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烂》小岁时

2、蛋糕

　　云蔓所在的班级氛围还可以，饶是她这种沉心学业，不擅长主动与人结交的内敛性格，也和同学们相处得不错。

　　但简慕风绝对算是他们班的例外。

　　他成绩堪忧，整个高一都在班上垫底，脾气也是闻名全校的暴躁。

　　高一开学没两天，简慕风因为前桌两个男生大嗓门，闹到他睡觉，直接和对方吵上了，要不是班主任阻止得及时，绝对会掀桌子干架。

　　自此没人敢招惹他，他也不乐意和不熟的人打交道，班上像云蔓一样，同窗一年没和他说过一句话的人，不在少数。

　　云蔓没再多想简慕风，找附近店铺借了卫生工具，把巷子里的蛋糕清扫干净后，带宋北杨去拦出租车，前往医院。

　　后座上，宋北杨琢磨刚才那场斗殴，问：“我们算是证人吧，会被叫去派出所吗？”

　　云蔓：“也许，警察叔叔有需要会找我们的。”

　　果不其然，云蔓和宋北杨正在医院检查胳膊，就收到了警方的电话。

　　他们拿完检查报告单就赶了过去。

　　姐弟的证人笔录做得不复杂，分别把他们看到的听到的所有叙述了一遍。

　　由于是分开询问，云蔓和宋北杨从入门到离开，都不曾见到打架那些人。

　　两人走出派出所，指针已划过四点，云蔓答应了云梅五点要到家，是时候往回赶了。

　　宋北杨揉揉自己没有大碍的右胳膊，撇嘴吐槽：“这一天都是些什么事儿啊，你一年一次的生日都没能好好过。”

　　云蔓回顾这一天的复杂经历，苦笑：“也算是很难忘的一个生日了。”

　　她放在斜挎包里面的手机接连震动，拿出来看，源自班级群。

　　班主任陈勇在艾特她：【祝云蔓同学十六岁生日快乐，笑口常开！心想事成！】

　　云蔓浅浅弯出个笑，她的班主任只有三十岁，爱混迹学生堆，会留心班上每个人的生日，在当天送上祝福。

　　现在是暑假，他只能在群里说了。

　　云蔓回：【谢谢勇哥。】

　　师生的对话炸出一群潜水的，同学们接龙祝云蔓生日快乐，还有人发红包。

　　云蔓统一回复，也散了几个红包出去。

　　宋北杨认为今天没能让云蔓吃上榴莲蛋糕很可惜，提出：“我再去最近的蛋糕店买一个小的，你拿着路上吃。”

　　云蔓没拒绝他的好意，点了点头。

　　可这时，她收到了云梅的电话。

　　云蔓立即接起：“妈妈。”

　　云梅第一句话就是严厉的质问：“你现在和谁在一起？”

　　云蔓心肝一颤，空出的左手条件反射地抓住斜挎包的肩带。

　　她瞅了眼旁边的宋北杨，再打量四周有没有熟人的身影，艰难地吐出：“和晓晓啊。”

　　万幸云梅没追问，不容置喙地下命令：“你马上给我回来。”

　　云蔓听出不对劲，慌忙道：“好。”

　　她挂断电话，宋北杨问：“怎么了？阿姨是不是又凶你了？”

　　云蔓没正面回应，只说：“我要回去了，不和你去买蛋糕了，下次吧。”

　　涉及她妈妈，宋北杨不方便多言，从裤兜摸出礼物，塞她手上：“我送你。”

　　“不了，我担心妈妈就等在楼下。”礼物盒不大，云蔓把它放包里，同他挥手告别。

　　宋北杨给她拦了一辆出租车，当着司机的面拍下车牌号，末了叮嘱：“到家给我发条消息。”

　　“会的。”云蔓回完，让司机尽可能开快一些。

　　半个小时后，云蔓马不停蹄地跑进单元楼，爬楼梯时给宋北杨发了一条报平安的消息。

　　抵达三楼，她刚用钥匙开锁进屋，一个方形纸箱就砸到了脚边。

　　云蔓微惊，不自觉地后退半步，没来得及低头查看那是什么，云梅就冲了过来。

　　她拽起云蔓的胳膊，咆哮：“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私底下和那个杀千刀的有联系？”

　　云蔓知道妈妈指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她的前夫宋国安。

　　“没有。”云蔓诚实地摇头。

　　“我不信。”云梅松开她，指向地面的纸盒，“你们一定背着我偷偷联系上了，不然他为什么要给你寄生日礼物？他以前都没有寄过。”

　　云蔓垂眸，瞅见地上散开的纸盒中露出了一个粉色的袋子，多半是衣服。

　　她深呼吸一口：“我真的没和他联系过，如果这个是他寄的，我不清楚原因。”

　　云梅在情绪失控的状态下，认定的事情很难更改：“不可能，你一定和他有联系！云蔓，你背着我和他联系，怎么对得起我？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这么大，为了你都没有再想过嫁人，他出过丁点儿力吗？”

