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有古怪》漫天狂沙

8、八个洞【已修】

　　之前他们报给人牙子的是假名，“幺儿”这名也不过是因为他在家排行最末，爹娘随口叫的小名，还从未有人给他起过正儿八经的名字。

　　他爹二刀这名约摸也是这么来的，长大后懒得改就这么用着了。山寨的孩子，多是贱名好养活。

　　但幺儿完全不想再跟他那个恶棍爹有任何联系，自从娘去世他生病被二刀扔进树林之后，幺儿就发誓如果能侥幸活下来，这辈子一定一定要比谁都努力。只要能摆脱任人宰割的命运，求仙也好，成鬼也罢，他都愿意一条道走到黑。

　　所以他拼尽全力从泥泞山麓爬出，当春雨毫无遮挡地打在脸上，心中燃起如获重生般的火焰，支持着他用残存的最后一丝意识摸进山寨柴房。

　　柴房又黑又冷，他身上的衣物尽数湿透，到了晚上寒气便一阵阵从脚底窜上来，身上忽冷忽热，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病情在不断加重。

　　但他知道，被关进这间房里的人，有机会被送去蔓魂教当弟子。

　　蔓魂教，听名字就知道一定不是正经道门，多半是魔门。

　　但那又如何，只要有一丝机会，他都会死死攀住。

　　意识模糊间，幺儿感到有人将他拥入怀中，这让他回忆起他与他娘奉姑为数不多的温情时刻。奉姑是被山匪们抢来，二刀又不知怜香惜玉，她便整日以泪洗面，只有二刀在外胡混连续多日不着家时，奉姑才会露出些笑容，抱抱他们。

　　幺儿还梦见他娘走的那晚，二刀在外头输了个精光，喝得烂醉，心情极差，稍有动静便大发雷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怯懦地缩在墙角，除了握紧拳头咬紧牙，什么也做不了。

　　他又梦见自己生病咳嗽，二刀嫌弃地拽着他的胳膊，说他活着是浪费粮食，要把他扔到树林里。他苦苦哀求，流无数的眼泪。他又向自己的兄姊求助，却在他们眼中看到麻木与冷漠。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他必须得做点什么，做点什么来救救这个被老天爷不待见的自己。

　　回过神来，观祥已经登记完进去测试，登记处有些不耐地再次询问幺儿叫什么名字时，他才缓缓报出：“奉……君尧，我想叫奉君尧。”

　　登记处弟子没注意，但毕无谓听到了那个“想”字，猜到幺儿这大名可能是他现想出来的，由衷夸道：“这名字不错。”

　　幺儿对毕无谓展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山寨的孩子们本不识字，未来也多是要跟着大的一起干打杀抢掠的脏活，认字用处不大。幺儿会一点认字写字，还要多谢山寨的姑奶奶，她让大当家给山寨的孩子们掳来个先生，说要提高山寨的整体素质，得从娃娃抓起。然而那先生不是教书先生，而是说书先生，教人虽不得法，肚子里倒是有很多故事，讲故事前会把要出场的人名写在地上，孩子们就跟着写那些名字。

　　幺儿因为体质不佳，不会被半途叫去做事或者练武，可以整日坐在屋里听先生讲故事，会的也就比山寨里其他孩子多些。

　　飞舟上，俯瞰脚下广袤土地时，他才发现这凡世于修士眼中有多么渺小。他想记住他娘奉姑，也想像霓光道君那样修道长生，把奉姑的份，把他自己的份，统统从天道那里赚回来。不求成为先生口中尧舜禹那样，能造福天地百姓流芳于世的圣贤，只愿不负天下所有温暖以待之人。

　　看着毕无谓的名字也被记录在册，奉君尧默默跟着笔尖在心中记下这三个字的笔划，如果不是毕无谓一行将他救出，他或许这辈子都只能当幺儿。

　　“下一个。”

　　屋内通报，奉君尧对毕无谓点点头，深呼吸做好心理准备迈进屋。

　　毕无谓站在门外，忐忑等待，不知道大家测试结果如何。

　　算了，多想无用，反正等一会测试完就能知道结果。

　　“下一个。”

　　走进里屋，门里坐着两名穿着灰袍的天衍宗外门弟子，其中一个专门通知外面可以进下一个。毕无谓进来的时候，这两名弟子正在一脸兴奋地低声交谈着什么，险些忘记毕无谓的存在。

　　“咳，把手放这上面就行，有光走左边，无光走右边。”两人终于注意到干站着的毕无谓。

　　按照他们提示的步骤，毕无谓将手盖到桌上一块平平无奇的圆石头上。他什么也没做，这“寻常”的石头便唰地亮起，要不是见过它的本来面目，毕无谓都要怀疑他手下盖着的不是石头，而是元宵夜里点着火的新奇灯笼。

