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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辜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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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八,晴天,宜出门。
辞别常伯等人,宋承毅带着人启程返回京城。
此时京中还弥漫着新年的喜庆气氛,街上熙熙攘攘,人人喜笑颜开。
梁平带着长宁和长泰提前两天回来打点,等到傍晚宋承毅回来时,晚膳热水样样都准备好了。
京中这座宅院是当年老太爷为礼部尚书时先皇所赐,位于内城西边的一处四进的宅院。宋承毅带的人不多,罗大山和梁平带着护卫们住在外院,其他人则随他住在第二进。
石榴抱着行李跟在长宁身后,行走之间掩不住心中好奇,留心观察之下发现这座宅院与杭州城中的宋府处处不同。
少了几分精巧,多了几分威严,让人一望不自觉持重肃穆。
“这是大爷起居的正屋,往左走是书房...”
长宁细心地为石榴指路,回头瞧见石榴神情严肃地抿着嘴禁不住笑了。
“不必担心,多走几回就记住了。”
长宁带石榴大致地绕了一圈后送她回去,她居住的屋中有一左一右摆放着两张床榻,两侧放着的矮柜和衣箱都上着锁。
石榴略一打量便知晓这里应原是碧云和琉璃的居所。
她将自己包袱先放在桌上,坐在凳上有些犯愁。
今晚到底睡哪张床?
宋承毅回京后刚在府里歇了两天,门房那收了十多张帖子。
去年他冷不丁被圣上钦点作画,在翰林院一众学士中狠狠出了一回风头。
有人心生羡慕,也有人嗤之以鼻,认为宋承毅投机取巧献媚圣上。
不管他人怀着何种心思,应邀赴宴的宋承毅端得是一副无懈可击的谦谦君子风貌。更令人震惊羡妒的事,虽然宋承毅只有六品官阶,连参加朝会都没有资格,却能在正月十六新年第一次朝会之后得蒙圣上宣召觐见。
在翰林院众人含义莫名的目光中,宋承毅俊朗的面容沉着又冷静。
“微臣遵旨。”
隔日一早宋承毅照常去当值,凡遇见之人皆对他亲近和煦,明里暗里恨不得探听出昨日圣上到底与他说过何话。
各人心思,宋承毅心如明镜。
含笑应付,谦逊敷衍,任谁都挑不出他的错。
二月二一过,天气渐渐回暖。本应是踏春赏景的好时候,却因巡查御史的一封奏折让朝野上下人人自危,从而掀起景安十四年一场震惊世人的贪粮案。
案情牵连之广、影响之大,连石榴这样久居内院的丫鬟都从街头巷角听到些风声。济宁、陈大人、林家,熟悉的地方和名字让石榴脑海中的记忆瞬间清明。
原本理不清的许多缘由,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石榴以为自己早已知晓他城府深沉,但此时仍为他难以窥测的心机谋算感到心惊和惧意。
今日宋承毅难得回了正屋用晚膳,好些时日未曾打过照面,石榴面对他时不免多了些生疏。
宋承毅端起碗饮了一勺汤,余光里站在旁边布菜的人从方才他进屋便一直低头垂眼,好似地上有金子让她寻一般。
砰地一声,是碗沿与桌面相碰的声音。
眼睫不由自主地颤了颤,石榴乖巧地低声问道。
“大爷有何吩咐?”
宋承毅闻声抬起头,一眼瞧见石榴缩头缩脑的小心样,顿时没了用膳的心情。
他随手将用过的锦帕扔在桌上,沉声道:“去将你这些日子的功课取来。”
石榴怔了一下,悄悄抬眼。
宋承毅正襟危坐地看向她,浑身散发出不怒自威的气势,“我来考考你。”
长泰看出宋承毅心头起了火气,连忙吩咐人将晚膳撤下去。
等其他人鱼贯而出,长泰奉上热茶后掩门退下,石榴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手指紧张地蜷在一起。
宋承毅左手握着书册,右手拿着茶盖一下一下刮着杯沿,虽然一句未说却已是无声的催促。
石榴咽咽发干的喉咙,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又不是没背过,有什么可怕的!
她深吸一口气,清亮的嗓音缓缓在屋中响起。
顺顺当当地背过一段,石榴信心大增,歇过一口气正打算继续,却忽然看见宋承毅抬手示意她停下。
宋承毅端起茶盏,悠闲地饮了一口,缓缓开口,“何解?”
石榴愣愣地与他对视,然后看见他面容上浮现了一丝讥诮。
“我问你,上一段寓意何解。”
石榴心头发紧,张张嘴想说,可脑中一片空白,最终只能无助地抿紧嘴唇,低低地挤出四个字,“奴婢不知。”
她的答案在宋承毅的预料之内,他冷哼一声。
“前些日子还知道向我求《说文解字》,如今倒只会死记硬背了?不求甚解,背下来也是白费功夫!有什么值得你得意的!”