　　“妈妈，你相信我……”云蔓绕过纸盒，试图去拉她的袖子。

　　“你说的是鬼话。”云梅甩开她，“你身上流着和那个死鬼一样的血，一样爱撒谎骗人。”

　　云蔓的手脚都僵住，整个人是如坠冰窖的凉，快速地呼吸好几口，再次重复：“我真的没有。”

　　云梅深陷在自己的世界，一屁股坐去地上，哭闹：“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遇到一个杀千刀的，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的胳膊肘也往外拐。”

　　盛夏燥闷，屋内风扇和空调都没开，再面对这样的场景，云蔓有些透不过来气。

　　她想过去牵云梅起来，却被指着吼：“你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这个白眼狼！”

　　云蔓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无可奈何与心力交瘁如带刺藤蔓破土交汇，疯狂地缠上她的脚踝，她的四肢，她的灵魂。

　　这间自幼居住，见证了诸多此情此景的屋子化为豺狼虎豹，魑魅魍魉，不把她蚕食鲸吞，誓不罢休。

　　她如同每一次一样，本能地想夺门而出。

　　不同的是，这一回，她付诸了行动。

　　也许今天是她的生日，本该是个值得欣喜的日子，衬得这些日常经历格外压抑难忍。

　　也许今天的她太疲倦了，无力做一个若无其事，安然替妈妈收拾残局的乖女儿。

　　云蔓大脑空白了大半，双耳嗡鸣不绝，指尖发颤，唯一的念头就是跑。

　　逃离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她机械地狂奔，一口气冲出单元楼，冲到那棵银杏树下，扶着粗壮的树干，呼呼喘着粗气。

　　天上是随风翻滚的阴云，脚下是被发达树根撑出裂缝的水泥地，周遭是破烂不堪的错综老楼。

　　朝任何一个方向放眼，都无美好可言。

　　云蔓站在这片避不开的萧索中，缓了好几分钟，才驱动双腿，龟速往前走。

　　她不知道去哪儿。

　　当那个唯一可以安置身躯的家，她都不想回时，便没了目的地。

　　云蔓昏昏沉沉地朝前走，走累了，就在一节台阶坐下，两眼空洞地盯前方。

　　直到一双被踩脏，有血渍的限量款运动鞋停在跟前，她终于有了反应，木讷地抬起脑袋。

　　简慕风那张在校园里，时常会被花痴的女生暗自讨论的凌厉面庞，又闯入了视线。

　　他清洗了脸，污渍不见了踪影，唇角和手上的伤口也经过处理，贴上了创可贴。

　　短短一下午的时间，第二次见到他，云蔓挺诧异。

　　简慕风手上还提着一个蛋糕，递给她：“给。”

　　云蔓更加茫然，双手紧紧地拽着挎包肩带。

　　简慕风没有一丝耐心，把蛋糕放她身侧就转身离开。

　　可他走出去几米，又折返回来，席地坐到蛋糕的另外一边。

　　云蔓对他这一系列举动很费解。

　　出于同学的礼貌，她小声关心：“你没事了吧？”

　　简慕风明白她问的是打架那事，不咸不淡地回：“半路堵我的，先动手的都是那帮孙子，我只是正当防卫。”

　　云蔓和宋北杨的人证，加上他留有一手，老远望见那群找事的就打开了手机录音，警察很快调查清楚了事情的原委，放他这个受害者离开。

　　云蔓发出细细的一声“嗯”，表示懂了，又指向旁边问：“那这个蛋糕？”

　　“赔给你的。”简慕风双眸半眯，紧盯一个方位。

　　那边过道站着一个一看就不是好货色的男的在抽烟，猥琐的目光黏在云蔓身上。

　　简慕风阴鸷地瞪过去，他才收敛些。

　　云蔓提醒：“你赔过了。”

　　简慕风当然知道自己赔过了，他原本也只想给钱了事，但出派出所后，无意间进入微信，瞧见班级群都在祝云蔓生日快乐，便猜到她那个遭殃的蛋糕肯定是生日蛋糕。

　　毁了人家的生日蛋糕，八成也毁了人家的好心情，简慕风罕见地生出一丝过意不过，让家里的司机开车去了烘焙店。

　　他买完赶来这片，打算在班级群加云蔓，要她来拿蛋糕，谁知正好碰见她呆坐在这儿。

　　“对了，你赔的钱剩了很多，你把收款码打开，我还给你。”云蔓摸出手机。

　　简慕风嫌麻烦：“不用，就当精神损失费。”

　　“太多了。”云蔓不要不该得的。

　　简慕风脱口而出：“叫你拿着就拿着，那么多废话。”