　　“去左边吧。”测试弟子道，收起几分面上的漫不经心，看着毕无谓进去左间，才拿起登记簿——门外登记的个人信息都会实时反应到上面——该弟子对另一弟子问道：“观乡是哪里？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我也没听过，能出这么多有灵根的，得是个世外桃源吧？”那弟子猜测道。

　　另一人赞同：“有可能。真好啊，我也想在世外桃源出生……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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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间内摆着两套石质桌椅，一套桌椅前坐着名蓄着足尺长白胡须，仙风道骨的老者，另一套桌椅前则空着。老者示意毕无谓到他面前石桌领取一支蒲公英，然后到那套空桌椅前坐下。

　　毕无谓小心翼翼接过冠毛完整的蒲公英，用手拢着防止它被移动的气流带动吹散。

　　“不用那么遮着，此物乃法术所变，不会自行散开。”老者提醒。

　　“好的。”毕无谓点点头，坐到石桌前，将蒲公英放入空石桌凹陷处，待桌上有光微微亮起，再听老者指令，朝蒲公英吹气。

　　神奇的是，刚才不论怎么摆动都没有散开的蒲公英，居然真的轻轻一吹便轻盈飞散开来。小小的白色伞球在石桌微光的引导下，并不是无序乱舞，而是以某种特定的运行轨道，在石桌上空固定区域缓缓移动，最终形成一个在内部不断流转的“罡”字。

　　“又一个赐字！”

　　侍立门旁的一名天衍宗弟子似是不敢相信，不由惊呼出声。

　　刚坐下凳子还没捂热的老者忍不住再次站起，捋着胡须赞叹：“运气无色，是为单一风灵根。行气流畅，资质上乘，另伴天地赐字，此子气运非常，不比前一个差呵！”

　　前一个？这是说幺儿也有不错的结果了？毕无谓挺高兴。

　　“你合格了，再过十天便可启程去天衍宗参加入门考核，届时会有专人与你联系。”老者笑眯眯道，整个人都透着股不必言说的喜悦。

　　毕无谓起身拜下：“谢前辈。”

　　待毕无谓站起，那石桌上空悬浮的“罡”字便化作一道光，射向他手背。举手一看，一道横杠模样的印记浮现在那里，呈淡灰色，下方还有小楷字体注明“天衍大道·预”。

　　“这是天衍宗门派徽记，若是有人对你不利，这印记可暂保平安，去吧。”

　　待毕无谓走出里屋，左间门口守着的两名天衍宗弟子还在轻声议论：
　　“今天不得了，一下出两个赐字，这可比当年霓光君入门那会更有排面呀。”
　　“等到下届八方会比，咱们天衍宗排行肯定得上去，也好挫挫谷老头那帮人的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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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须老者轻咳一声，训道：“不可背后胡乱非议他人，更不该给长辈起不敬之称。”
　　“是，孟老。”

　　毕无谓刚一出去，另外三个小的就围上来，神情兴奋。

　　“咱们都合格啦，无谓哥你看！”小吉特别开心，连带话都多了不少。

　　几只小手一齐伸过来，上面都有那几个字带标记，毕无谓也伸手过去给他们看，四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咯咯笑。

　　奉君尧摸着右手上的印记，从今往后，他就不再是山匪寨里的幺儿，而是有无限未来的奉君尧。

　　看了会，小祥奇怪道：“可是我们的颜色为什么不一样呀？”

　　的确，四人中只有毕无谓与奉君尧的徽记是单色，一灰一蓝；而吉祥姐弟俩手背徽记却有三种颜色，其中一种颜色居多，另外两种颜色占少数。大家看着手上徽记边猜测边走出门，想去询问街边的天衍宗弟子，却发现跟他们同来的另外四个排在队伍后头的观乡孩子，被一群混混拦住去路堵在墙边。

　　村长送行的时候给他们每人发了件统一样式的小褂，在屋中休息的时候他们多数都把小褂换上了身，一来换件干净的衣裳能在测试时加印象分，二来走在大街上相互之间也容易辨识，方便寻回。

　　没想到这反而为滋事者找上门提供了便利。

　　混混们表情凶恶：“就是你们几个小毛头刚刚在东街砸场子是吧？不用看都知道是一路货色来的，满脸穷酸相，还一股子坏胚味！”他这说法，不像是人牙子一行，更像是来替被搅黄的赌摊出气的。

