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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发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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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过后,石榴‘枯站’的差事结束了,新的差事是负责明安院中洒扫。
这活计天不亮就得起来,夏天还好冬天最难熬,一般都是些粗使丫鬟仆妇们的差事,比从前在内院谈氏身边当差时可要辛苦多了。
崔妈妈心疼又发愁,可宋承毅亲自发话她也无可奈何,只能私底下偷偷多给些照顾。
石榴笑着安慰她,心里却一点都不觉得苦。
终于不用再扎眼般地杵在书房外头,再说干这份差事的时候主子要么没起要么在忙,细究起来正合石榴心意。
原本碧云和琉璃对石榴的到来心存戒备,不想几日过后石榴竟被派去负责洒扫,这样又苦又累的活计,连从前春杏待遇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碧云和琉璃顿时放下心来,对待石榴渐渐收起刚见时的小心和客气。
自春宴过后,宋承毅的邀约不断,这几日更是频频出门,有时还带着宋霖一起。主子一不在,丫鬟们清闲的时候便多了起来。
这天崔妈妈吩咐碧云和琉璃打扫正屋,两人干了一会又将石榴叫过来帮忙。
碧云擦着多宝架,一时走神,若不是琉璃手快扶了一把,差点摔落了架上的青瓷瓶。
看到碧云被吓得脸色泛白,石榴低声问了一句。
碧云勉强笑了笑,说了声没事。
石榴与她们相识不深,既然听说没事就不再追问,转身接着干活。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时候,碧云和琉璃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不满的神色。
她们二人知道崔妈妈甚是看重石榴,所以自打石榴来了明安院,她们自认待她亲切又和善,什么事都替她想在前头。偏偏石榴像是一块捂不热的硬石头,平日相处挑不出错,嘴巴却像闭紧的蚌壳。
琉璃的脾气略急些,眼睛一转,忽然提起一事。
“你们听说了吗?大爷过几日好似要出门。”
石榴一愣,转念则一喜。
大爷不在家?好事啊。
石榴双眸一亮,跟着压低声音:“真的吗?”
她的神色中多了些许兴奋,不同于平时的淡定。
琉璃在心里冷笑。
平日里装得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这回露出马脚了吧。
说到底哪有人不想跟着大爷出门!
“只是听说而已。”
琉璃歪着脑袋,眼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姐姐若想知道更清楚些,不如向崔妈妈打听打听?”
石榴轻声一笑,“崔妈妈近日忙得很,若事情定下来想必到时会告诉我们的。”
琉璃神情微僵,忍不住在心底暗骂两句。
等到崔妈妈知会她们的时候,侍候大爷出行的人选早就定下来了!
黄花菜都凉透了!
干完活回到屋里,琉璃仍旧愤愤不平。
“哼!你看看她那副模样!”
“若不是瞧着崔妈妈看重她,谁愿意好声好气地待她,一点小事都不肯帮忙。”
“算了。”
打算落了空,碧云心情很差。
“就算她问了,若无大爷的准许,崔妈妈也不会说的。”
“那咱们就这么干等着?!”
琉璃瞪大眼睛,“姐姐你可别忘了,月前大爷离京匆忙,崔妈妈又顾不上我们,最后我们被撂在后头好些时日。大爷如今待姐姐不如在京时亲近,怕不就是那些日子见不到面,生生地疏远了。”
一提到这事,碧云的心头就凉飕飕刮着冷风。
被抬举时有多欣喜,回到宋府被冷待时就有多难受,如今大爷已经好些日子没让去房里伺候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经常在想,大爷是不是厌弃了她?
这念头光想想就让她心痛如绞,惶惶不安。
琉璃瞧见碧云双眼含泪浑身发颤的样子,立刻挨过去握住她的手。
“姐姐,你得警醒些啊。”
“若这回你能侍候大爷出门,日日朝夕相处之后情分定会非比寻常,往后就是太太往大爷院里塞上多少个丫鬟,你都不必怕了!”
字字句句狠狠戳中碧云的心思,若真能那样该有多好。
“可随侍的人选都是大爷自己定的,我哪能插得上话?”
