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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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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潮的信息很快回了过来。
“我不觉得你会留在家里吃饭。”
汪小雨的手一顿,想到李春华的语气,心情陡然低落几分。
“江先生,如果您没有别的、关于江平的事需要问的,那我就先工作了。”
江潮反问:“工作?试问,哪家会赶在饭点上课?”
汪小雨:......
“所以江先生想做什么呢?”
“不做什么,就是来关心一下,毕竟你是我孩子的老师。”
汪小雨心中惴惴不安。
这父子俩,一个比一个难以捉摸。
“我并不觉得自己需要被关心,我一个人很好!”
消息一发出,这一次并没有像汪小雨想象中的一样得到快速回复。
可汪小雨又贱嗖嗖得在心中打起鼓来。
他刚要收起手机,江潮回复:“我很抱歉,最近才开始关注你。”
汪小雨的神思有片刻错位,就好像这句话是江潮对着十年前那个小小孩童说的。
“不要紧,江平的学习最要紧,您放心,我会做好自己的工作。”
“那是自然,我相信你!不过,你自己也没有多大,不是吗?诚然,我们希望孩子学业步步高升,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只看中这些。孩子的成长,以及成长之中遇到的人,都是一笔宝贵的财富。之于我们,也是一样!所以,尽管这是你应该做的,但你也值得被关心和问候。还有,我说了,你可以喊我叔叔,至少江平每次都亲切的喊你‘小雨哥’,不是吗?”
这些话是江平发的语音。
那浑圆而又沉厚的声音,猝不及防响在耳畔。
他说的不疾不徐,间或有轻微的停顿,兴许是在组织语言。
汪小雨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江潮今日这一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思虑很久,终究没有回复。
而江潮似乎真的可以读懂他心中所想,没再继续纠缠,只发了一段结束语。
“你别误会,更不要害怕。我今天所说的这些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想告诉你,我这个家长太不称职了,只顾着自己,却把孩子抛弃了。往后,我会尽到一个家长的本分,做好我该做的事。那么现在,就祝你用餐愉快!”
看完后,汪小雨心中升腾起一种极度不安的感觉。
欣喜有之,疑惑有之。
表面上,江潮像是在说自己对孩子不够上心,不够关心孩子的生活和学习,甚至连孩子的认可老师,都了解甚少。
可是汪小雨不禁想问,这段意味不明的话的背后,真的会有这么简单吗?
心下一惊,但很快又被自己否决。
他从没有在江潮面前透漏出哪怕细枝末节,这件事,他没有跟任何人在任何场合说起过。
而汪小雨的内心深处又一直是个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人,什么事情都喜欢藏在内心深处,即便是在沉睡时、醉酒时,也不会说出口。
所以,这一切应该只是江潮作为父亲的难得一见的反省吧!
汪小雨告诉自己一切不过是自己想多了。
而接下来的日子,竟然真的就平平淡淡的过去了。
让他隐隐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江平仍旧像以前那样,时而胡搅蛮缠,时而古里古怪;反观江潮,确实跟他此前说的那样,时不时地会问问江平的学习情况,至于别的,从未多言。
汪小雨暗暗地想,如果可以这样一直下去,也挺不错的。
然而,世事瞬息万变,怎么可能尽如人意?
在这不如意的背后,总会出现一些脱轨的情况。
没人知道这一场颠覆的尽头在哪里,也许是一场恢宏的重生,也许注定是一场绚烂的消亡。
那是十一月下旬的普通一天。
过了十月,天气一天跟着一天冷了起来。
白天开始变得短暂,连老天爷也跟着昏昏沉沉起来。近几日的天气总是灰蒙蒙的,就像未曾完全睁开的眼睛。
一片雾蒙蒙!
下午快到五点的时候,汪小雨收到母亲的信息。
“下课了吗?”
刚要回复,江潮的短信紧跟着来了。
“晚上有空吗?”
这些日子江潮的“公事公办”让汪小雨不再胡思乱想,可是这样一条含有无限可能的信息,还是搅乱了他的心绪。
犹豫许久,汪小雨还是优先回复了一句:“有!”
江潮发了一个捂着嘴偷笑的表情。
汪小雨皱皱眉:“什么意思?”
“这不是你们年轻人惯用的表情吗?”
汪小雨叹了口气:“您这是乱用表情包,看来咱们真的有代沟了!”
江潮紧跟着发来一个哭泣的表情。
汪小雨忍不住笑了。
“你在哪里?我过去接你,晚上一起吃饭!”
汪小雨第一个念头便是想要拒绝,然而行动却出卖了他。
汪小雨给李春华回了个信息:“妈,我大学同学来了,晚上我就不回去吃了。”
刚点击发送,可李春华和江潮的信息框紧挨在一起,给李春华的信息却发给了江潮。汪小雨又忙不迭撤回,重新确认无误后发给了李春华。
没给他忐忑的机会,李春华和江潮的信息双双而至。
李春华:“知道了,注意安全。”
江潮:“你撤回了什么?”
“没什么,是发给学生的资料,手抖发错了。”
汪小雨庆幸他没有看到。
江潮道:“你不要有压力,就是吃个饭而已,还能把你卖了不成?”
汪小雨不知道江潮要做什么,这边心脏还在突突直跳,那边江潮又道:“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
汪小雨松了口气。
江潮估计是想大家坐在一起聊一聊后面复习的事。
“行,我给您发个定位。”
江潮配了个惊讶的表情:“这么远?”