　　奉君尧抓紧毕无谓的袖子，往他那里靠近了些。

　　毕无谓当他是被人找来，心中害怕，便反握住他手，紧了紧，小声让他别担心，同时迈步走到其他人前方，大声道：“你们想怎样？”

　　“哈！小东西同伙挺多。”混混亮出臂膀上的刺青，“把耍赖砸场的钱赔给我们，不然就拿你们抵账！”

　　刺青昭示着此人曾多次锒铛入狱，屡教不改，故而刺字以示惩戒。

　　此处吵闹，混混们又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周围渐渐围来看热闹的行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斜睨着眼，也不知是在评判哪一方。

　　孩子们的压力霎时变大。

　　“你……你莫要胡说！我们才没有做坏事！”观吉脸皮薄，被人一指便胀得通红。大家吃东西的时候，毕无谓就把经过讲给其他人听过，按说真正在那里干坏事砸场子的，该是那几个混在人群里拐卖人口的牙子才对。

　　然而她这副反驳的模样，落到那混混眼里，反倒让他们更来劲。

　　混混信口道：“小丫头片子成天跟一群男娃混在一起，也不知道害臊。”

　　观吉被这样说，眼睛都急红了，“你、你！”却又想不出骂他的词句。

　　毕无谓帮她把话抛回去：“你们才是不害臊，这么大的人，还要当街欺负小孩子！”

　　许是从毕无谓那得到了勇气，奉君尧也挺胸道：“没错，钱是我们赢来的，光明正大！分明是你们欺负我们是小孩子，想耍赖不认账。”

　　这一来一回，其他几个孩子也跟着叫嚷回嘴，那混混见街上指摘他们的人多起来，朝地上呵出口痰，撸起袖子就要动手，“今儿爷就让你们几个野疙瘩尝尝厉害！”

　　事态紧急，天衍宗弟子不得不走上前欲制止，只是还未抬袖，就已经被抢先。

　　“是什么人在此处生事？”

　　没想到屋内的人也被惊动，适才分明还在屋内做测试的长须老者，唰一下移就到了毕无谓跟前，抱袖而立。老者虽未动分毫，混混们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推开了似的，俱是踉跄着弹退一米。

　　那带头挑事的混混很是会察言观色，见居然有人出头保这几个孩子，还似乎是有修为的，知道情况不对，立马掉头就走。

　　在外维持秩序的弟子忙朝老者施礼：“孟长老怎么出来了，这点小事不用劳烦您，我们会处理的。”

　　“无妨，那几个是什么人？”孟玉清眯缝着眼。

　　弟子：“回长老，就是几个市井混混，向来在东街上横行霸道，吓唬吓唬就能赶走，不打紧的。”

　　孟玉清：“嗯，你忙去吧。”

　　队伍外立了这么个仙风道骨的修仙者，还施展了神通，围观和排队的人群都一时噤声，还有人把刚才几个孩子排着的队伍位置主动让出来。

　　“你们几个跟我来。”孟玉清转身对毕无谓等人道。

　　毕无谓也没想到，那长相平平无奇宛如寻常老者的测试人员，竟然是天衍宗的长老，冯修士不是说这里只会安排外门弟子给求仙之人进行资质测试么。

　　本以为孟长老喊他们，是要取消他们几人的考核资格，然而孟长老领着他们进去，只字未提门外的骚乱。

　　这位孟长老将他们带到屋内另一间空置的资质测试房，单独替剩下的四名观乡孩童做完测试，结果虽不如前组，但也有两人合格，灵根情况与吉祥姐弟类似。就是不合格的两人，也非废灵根，只是资质略欠缺，并未达到入天衍宗资格，尚可去其他仙门碰碰运气。

　　孟长老习惯性地捋理他雪白的长须，面带和煦微笑：“诸位可是同乡？”

　　孩子们面面相觑，不知他问这个做什么，不过登记时都有注明家乡，且大家对这位老长老颇有好感，便都点头。

　　“想来你们的家乡定是个草丰水美、山川秀丽的好地方，才能养出这么多好苗子。”孟长老哈哈笑。

　　孩子们又齐刷刷摇头，还有嘴快的直言：“哪有，我们那儿什么都没有，就是百年天灾都懒得搭理观乡，更不要提福泽啦。”

　　“哦？倒是稀奇。”孟长老提起兴趣，“观乡是个好名字，既然你们这么说，待此处事毕，我可得去好好瞧瞧。”

　　孟长老顿了顿又对他们说道：“这段时间若是没有住处，也可以住在这后面的别院内，允许携带家属。”

