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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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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那年寒假,林迩留在北京打工,过年那几天大大小小的餐馆生意最是红火,工资比平时能翻三倍,她恨不得干到死,比起在学校拿好成绩,她其实更想赚钱。
寒假学校封校,她跟宴之租了间地下室凑合,宴之年前回了趟老家,陪奶奶过除夕,呆了也就一周,没出十五就回去了,跟林迩一起在餐馆端了一个月的盘子。
那个假期存下了点儿钱,下学期的生活费倒是有了,可来年的学费还没着落。
林迩经常半夜莫名其妙地就醒了,坐在床铺上对着不遮光的窗帘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把起夜的室友吓得不轻。
开学不久,经老师介绍,林迩又去校外跑过一次试镜,是个刚出名的电视剧导演的新戏,她们系总共就去了三个女生,林迩试完戏看到导演的表情就知道结果了。
试镜结束后,一个助理打扮的人低调叫走了另一个女生,显然是打算进一步了解下,林迩就坐公交车回学校了。
快到学校的时候,突然下了场急雨,下来好些回学校的学生,挤在公交站的亭子下避雨,林迩心想这雨什么时候能停,她不想等了,果断冲进了雨中。
进校门没走多远就是一栋办公楼,林迩率先看到水站的三轮车,然后看到穿着雨衣送水的宴之,水站总共就没几个人,那么薄的身板,一看就是他。
风吹掉了雨衣的兜帽,他也不管了,举手跟一起搬水的同学比划了个数字,林迩知道,他是在告诉对方还差三桶水就完事了。
她本来想回来跟宴之倒苦水,远远看到他,什么话都没了。
她以为她会哭,但那次没有,可能是雨下得太大了,老天爷帮她哭了。
几天后,两人一起在食堂吃午饭,宴之把碗里的牛肉往林迩那儿夹,林迩则把自己不爱吃的带肥边的猪肉夹给宴之。
他什么都知道。
林迩告诉他:“水站的兼职我不打算干了。我找了个有门路的师姐,让她带我跟剧组,跑跑龙套。”
宴之沉默着点了点头,也没说泼冷水的话,学生私自出去跟剧组是违反校规的,林迩怎会不知道,可她觉得这个规定就不公平,被导演选中去拍戏就成,风光得要死,主动跟组跑龙套就下贱,这什么道理。
这两天有点降温,他在T恤外面加了件薄外套,忽然从怀中掏出个花花绿绿的塑料袋子,偷摸在咯吱窝下夹了一路,这才给她。
林迩打开一看,是他们上次一起出去逛街林迩试过的一条裙子,问完价格她就赶紧拉宴之跑了。
他说:“正好跟剧组的时候穿。”
林迩眼眶一红,没等眼泪流出来,宴之长臂一伸,狠狠抹了圈她的脸,硬生生把泪意给按了回去。
宴之每次都在公交站等她,风雨无阻。
林迩拿到第一次跑龙套的酬劳,给宴之买了两件合身的T恤。
他那件冬天穿的棉袄都跑棉了,漏风,她想着等到冬天再给他买一件。
没多久系里的老师就注意到林迩了,找她谈话,仿佛她误入歧途,心思用不到正地方,就差直白地质问她:你就是想红。
林迩说:“老师,我缺钱。”
人穷到一定程度身上是有味道的,根本不用看,鼻子一闻就知道了。
老师说:“你家庭困难,可以去办助学贷款,这样子不仅违反校规校纪,也耽误你学习。”
林迩就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谁也没办法理解她的处境,她妈回娘家给她借了半年的学费已是仁至义尽,至于她爸,巴不得她这个学念不下去,赶紧回家嫁人才好。
谈话不了了之,那学期的期末大戏林迩演一棵树。
大一结束,暑假林迩又投入了新的打工中,还是进工厂,钉扣子。
龙套的活儿不好干,她长得就不是一张龙套的脸,唯恐她出镜抢了主角的光,选角导演一通乱指,肯定要掠过她。平时也少不了被龙套演员问候,打听个不停,说她比组里的女一号还好看,可惜了,林迩听得心里不是滋味,被说得多了,心里烦。
她也曾做过一段时间的春秋大梦,寄希望于被哪个导演看中,非要她去演女主角,然后一夜成名,大红大紫。