　　他音量不低，云蔓一怔，大致了解他的脾气不怎么样，不敢惹他不痛快。

　　云蔓不再提转账，从班群里找到他的微信号，点了添加申请。

　　简慕风的手机恰巧进来微信消息。

　　是他的哥们祝威：【简哥，不是说好打游戏吗，你人呢？】

　　简慕风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小混混，简单粗暴地回：【有事，再说。】

　　祝威：【我靠，什么事情比大杀四方还重要？】

　　简慕风：【揍你。】

　　祝威：【得，您老请便，我找别人去了。】

　　他同时注意到云蔓的好友申请，挑挑眉，自动忽略。

　　云蔓余光瞟着他的动作，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发觉他没同意添加好友，打算哪天去把钱取出来再还。

　　这个时候，云蔓的肚子咕咕叫唤两声，她一下午都花在奔波上了，一点没进食。

　　这个响动在沉静中较为清晰，她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

　　简慕风瞅她，眼锋扫过两人中央的蛋糕：“吃。”

　　见云蔓犹豫，他补充：“反正我赔给你了，不吃拉倒。”

　　云蔓才去拆蛋糕，外包装有好几层，但她没多想，拆到最后，惊喜地发现是榴莲千层。

　　尺寸不算小，六寸的。

　　配送的勺子有两个，云蔓递了一个给简慕风。

　　简慕风从她开始拆就起身避开，那股四散弥漫的臭味催他反胃：“我不吃这玩意儿。”

　　云蔓犯难，思索须臾，把蛋糕往回收。

　　简慕风不解：“装回去做什么？”

　　云蔓给出理由：“我一个人吃不完。”

　　简慕风搞不懂：“你吃不完不知道带回家？”

　　云蔓垂下眼：“我妈妈不喜欢榴莲，家里不允许出现这种味道。”

　　榴莲是她亲爸的一大喜好。

　　但凡和那个男人有关的事情，都是云梅的绝对禁忌。

　　简慕风很想说“我又受得了吗”。

　　要不是犹豫给她这种约等于陌生人的女生买哪种口味，要不是先前走出巷子，多看了一眼地上的榴莲蛋糕，估摸她应该会喜欢这个口味，他才不会让店员把这款包起来。

　　简慕风叮嘱让店员多套几层外包装，奈何嗅觉一流，拎来的一路，鼻子持续被若有若无的味道刺激。

　　“吃不完的就丢了。”简慕风朝前走了两步，没好脾气地说。

　　“太浪费了。”浪费可耻是云蔓从小接受的教育，“还是你拿回去吧，我没动过，可以给喜欢吃榴莲的人。”

　　简慕风觉得这个女生真他妈麻烦，原地挣扎好会儿，咬牙坐回她的旁边，“勺子给我，给你分担一半。”

　　云蔓盯着他，眸光闪烁狐疑。

　　简慕风受不了她质疑的眼神，冷道：“老子骗你做什么？”

　　云蔓把蛋糕重新打开，递去勺子。

　　简慕风接过勺子，在蛋糕边缘浅浅地舀了一勺，暗暗做足心理建设，给自己催眠一番，才送入口中。

　　他是计划学猪八戒吃人参果，胡乱吃一口就了事，现在蛋糕被动过了，就算他不吃了，云蔓也会继续吃的。

　　但入口后的食物难免触碰舌尖，接收到的口感似乎没有想象中的令人难以接受。

　　这还是他第一次碰和榴莲有关的东西，之前闻到味儿就闪了。

　　简慕风再尝了一勺，详细品味，确实是闻着臭，吃起来香。

　　云蔓见他吃了一勺又一勺，缓缓地问：“你是真香了吗？”

　　简慕风言不由衷：“一般。”

　　云蔓抿出一个清浅的笑。

　　简慕风掀起眼皮看向她，同班一年，他头回近距离地打量这位响当当的年级第一。

　　女生生了一张小巧的瓜子脸，皮肤是莹润的白，让人联想到山巅傲雪，旷世宝玉。

　　以及空谷幽兰。

　　总之是世间上寥寥无几，可闻而不可及的至佳美景。

　　她五官精绝，一双盛有清泉的鹿眼尽显纯净可人，我见犹怜。

　　云蔓余光察觉他在盯自己，羞赧地埋下脑袋。

　　简慕风也尴尬地别开眼。

　　两人默不作声地分食完一个蛋糕，简慕风把剩下的外包装丢进垃圾桶。

　　他回来后，对云蔓说：“早点回家，别在外面瞎晃荡。”

　　云蔓“嗯”了声，却纹丝不动，耷拉的脑袋更低了。

　　简慕风等了半分钟，确定她不走后，轻啐了一声“靠”。

　　这女生不仅麻烦，还应一套做一套。

　　简慕风审视四周，那个混混虽然走了，但环境依旧糟糕，不时能听见一些男人的脏言脏语。

　　他第三次坐到云蔓的身旁，摸手机找欢乐斗地主。

　　云蔓见他不走，问：“你不回家吗？”

　　简慕风好气又好笑，狭长有疏离感的丹凤眼对上她的，唇角扯起轻佻的弧度：“你在这儿，老子还能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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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简慕风：自己老婆自己守。
榴莲党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