“对,今天的学生家住的比较偏。”
想了想,汪小雨又回道:“对了,要不您告诉我地方,我自己过去吧。”
“不用,刚才不过是逗你玩,我也正好在附近。”
汪小雨看着江潮最后那个“OK”的姿势,诧异间,又觉得心中有种古怪的酥麻感。
他差一点就想问问他——为什么突然间像换了个人似的,喜欢用表情了。
明明已经把内容敲出来了,后来还是删除了,退出界面。
他是江平的爸爸。
他不是江潮叔叔。
或许是肚子里的蛔虫知道晚上有一顿大餐等着自己,汪小雨挂断电话后,顿感饥饿。
他四下张望一圈,朝着不远处的便利店走去。
也不怪自己矫情,他今天接近中午才起来,匆匆吃了一份面,权当是中饭了。吃完饭后开始备课,紧跟着便马不停蹄的赶去学生家中上课。
紧锣密鼓的两小时结束,在精疲力竭之下,饿意被掩盖,刚才和江潮的对话,让他有了缓冲时间,于是乎一下子宛如被饿死鬼附身了。
马上就要吃晚饭了,汪小雨只得挑了一块巧克力。
他坐到临窗的高脚凳上,看着灰色天幕下的来往车流和人群。
“嘿,这不是你上回生日喝的那瓶吗?”身后有人道。
“眼瞎了?就是长得像而已!”
“还真是,简直可以鱼目混珠了。”
“什么玩意?这成语是这么用的!”
“管他怎么用,我语文本来就不好。”
“哈哈,看来你也要找个语文老师!”
听到这里,汪小雨忍不住回头。
只见带着口罩的一个高大宽厚的人影,站在烟酒的货架旁,身前半蹲着一个胖胖的男子。不见脖子,只见脑袋。
那双眼睛有些熟悉,可一时半会愣是没想起来。
汪小雨只好收回视线,看着外面川流不息的车子,气息无端紧促起来。
身后的声音还在继续。
胖男子道:“我去,这个度数还挺高,上回那瓶只怕比这个还要厉害吧?”
“嗯,不过味道也是真不错!”
“真的?”胖男子问。
“上次你没尝尝?”戴着口罩的人看向窗外,眼睛微微眯起来,“哦,我忘了。”
“可不是!”胖男子把酒拿在手里反复观摩,“你别说,那人看起来不怎么样,没想到还真有两把刷子,那么大一瓶,闷完了之后跟没事人一样!”
那人回过头来,眼角微微一收,说出的话却带了笑:“那你看,人家不仅喝酒有两把刷子,业务能力也不赖。”
“这倒是,听说他语文教的很不赖,还真是看不出来,我以为能把语文教好的,不是在放屁,就是已经半截身子入土的!”
“你看不出来的多着呢,”男子踢了一脚胖子,“行了,赶紧走人”
胖子起身,拿了两瓶饮料和一包烟:“改天再把那小子叫出来,跟他玩玩?”
“怎么,你要跟他比一比?”
“这叫交流感情!”
男子摇摇头:“还是算了吧,我那可是好酒,不能那么糟蹋了!”
“怎么就糟蹋了?”
“你觉得掺和了水的酒,能好到哪里去?”
胖子听得迷迷糊糊:“怎么回事,好端端的酒,掺水干嘛?”
“没事!你还是悠着点,也趁早死了这条心。你若是有胆子对他起什么歪心思,江平第一个要你的命!”
听到江平,汪小雨本能地回头,然而那两人已经结完账出了门。
二人转身离去的瞬间,汪小雨看清了那人的眉眼,也总算想起了戴着口罩的是谁。
那人是王磊。
难怪似曾相识。
只是,他为什么要戴口罩?
还有,他们口中说的那个人是自己吧。
汪小雨好像知道了什么,但又不是很清晰。
对于那晚上的记忆,汪小雨只剩下了后悔,后悔自己要听信江平的鬼话。
除此之后,还有那满口的苦涩。
那天晚上冲动之下,他干了那满满一大瓶酒,可奇怪的是,之后回家的路上,他并没有出现多大的反应。
他自认自己的酒量还不错,可是绝没有好到这种程度。
所以,那瓶酒是掺了水的?难怪味道会那么奇怪,也那么难喝!
可是,王磊为什么要拿一瓶掺了水的酒招待客人?
更倒霉的事,这些还全被自己一个人喝进肚子了。
不知不觉,口中的巧克力早已经吃完。
因为想的太过入神,汪小雨嘬着包装发起呆来,直到窗外想起尖锐的鸣笛声。
汪小雨一看,江潮不知何时已经过来了。
此刻他下了车,身上的风衣被风吹动,他的身子斜倚着车身,好整以暇地望着汪小雨。
渐渐地,十年前那个单薄的身影,同现在宽厚的他,渐渐重叠。
十年风雨过,他竟然没有被岁月侵蚀。
十年前,他早已不年轻;十年之后,却大有逆转时光的味道。
否则,汪小雨为什么比十年前,更加心动了呢?
匆忙扔了垃圾,快步走到江潮身边。
“抱歉,刚才有点饿,吃了一点巧克力。”
江潮垂首,笑着打量他。
汪小雨不太自在:“怎么了?”
“没什么,看出来了?”
这也行?
疑惑间,对面镜中,正好倒映出他被浸污的嘴角。
脚趾紧绷,汪小雨脸颊似火烧。
简直丢人!
未及他抬手擦去,江潮已经抬起了手,替他抹去嘴角的脏东西。
明明不过是几秒钟的功夫,可在汪小雨看来,尤其漫长,尤其清晰。
“你看你,小孩子吃饭都比你赶紧!”
汪小雨滚动了一下喉咙,早已不会说话。
在江潮的手擦去嘴角的巧克力时,在他温柔的说出那句责备时,他什么都想不起来,脑海中只能听到细微但充盈的鸣叫。
眼前,江潮仍然带着笑意看向他。
汪小雨的眼睛,不受控制地起了水光,手也跟着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