　　这确是因祸得福，可以提前近距离跟着仙师们同住，肯定比住在西街要方便得多。

　　晚些时候，毕无谓带着好消息回到住处，就见乌娘已经醒过来，正捧着茶杯单独坐在桌边沉思。

　　“娘！我们回来啦！”

　　毕无谓把检测结果告诉乌娘，也告诉她大伙准备搬去东街跟仙师们住一道，乌娘却反应平淡。

　　牛哥的反应就正常得多，听到有大半孩子都合格就快蹦三尺高，更甭提能免费住到东街离仙君们那么近，激动得险些落泪。

　　要知道山匪寨几乎被焚毁，他们的行李盘缠也大多被埋在废墟下，就是有仙君们帮忙也只找回来小部分。现在住的地方也是靠观乡以往的交情，屋主卖他们个人情面子，不然他们这些日子都得睡在大街上。孩子们去做测试，牛哥作为目前唯一能撑大梁的都快愁坏了。

　　听到消息的当下他们就快速打包起行李，准备连夜赶到东市。

　　直到到东市天衍宗测试点别院内，众人分配好三人一间，乌娘还是啥也没干，一见到凳子就坐，单手托腮，不知道在烦恼些什么，嘴里咕哝着：“乱套了乱套了，唉。”

　　毕无谓带着奉君尧坐在乌娘对面的石凳上，也顶着寒意举头望天，看三人背影，不知道的还以为中秋月圆了呢。

　　乌娘冷不丁问：“你俩拜师了嘛？”

　　毕无谓：“啊？拜什么师？”他们连天衍宗正式弟子都不算，拜哪门子的师父？

　　“唉～”乌娘又是一叹。

　　“与霓光君擦肩而过也就算了，怎么连乌沉子人影都没看到呢，唉～”乌娘三叹。

　　毕无谓出门的这段时间，牛哥已经向乌娘解释过他们到青云镇的前因后果，也非常遗憾她没享受到飞舟景色。不过既然毕无谓资质合格，不论是否入选内门，那么未来还是有极大可能有机会接触到仙人法器，如今听她叹息，果然还是在懊悔未能一睹仙君风姿吧？

　　只是乌沉子又是谁？

　　怀着小小疑问以及对未来的憧憬，孩子们早早洗漱休息。

　　这厢毕无谓等人睡得安稳，却不知他们已被人记恨上。

　　那群混混跟青云镇本地的大家族洪家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平日里浑惯了，时常扯着洪家的虎皮四处招摇撞骗，遇到硬茬就暗地给人穿小鞋，若是捅的篓子大了，或者有不敢惹的就跑回去给家主吹邪风。

　　这不已经让他们给打听到那些小孩是从观乡过来，落脚地也门清，只是去晚一步，没逮着。

　　那也不能受这个气啊！当着大宗门修仙者的面，他们是惹不起人家，但他们上头不也有洪家撑腰么！况且洪家小少爷今年也去参加了资质测试，还是单火灵根！可谓前途无量！

　　傍上的这个大腿，那可比什么都好使。

　　“大致情况我已经了解了。”洪家家主皱眉挥手，“下去吧。”

　　混混谄笑着躬身退下。

　　“星儿，你也听到了，那天衍宗仗势欺人，又排在八大宗门之末，你何苦非那不去呢？”洪家家主苦口婆心地劝。

　　不等坐在他下首的小儿子答话，洪家大少爷也跟着劝：“爹所言不错，老祖宗在的太极正宗名列前三，资源待遇好，还能受荫庇。到那破天衍宗能有什么？还要跟这帮不懂规矩的山野小子打交道，半点好处没有。”

　　“咱们这辈里就数你最有出息，可不能胡乱入宗门毁掉大好前程。”

　　“星儿，你大哥是过来人，他多清楚仙门背地里那些事，不会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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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子俩一唱一和，正巧借着话头不让洪小少爷去天衍宗。

　　若是一般孩童，怕是早就服软，从善如流加入太极正宗。

　　偏偏洪夙星不是一般孩童，不论父兄如何劝导，他依然非常坚定自己的选择。

　　小小年纪就能看出容貌姣好，齿白唇红的洪家二少爷洪夙星盈盈一笑，朝上首二人作揖：“此事我意已决，父兄请勿再议。”

　　见他神情坚定，并无动摇，二人虽百般叹息，却也只好作罢，放他回房。

　　独倚窗边，洪夙星以完全不符其年龄的深沉表情抚着下巴沉吟。

　　青云镇巴掌大的地方，还能有几个天资卓绝的让天衍宗长老如此看重？只怕是主角二人已经测试完毕出现赐字，这才引得他老人家多管闲事。

　　他不跟着主角走，到别的门派冒险干什么？

　　况且太极正宗也太难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