琉璃眨眨眼睛,“若随行侍候的丫鬟里大爷只能选姐姐,那姐姐的心愿岂不是轻易就可以达成?”
碧云一颤,下意识想挣脱琉璃握住自己的手,反被琉璃用力一捏,她默了片刻竟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
府中近日无事,石榴便与崔妈妈提出想要回家看看娘亲和弟弟,崔妈妈做主应了石榴两日假。
四年前家乡遭受旱灾,颗粒无收,饿殍遍野,石榴一家四口跟随着乡亲们一起向南逃难。谁料逃难途中石榴的父亲为保护妻儿被山匪砍伤,等官兵闻讯赶来父亲早已身亡。
官兵们将幸存的难民们带到附近寺观暂时落脚,此时娘亲心伤染病,眼看要不好。石榴走投无路求到前来进香的谈氏的车前,卖身进了宋府,靠得这笔钱总算救得娘亲性命。
如今石榴在宋府当差,娘亲与弟弟落户在州府外十几里的清溪村。天刚擦亮石榴挎着包袱寻到牛车,走走停停近两个时辰后才到家。
石榴到家的时候,她的娘亲卢秀梅正在生火做饭。听到一声清脆嘹亮的‘娘亲’,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看到站在面前的女儿,她顾不上擦手快步迎上去使劲抱住。
“你怎么回来了?”
石榴的眼睫湿漉漉的,撒娇地蹭蹭娘亲的肩膀,“我想家了。”
卢秀梅心头泛酸,“咱们快进屋,今儿娘给你炖鸡吃,好不好?”
石榴压下眼中的泪,笑盈盈地直点头。
母女俩进了屋,石榴将包袱放下就进厨房帮忙。
“阿圆呢?还没下学呢?”
卢氏喜气洋洋地要去捉鸡,“快了快了,再有一刻钟该回来了。”
拎着母鸡回到厨房看到石榴正在干活,立马一把夺过来,“这里不用你,进屋歇着去。”
石榴缠在她身边就是不愿意走,“我一点都不累,一会我给您和阿圆做红豆糕吃。”
卢秀梅既欣慰又心酸,磨不过石榴只能由着她赖着。
过了不到一刻钟,院门吱呀一声,有个小小少年回家了。
小小少年一抬头瞧见石榴,开心地笑咧开嘴,“阿姐!”
石榴开心地抱着弟弟的肩膀,“阿圆又长高了。”
十一岁的小少年听见姐姐又唤自己的乳名,不好意思地红了耳朵。
“阿姐,你这回在家待多久?我学会好几篇文章,一会背给你听。”
石榴笑眯眯地直点头。
一家人说说笑笑地用过午饭,歇过小半个时辰后送走还要进学堂的弟弟,母女俩靠坐在里屋榻上说起话来。
“地里粮食足够我与阿圆吃的,再说家里还养着鸡鸭种着菜,闲时我再做些绣活赚些个,你自己的月钱自己攒着不用拿家来。”
卢秀梅一边说一边打开藏钱的匣子给石榴看,“这些娘都给你攒着,将来好给你赎身。”
石榴使劲地眨眨眼睛,生怕眼泪落下来,“阿圆读书写字正是用钱的时候,您可别苦巴巴地攒着不用。我的事自己心里有数,您不用惦记。”
“府里的主子们都是大方人,只要我好生当差,逢年过节都有赏钱下来,赎身钱我自己攒着呢。”
“你心里哪有什么数!”
卢秀梅狠狠地戳戳石榴的脑袋,想起当年这丫头一声不吭地签了卖身契,心里就又酸又苦。
“你攒的钱是你自己的,娘这里你别管,好生忙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卢秀梅啪地一下将匣子锁紧藏起来,不想再与石榴掰扯,每回都说不过这丫头。
石榴忍不住抿着嘴笑,将包袱里的鞋袜与衣裳拿出来。
“这些日子做的,你和阿圆试一试?”