现实什么都没有。
快开学的时候,林迩的学费还差一半。
那时宴之又租了间地下室,带林迩过去,逼仄的空间里只有堆了半人高的书籍,连张床都没有,就像他们贫瘠待建的前程。
他给了她一张卡,用圆珠笔在她掌心写下了六个数字。
他说:“这是我奶奶的生日,银行卡密码,记住了,将来也是你奶奶。”
那时婚姻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很遥远的事情,所以这种话说出来是很轻易的。
卡里面是他原本给自己攒的学费,一半多一点,给了林迩,就凑成她的学费了。
那年秋天,林迩大二开学,宴之退学。
他在那间地下室里开始写小说,写到一万字就进网吧开台机子,把小说发到网上,阅读量只有十位数,其中一半还是他自己点出来的。
林迩独自穿梭于校园,独自在食堂吃饭,周末依旧恬不知耻地倒贴剧组。
那天她哭着跟宴之说,她也不读了,她也要退学,这个学没什么好上的,她现在满脑子的表演技巧,有点个性的导演都瞧不上。
宴之跟她说,她在学校能够学到的远比他多,她是她们系成绩最好的,他是他们系倒数第一,成绩单上赫然写着挂了多少科。
宴之有些自嘲地说,他不适合写命题作文,高中作文就没及过格,所以他得换条路走。
他在网上写小说的笔名叫宴春花。
而林迩也就比他多坚持了一年而已。
那年除夕宴之带她一起回了老家,陪奶奶一起过年,林迩初次体会到来自长辈的偏爱,她血缘关系上的奶奶只喜欢她弟弟。
两人呆了十天左右,离开时她俨然已经是奶奶的亲孙女了,宴之才是外人。
大二下学期刚开学,迎接林迩的是记过处分,全校通报批评,一起的还有那个带她的师姐。
师姐今年就毕业了,而且已经开始演女三号,根本不在意处分和批评,她跟林迩说:“咱们这行,七分运气,三分能力,我觉得六丨四开也不是不行,甚至有的运气好的,能力不行也出头了,你啊,就是差点儿运气,且等着,别放弃了啊。”
真正促使林迩下定决心退学的原因,其实离不开陈小叶,导演陈小叶,她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贵人。
初见陈小叶,她在剧组的垃圾堆旁边吃盒饭,那是个古装戏,她演一个被贬入冷宫的路人甲妃子,头套都没有,她头发长,冷宫的妃子也没什么首饰,就用的真发。戏服被她脱了放在一边,里面就穿了件吊带背心,吃得脖颈上都是汗珠。
陈小叶这个人其貌不扬,关键长得还有点猥琐,是那种乍一看觉得他会偷摸别人屁股的长相。他来剧组找老朋友吃顿饭,打算邀请人家做他下部电影的灯光师,顺便捡到林迩。
他给林迩递名片,做自我介绍,说他的新片缺个女二号,问林迩愿不愿意去试个镜。
林迩觉得他是个骗子,收了名片敷衍过去,本以为这事儿就没以后了。
冷宫那场戏因为男一号不是NG就是笑场,拍到了半夜,林迩就去了宴之那儿凑合一宿。
做完爱都凌晨了,那时候做丨爱是他们俩发泄怀才不遇的唯一方式。
宴之穿上裤子出去丢垃圾,回来捡起林迩的衣服,抖出陈小叶的名片,眼神一亮,问她:“长得挺不正经的一个小光头?”
林迩兴致缺缺地点头,随手翻他没看完的书,是一本奥威尔的小说。
他非让她穿上衣裳,两人在路边吃了碗炒粉当宵夜,然后去他认识的一个音像店,从最不起眼的架子角落翻出陈小叶的电影,看了个通宵。
陈小叶擅拍浓烈的情丨欲故事,他的片子不大符合当时国内主流的调性,反而在国外更卖座,拿过不少的奖。
宴之鼓励她去试陈小叶的戏,他从未那么笃定地说过,他觉得能成。
林迩承认陈小叶的电影不错,尤其他们看的那部是宴之看过且喜欢的,可她担心另一件事。她当时才二十岁,从没演过主要角色,虽然戏还没试上,已经开始考虑裸露戏份了。
“他要是让我脱衣服怎么办啊?”
“你脱衣服的样子很美啊。”
他答得一本正经,林迩又气又笑,给了他一记闷拳。
“我就是有点儿害怕。”
宴之以为她接受不了陈小叶的风格,刚想说那咱们就不去了,结果她下一句说:“你陪我去行不行?我是说,要是我真的被选上了,你得陪我去拍戏。”
宴之爽快答应,她又说电影还不定在哪儿拍呢。
他说:“不管在哪儿我都陪你去,这是你第一个奔前程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