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撩人》云朵糖

3、第 3 章

　　我爬上窜下的功夫来自阿爸亲传，得到过庄园中每棵树的认可。没有理会小姐的话，我稳稳当当走到巢穴边，伸手去掏。
　　很快，我扁起嘴巴，扭头难过开口，“什么都没有。”

　　她提着裙子赶到阳台：“你先下来！”

　　我坐回栏杆，向下一跃，躬身卸去落地劲道，随后拍拍手上尘土：“可能不在这个，我得到下面花园……”

　　话没说完，被她抓着手拽回房间里。

　　两岁的年龄差距让她比我高出一个头，我仰头看她时几乎能数清她脸颊上每一根被阳光梳理过的绒毛。
　　她看着外面阳台，好一会儿才把目光放到我身上，开口说了一句：“不能爬那么高。”

　　我不以为然：“那怎么帮你找东西？”

　　“你……算了。”她蓦地叹了一口气。
　　她直接拉着我走到床边，一把将我按到床上坐下：“你留在这里不要乱跑，我自己去跟母亲说。”

　　可能是她表情严肃，我后知后觉害怕起来：“说什么呀？”
　　我伸手去拉她的袖子：“我做错事情了，是吗？”

　　她眉眼微松：“……没有。”

　　小姐的床又高又柔软，我的屁股陷在被褥中，两只脚悬空摇晃。
　　“真的没有吗？”我认真观察她的反应，讨好地笑，“我想要照顾你的。”

　　她抿唇让嘴角维持不动，但眼睛却弯起来，灰蓝色的眼眸晴朗如初晨。
　　“总之……你先呆在这里，等我回来。”

　　“好。”我乖巧朝她点头。

　　她离开我朝门口走去，我松一口气，干脆顺势往下躺倒，瞬间被绵软的被褥淹没。
　　“唔！”这是我从未有过的感受，背脊腰腹全无支撑，整个人好像跌入云雾，只能胡乱扑腾企图靠岸。好在挣扎片刻后，我顺利重新坐起，双手撑住上半身，心有余悸朝门口的小姐看去。

　　她准备出门，却对着门边一双鞋子发愣。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我看清她眼中晦暗，问：“怎么了？”

　　她手扶着墙，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鞋带子不见了，我没法出去。”

　　我伸头去看，那双精致的黑色小皮鞋只剩鞋身，应该用来固定的丝带不见踪影。我苦恼得头皮发痒，抬手想抓一抓，指间却带起一条墨蓝色缎带。
　　缎带缠在我左手，大概是刚才挣扎时无意勾住的。

　　就在我盯着它双眼发直时，小姐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来，一把将它夺回去。
　　她将缎带藏到身后，皱起眉恼怒质问我：“你怎么乱动我东西？”

　　我缩了一下肩膀：“对不起……”

　　她深深吸一口气，重新将缎带塞回枕头下面。

　　我自觉下床，来到门边观察她那双没法穿着的鞋子。在看到鞋子边缘两个小圆孔时，我瞪大眼睛，抬头询问她：“是不是只要穿过圆孔，把鞋子绑在脚上就可以？”

　　小姐站在床边，思索片刻：“不是。”

　　“嗯？”

　　她顿了顿，又补充：“得优雅得体。”

　　“什么？”我没听懂。

　　她走到我身边，低头同我一起看着鞋子：“……就是要好看。”

　　“我知道！”我朝她咧嘴笑，“我有办法，我去给你弄来。”
　　说完，我打开门，一溜烟往楼下跑。

　　爬下那段曲折的楼梯，我重新回到熟悉的花园。鼻尖充盈泥土和草木的腥气，我一路狂奔朝目的地，将风都甩在身后。
　　片刻后，我带着东西返回，与屋内小姐差点撞个满怀。
　　我朝她笑，递出手上牵牛藤蔓：“喏。”

　　少女手上拿着墨蓝色的缎带，看着藤蔓问：“……什么？”

　　“给你系鞋子呀。”我干脆蹲下来，用藤蔓穿过鞋子上的小孔。牵牛藤蔓细长，除掉多余的叶子，便像绳子一般。
　　“还有花呢。”我抬头问她，“是不是好看？”

　　她愣愣看着，将拿着缎带的手背到身后。
　　“……这样穿吗？”

　　我催促：“试一试？”

　　她终于放下手上东西，上前将裹着白袜子的脚丫塞进鞋子里。藤蔓有些长，我用它在她小腿上绕一圈，最后绑在她小腿肚上。
　　两只鞋子都穿上后，四朵蓝紫色的牵牛花簇拥在她腿间，她抬脚晃了晃，花朵也跟着颤颤巍巍摆动起来。

　　“好了！”我直起身，感觉自己完成重任。

　　小姐尝试走了几步，能看出不太自然，只是勉强适应。她转头看我，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咽了回去。

　　我提醒她：“不是要下去吗？”

　　她没立刻接话，回身朝屋内看了一眼，开口道：“要到时间了。”

　　“什么？”我没听懂。

　　她摇头，看向我：“……你跟我来。”
　　说完，她走出房间，领着我往楼下走。

　　我们又路过那四个被切割的窗户，彩色的光在地板铺成一条绚丽的毯子。我故意踩上去，让自己的脚也染上斑斓的颜色。
　　走在前头的小姐回头看我，我想起阿茹那个白眼，立刻收回脚站好。光斑在她白色裙子绘出纹样，她瞥了我一眼，走出彩光范围，步入沉寂的阴影中。