柔软妥帖的棉布,针脚细密工整。
卢秀梅拿在手里摩挲半响,既心疼又可惜,“裁剪走针你学起来快得很,就是刺绣怎么学都不精细,也是怪事。”
石榴佯装不快地翻白眼,“我就是比不上您手巧,有什么办法。”
母女俩对视一眼,一同笑了。
闲话好一阵,石榴估摸着厨房里的红豆泡好了便穿鞋起身,“我去做些红豆糕,到时您送些给交好的乡邻尝尝,明天再让阿圆带些去学堂。”
石榴的手艺比镇上那些糕点铺都要好,周围乡邻们都爱吃,更不用提学堂里的先生和孩子们了。
在家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感觉不过一转眼就到了离开的时候。
石榴站在村口朝着娘亲和弟弟挥手,“别送了,快回去吧。”
卢秀梅含着泪点头,旁边站着的小少年一脸严肃,“阿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用膳不要生病。”
石榴重重点头,最后看他们一眼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石榴回到宋府已过午时,守在角门的小厮听见声响打开了门,石榴悄悄塞些铜钱过去,道声谢往明安院走去。
此时院中寂静无声,连平日负责洒扫的仆妇们都看不到踪影。
顺着长廊石榴往后院想先去寻崔妈妈,未料竟看见好多人排列整齐地站在正屋前,人人都低着头,噤若寒蝉。
眼前这幅景象古怪极了,石榴站在那一时不知该不该往前走。
正屋门外有小厮守着,听见动静抬头一望,眼睛一亮后立即朝屋内禀报。
“大爷,石榴回来了。”
“让她进来。”
得了吩咐,小厮上前几步拽着发愣的石榴,“快点,大爷唤你呢。”
石榴毫无头绪,只能将手里包袱放在门边后进屋回话。
侧间里宋承毅坐在上方,崔妈妈站在左侧。
碧云和琉璃则跪在下方。
石榴偷偷用余光瞄了一眼就赶紧收回目光,屈膝行礼:“给大爷请安。”
宋承毅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神情不耐地瞥了崔妈妈一眼。
崔妈妈神情严肃,声音绷得紧紧的,“我问你,这东西可曾见过?”
石榴抬眼顺着崔妈妈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一个白色纸包。
她看了一眼后摇头,“回妈妈,我不曾见过。”
崔妈妈将纸包打开后托在手里递向石榴,接着问道:“依你看这是杏仁粉吗?”
石榴仔细看了一会,没有迟疑地直接道。
“这不是杏仁粉。杏仁粉的颜色要再白一些而且粉质更为细腻,摸起来会有种润润的感觉。”
“听见了吗?”
崔妈妈转头看向碧云,“你还有什么话说?”
碧云浑身哆嗦,“是奴婢无知,但奴婢绝不是有心的,请大爷明察。”
瞧着宋承毅神色肃然,碧云心里愈加害怕,“大爷,奴婢真以为这是杏仁粉。奴婢买来是想和石榴学做花生杏仁糕的。”
察觉到他冷冰冰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石榴忙规规矩矩地回话。
“回大爷,碧云姐姐确实曾提过想和奴婢学做点心。”
只不过从没提过花生杏仁糕罢了。
这一句石榴只敢在肚子里说给自己听。
原本碧云生怕石榴不接话,这会竟听见石榴帮她圆场,心中狂喜连忙将祈求的目光投向大爷,“请大爷饶恕奴婢一回吧,奴婢再不敢了。”
此刻,方才一直默默跪在碧云旁边的琉璃忽然浑身哆嗦起来,下一秒脱力般歪倒在地。
崔妈妈让石榴将琉璃扶起,担忧地道:“大爷,琉璃喝了不少的汤水,这会正是身体虚弱之时,不如先让她下去吧。”
琉璃歪在石榴怀中,面颊苍白中透着青,“大爷,姐姐只是无心之失,求大爷饶恕姐姐一回。姐姐只是一时糊涂,认错了而已。”
认错了?
宋承毅扯出一抹冷笑,沉而有力的目光停在碧云的身上。
“愚不可及。”
冷冷的四个字兜头砸下来,砸得碧云浑身紧缩。
崔妈妈心里打鼓,还是得硬着头皮开口请示。
“大爷,此事该如何处罚?”
宋承毅移开视线,陡然起身,边朝外走边留下两个字。
“发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