收了手，眨了下眼睛。隋云川抬手往她鼻子上一抹，抹去擦干的一点水迹。郁桑揉了揉鼻子，就替他穿外衣。

　　穿好衣服，隋云川就牵着她向外走，袖子空荡荡的，灌进不少风。郁桑攥着他的袖口，不让寒意再跑进来。

　　老夫人还没起，郁桑就和隋云川在厅堂里坐着等。等了一会儿来了几个长辈模样的人，还没坐下就对着隋云川道：“云川，这就是你的新媳妇？模样不错，可惜了，是个不会说话的。”

　　她说话大声，引得几个在院子里扫地的家丁都看了过来，郁桑在一旁局促不安的绞着手，盯着隋云川瞧。隋云川握住了她的手：“郁桑来，见见几位长辈，这是二婶，还有二叔、三叔、三婶。”

　　郁桑点了几下头，当作是问候。隋云川不露痕迹地捏了下她的手，继续说道：“二婶平日里最是大方，今日第一次你，不知道备了什么见面礼，还不快敬个茶。”

　　茶碗就放在手边，郁桑拿起茶就要敬。骆惠云慌忙制止，笑道：“哪有给我先敬的道理，大嫂还没来，新媳妇第一碗茶理应是要敬婆母的。”

　　隋云川反驳道：“二婶这话说的不对，郁桑待您应当如待婆母一样敬爱，敬个茶，您还是受的起的。”

　　骆惠云一时没了话，只能接过郁桑递过来的茶，喝完茶，面色尴尬地把手上一只镯子脱下来，塞进郁桑手中：“二婶来的匆忙，没来得及给你准备见面礼，这镯子你先带着，前年的时候上京买的，水色好得很，本是要往宫里送的，我出高价买下来了。”

　　一番话说的很是心疼。郁桑瞧着她那只要送不送的手，也没和她客气，接过镯子揣进袖子里，又抬头望了望隋云川。而他只是温温和和地看着她笑，心情很好的模样。

　　“怎么都来了。”隋夫人段芊巧姗姗来迟，身后跟着几个老妇，老妇们手里捧着盒子，瞧起来有几分排场。

　　隋泓辛接话道：“惠云想来瞧瞧新媳妇，一大早就把我叫起来了，我昨夜里睡得晚……”

　　话还没说完，被骆惠云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不吭声了。

　　骆惠云找补似的说：“云川的大事，我做婶婶的总要上点心。”

　　沈芊巧看了骆惠云一眼，笑了一声：“那见过之后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呢？”

　　“大嫂选的人，当然是最好的。”

　　沈芊巧环视一周：“都坐吧。”

　　众人都落了坐，段芊巧对着郁桑招了招手，郁桑捧着茶走过去，跪在她身前。段芊巧接过茶喝下去，拉着她的手让她起来：“好孩子，咱们也别管那些繁文缛节了，这都是我给你选的几样东西，回头送到你房里。”

　　站在一旁的老妇们打开盒子，有一对玉如意、一对金盏、一对臂钏……都是些成双成对的东西。段芊巧让郁桑一一过了目，就让人将东西拿走。

　　她拉着郁桑的手不急不慢地说着：“你也是本分人家的孩子，若不是今年青云乡遭了荒灾，你父母也不会把你送到隋家来。你安心本分的和云川过日子，隋家一定不会亏待你。”

　　郁桑听得懂她话中的含义，很是乖巧地点了下头。沈芊巧看着她这副乖顺模样，又仔细瞧了瞧她的脸和身段，越发对自己选的这个儿媳满意起来。

　　“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你和云川都回去吧。泓辛，惠云，泓璨，阿颜，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别往我眼前凑。”

　　趁着众带着仆从向外走，骆惠云往沈芊巧身边挨近了几步，压低了声音，脸上带了几分讨好似的笑：“大嫂，我前几日和你说的，让逍儿去铺子里帮忙的事，你想好了没？”

　　隋逍是隋泓辛夫妇的独子，小小年纪便爱往烟花柳巷里跑，花名在外，哪个馆子里都有他几个相好。段芊巧向来不把他放在眼里，可偏偏隋云川这一病，让骆惠云不该有的心思越发活络起来。

　　她冷冷瞧了骆惠云一眼：“逍儿还是个贪玩的孩子，前些日子连宿几日会宾楼，整个霁城都传遍了，让他再玩个几年吧。”

　　骆惠云还想再纠缠几句，被沈芊巧找个理由打发了，婆子们左一句“二爷还小”，又一句“您少操点心”，把骆惠云送出了门。

　　郁桑琢磨着离开，可隋云川没有要走的意思，等人走的差不多了，他才开口问沈芊巧：“我算了算时间，往年这段时日是不是该来一批贵川雪芽了？”

　　“昨日已经到了。”

　　“怎么没人同我说？”

　　“你这个身体……”沈芊巧欲言又止：“还是别叫他们烦你了。”

　　隋云川喝了口茶，缓缓笑了下：“我身体能支撑，生意上的事还能再管些时日。我带郁桑去铺子里看看，让她熟悉熟悉家里的生意。”

　　沈芊巧不想让他再操劳，可又拧不过他。只能叹口气，说些让他注意休息的话，又给郁桑递了个眼色，叫她多上心隋云川的身体。

　　郁桑和隋云川坐了马车去了茶铺，从上马车开始，隋云川就在咳嗽，郁桑不知道该怎么帮他，就一直给他拍着背，到了茶铺门前，隋云川脸色才稍好一些。

　　茶铺盖得富丽堂皇，像是去了酒楼一样，上头写着四个字：和堂佳茗。隋云川带她去了后院仓库，让陈管事取些昨日新到的雪芽。

　　茶被取出时，色泽翠绿，碧玉一样，像是初春刚掐下的嫩尖。郁桑没见过这样的好茶，忍不住低头嗅了嗅。香气如同烟雾，融入清风里。隋云川问她：“好闻吗？”

　　郁桑点了点头。

　　隋云川捏起一片茶叶，放在她唇边：“张嘴。”

　　郁桑张开嘴巴，将茶叶吃了进去。

　　“这茶叫雪芽，指的是初春第一场雪后采下的新芽，是最嫩最香的一茬。你嚼一嚼茶叶，一点涩味也品不出来。”

　　郁桑嚼了嚼，眼睛一直瞧着隋云川，这种茶确实一点也不清苦，反而有种甘甜，藏着山间清新的云水，回味悠长。她咽了咽，将茶叶咽到了肚子里。

　　隋云川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脑袋：“怎么就咽下去了？嚼完茶叶要吐出来的。”

　　郁桑摇了下脑袋，张了张嘴，虽然没出声，可隋云川看明白了她的口型。她说，我不懂这些。

　　隋云川低头笑了一声：“傻乎乎的。”

　　停了停又说：“没事，我教你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