　　一楼大厅内传出窃窃交谈，她在门口驻足，低头端详腿上的牵牛花，不发一言。
　　我凑上前，越过她朝里看——红色沙发上坐着两个女人，一位是小姐的母亲，另一位是个陌生的，鬓发生白的精瘦女人。
　　我不知道庄园里还有能与夫人平起平坐的主子，嘴快问她：“那是谁？”

　　小姐依旧低着头：“礼仪课老师。”

　　我“哦”一声，心里头只模糊有个概念。

　　可能对话惊动了大厅内的人，夫人招手喊我们入内。

　　红色沙发前，小姐刚开口喊了一声“母亲”，那个年长的女人便嫌弃地盯着她的鞋：“一点规矩都没有，你脚上缠的是什么东西？”

　　“是花藤，葛夫人。”小姐回答，又抬眼问她，“你看不清吗？”

　　葛夫人拍打沙发扶手：“我是问你怎么会把那东西弄在腿上！”
　　她看向旁边夫人：“幸好坐在这里的是我，一个家族小姐腿上缠着不三不四的东西来见客，天呐，多么没有规矩！”

　　“大地仙女被西风之神追赶，口中吐出鲜花落到花神芙罗拉身上，所以芙罗拉以缀满鲜花之姿现身……”少女故意抬起腿，展示那些摇曳的花朵。
　　“神也不守规矩吗？”

　　葛夫人一愣。

　　夫人站起身，面上似笑非笑：“可不能再闲聊。”
　　她侧身看向葛夫人：“是不是该上课了？”

　　葛夫人拿起桌上折扇，紧跟着站起。她没说话，昂着下巴一点头，目不斜视朝厅外走去。

　　夫人缓缓跟在她身后，路过小姐时脚步一顿，垂首睨一眼她双足。
　　“缎带呢？”

　　小姐没有看她：“不见了。”

　　“又丢了？”夫人勾唇，目光越过她落到我身上，“天星，好好帮小姐找找。”

　　我有种被委以重任的被信任感，对着她重重一点头：“好！”

　　小姐却似乎不高兴，她扭头，眉心蹙起，目光复杂看了我一眼。

　　我还没来得及解读清楚她眼中情绪，便跟随两人来到大厅旁边的教室。懵懂间，阿茹拽住我的胳膊，将我定在门口。她用眼神警告我不能乱动，自己也规规矩矩立在门边。我学着她贴在门上，目送小姐走到那位葛夫人身边。

　　课堂于我而言是完全新奇的体验，即使只能站在门口围观，我的兴致依旧不减。
　　一开始，葛夫人口中喋喋不休，说的内容十有八九我都无法理解。我分神去看小姐，发现她目光涣散，与我平常无聊发呆时很像。

　　我们的目光偶然间撞到一起，我朝她笑，她便不自然移开眼神。

　　又过了一会，葛夫人突然站起身：“一位高贵的淑女，必须精通舞会上各类语言，有时候，肢体上的行动比语言更能赢得男士们的喜爱。”
　　她努力挺胸，接着又压下腰：“打招呼时，通过得体的礼仪恰到好处展示出自己的优势，会让你获得更多关注。”她看着小姐，要求道：“来，学我这样，弯腰，露出你洁白的胸脯。”

　　小姐看着她，眉间打起结。

　　耳边传来细微响动，我侧头，看到身侧阿茹正费力弯腰，保持如葛夫人的姿势，一边做，一边还用眼睛偷瞄前方背对我们的夫人。
　　我看得有趣，也学她弯腰，垂头看自己干瘪的胸部和小腹。

　　“快点。”葛夫人催促。

　　小姐站在原地：“……不会。”

　　葛夫人走到她身边：“弯腰不会？”
　　她按着少女的后背直直往下压：“别挺着，下去，下去啊！手臂在身侧夹紧，夹紧懂不懂？”她嘲讽道：“你本来就‘先天不足’，要是再不努力，将来怎么吸引男人注意？”

　　少女脊背僵直如竹，无论葛夫人如何使劲都压不下去。僵持间，她偶然看到我弯折成九十度的模样，扯动唇角轻蔑嘲笑。

　　我愣愣直起身体，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

　　“你还学不学了？！”下一刻，葛夫人气愤质问。
　　她放弃继续与少女对抗，转身拿起桌上折扇：“周月，把手伸出来。”

　　小姐沉默伸手，收起的折扇重重落到她手心。

　　“啪——”

　　那个瞬间，我的头脑一片空白。
　　折扇与皮肉的击打声像一把钝器，重重敲在太阳穴，意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身体已经如投石般飞掷出去，狠狠撞向那个可恶的存在。

　　“你真是越来越不听教训……啊！”葛夫人的责骂硬生生掐断，尖叫着摔向侧边。慌乱之际，她挥舞的双手抓到身旁长桌，靠着小臂支撑，狼狈站稳。
　　那折扇因她松手落到地上，发出“啪嗒”一声响。随后，整间教室便陷入静谧长夜。

　　全场人都没反应过来，葛夫人自己也呆愣，一脸茫然看着将她撞倒的我：“……你，你干嘛？”

　　“不准你打她！”我怒瞪向她，尽管因为全力狂奔喘着粗气，仍将双臂大张，护在小姐身前，气势如虹。

　　“什，什么？”

　　我厌恶她的迟钝。
　　“听不懂吗？”我重复，“不许你打她！”

　　每次想起这一幕，我都要为自己的莽撞脸红。但我并不后悔，只遗憾当时背对着她，没能欣赏到她初次心动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