宋承毅的话说得毫不留情,却没有说错。
石榴被训得眼圈泛红,泪珠在眼眶里直晃悠,“奴婢知错了。”
宋承毅目光一直停驻在她的身上,自然没有错过泪珠从她的眼眶中滚落的那一幕。心头攒出的火气倏地一下似乎被浇灭了,他皱着眉看着她通红的眼皮,“今日先到这,日后再考你。”
石榴瓮声瓮气地应了,“多谢大爷指点。”
宋承毅轻咳一声,收下这声‘多谢’:“备水,该歇了。”
在床帐掩下的狭小空间里,两人的呼吸声相近耳闻。
许久未曾亲近,石榴紧紧地闭着眼,咬住嘴唇将脱出口的闷哼声压了回去。
宋承毅粗重的气息萦绕在四周,感受到她的柔弱脱力,看见她咬牙硬忍的无助,他眉目上扬发出一声轻笑,可下一秒却重重施力,直待细碎的哭声从她口中漏出,他才渐渐缓下力道。
“受不住了?”
石榴脸颊绯红,眼中凝聚起水雾,黑发被汗浸湿成了一缕缕,她急喘着朝他不住点头。
“真没用。”
轻嗤的口气,明明是嘲讽的话在此刻,被他泛红滴汗的面容和□□燃烧的眼眸衬出调笑的意味。
石榴的两只胳膊软软地攀着他的肩膀,直待月至中天才被放过,沉沉睡去。
两日后听闻圣上命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司同审,不仅朝中人人自危,连京中街上的气氛都比往常冷上三分。但显然宋承毅并没有将这份危机感放在心上,因为他还有闲时来操心崔妈妈一行人后天即将到京的事。
这些日子内院的琐事暂由石榴打理,虽然伺候的主子只有一位,可她仍有心力交瘁之感。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石榴对于崔妈妈的归来既欣喜又期待,她等在垂花门旁伸长脖子不住地朝远望。当瞧见崔妈妈身影的时候,她不由得地露出大大的笑容。
崔妈妈也很欣喜,伸手将行礼的石榴拽出来,仔细打量石榴几眼忽然发现了些不对。她敛起笑意,正想问些话忽然想起身后还有好些人,有些事不宜在人前说。想到这她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拍拍石榴的手,“辛苦你了,一路都还顺利吧?”
石榴知道崔妈妈看出了什么,可此时她也得佯装不知,“很顺利。妈妈一路辛苦了,快进屋歇一歇。”
与崔妈妈照过面,石榴还不忘与跟在崔妈妈身后的琉璃说话。
琉璃乍一看瘦了些,倒显得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更大。
她冲石榴笑得泛甜,“多谢石榴姐姐惦记。”
等大家都安顿好,将琐事安排妥当,崔妈妈抽出空将石榴逮进了她的屋里。
一进屋,崔妈妈脸上的笑模样就没了,神情严肃地望着石榴。
“你实话与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心头蓦地泛起苦意,石榴沉默地垂下眼,不敢看崔妈妈的眼睛。
能说什么?
她什么都不能说。
“只是意外。”
好不容易憋出了四个字,石榴冲崔妈妈摇摇头,“妈妈别担心。”
石榴越这样说,崔妈妈越担心。
但她知晓石榴的性子,有些话她不想说,自己再怎么问也问不出来。
再说事已至此,再追究前事也于事无补,还不如将目光放在以后。
崔妈妈紧盯着石榴的眼睛,压低声音问道:“那大爷怎么说?可将你收房了?”
石榴默默点头。
崔妈妈稍微放松了些,拉住石榴的手让她坐下,温声宽慰她。
“我知道你求的是出府,但眼下事已成定局,凡事你得往好处想。大爷人中龙凤前程似锦,跟着他说不得也是条好出路。”
石榴抿抿嘴唇,瞧见崔妈妈担心的眼神,压下自己心底的打算,乖顺点头。
崔妈妈就担心石榴犯了倔性子,见状不由得更安心了几分。
“我还有话要嘱咐你。”
石榴眨眨眼睛,作洗耳恭听状。
崔妈妈朝外望望确定没有其他人才凑近石榴,声音低低的,“你侍候了大爷几回?”
石榴一下子脸红如血身如火烧,站起身就想跑。
崔妈妈早防着她呢,一把将她按坐下,低声斥她。
“慌什么!我的话还没说完。这当口有什么好害羞的!趁现在夫人还没影儿,你多抓住几分大爷的心意,往后内宅的日子才能好过。内宅的事虽说由夫人做主,但男人对你上了心就会想要护你周全,等到那时连夫人都不敢轻易动你。”
石榴惊讶地望着崔妈妈,暖意涌上心头让她眼眶泛酸。
若不是真为她担心,崔妈妈也不会说出这番话。只可惜她无法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终究要辜负崔妈妈待她的实心实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