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卷》人间闲逛

62、第 62 章

　　近来，这人间不太平，最不太平的就是南家，先是南家大少爷突发恶疾，躺在床上见不得人，后有南家主母忧子心切，也病的不能见人。
　　一眨眼，南家三面旗少了两面，底下人心浮动，说是南家要变天。可南家的天，从来便只有南涯一个，且是说变就变。
　　原风聘也听了南家的变故，只是这消息与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南知念莫说是疯了，就是死了，他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只是当下南家的好消息，并不能让他展颜。他本想一展宏图，拿下玄一门，不让容望君小看，可家中来信却是一封急过一封，他原是想着敷衍，却不想原夫人竟是自己来了。
　　他再见自己生母的时候，却有些莫名的心虚和畏惧，他是鬼，如今也算是鬼修，照理说是泯灭人性，早无顾忌的。但面对着生育自己的人，他摆不出丝毫的邪狞。
　　原夫人看着面前的人，心疼的险些落泪。她知道容望君信中所说为真，纵使字字斟酌遮前掩后，但原夫人还是从那字里行间，明白了容望君的弦外之音：她的儿子犯了两样错，一是道心有失，二是红鸾星动，入了桃花魔障，痴迷情爱。这两件事看的她心惊肉跳，仔细把拿山上的女弟子筛了一遍，却想不出有那个是配得上自己儿子的。她越想越恼，写信让原风聘回来，他又是推三阻四，就是不肯回来，如此更加重了原夫人的野心，她忍耐不得便来一探究竟。
　　她不来倒好，这一来一看见原风聘的瘦削，便是心酸。好在原风聘身上的伤早就好了，要不然，她得心疼死。她一会儿摸摸原风聘的手，嫌他手凉，一会儿又默默原风聘的腰，嫌他骨瘦，左看看右看看，簪子粗笨、衣料粗糙、鞋子破旧，活脱脱一个受苦的可怜人。其实原风聘衣着并不寒酸，长老徒弟又是下任掌门，身后又是诺大的原家，怎会可怜了去，奈何原夫人几日未见儿子，便觉得委屈了他，如今见了真人，更是处处不得意，只觉得在这山上，委屈了她儿子。
　　原风聘被拉着看了一圈又一圈，不得已只得抓住他娘的手，让人先坐。
　　“你怎么瘦了怎么多，可是这山上吃的不好。”原夫人捧着自己儿子的脸，如若珍宝：“瞧着脸瘦的，都脱相了，要我说这山上也没什么好的，你不如和我回家，娘让厨子给你做些好吃的，补补身子。”
　　原夫人说的殷切，原风聘看着围着亭子的丫鬟也有七八个，个个手中不空，都捧着东西，他心中无奈：“您这般大的阵势，想做什么？我是来修道问仙的，又不是来享福的，这些尘俗的东西离我越远越好。”
　　“尘俗？”原夫人哼了一声，怪儿子不听话：“财侣法地，财为先。修仙也是要用钱的。”她戳了戳原风聘的脑袋：“你还敢说俗。”
　　她话锋一转，又看着原风聘：“其实，娘此次来还有件正事要和你商量。”
　　原风聘放下手中杯子：“若是让我回去，那就不用再说了。”
　　“娘知道你心之所向，岂会真的阻你，是有一件大事。”她让一个丫鬟取了一套册子来，翻开来竟是不同女子的小像，旁边写着闺名还有生辰八字，原风聘瞬间明白了，却被原夫人按着肩膀坐了回去：“神仙还有个伴，更何况你，你年岁也不小了，我和你爹的年纪也大了，管不得你了也管不住了，只求你早日完婚，生个一儿半女给我们带着，也就知足了。”
　　“这些姑娘。”她一个个指了过去：“都是家世清白，既又书香门第的又是官宦世家的，还有些武家出生英姿飒爽。你好好看看，相中了谁，娘就去提亲。”
　　原风聘却看也不看那册子：“我一心修道，谈什么婚嫁。”他有些生气，用力站了起来：“您总想管着我，我却是长大了，不能是你想要孙子孙女，我就得成亲，太荒唐了。”
　　原夫人拉住他的手，试探也试探完了，若是原风聘有心动的，那很好，若是没有，也能接着往下引，问一问她的心结。
　　“你若是看不上这些，可是有心动的了。”原夫人拍了拍自家儿子的手：“若是有，不妨告诉娘，娘替你做主提亲，我儿子气宇轩昂，自然不能配俗家女。”
　　原风聘看是被说动，把身子重转了过来，正对着原夫人，却把身子微微偻着，像是一棵怪模怪样的树：“我若是说了，您真能做主。”
　　“这山上任何人，只要你喜欢，娘都做主为你提亲去。”
　　“这山上——任何人。”原风聘把腰弯的更弯了，脸正对着原夫人的脸，原夫人这才看清她儿子眼中的万里冰霜：“您可都做的了主？”他狞笑，全身抖个不停：“那我说了，我心动……。”
　　原夫人啪的一声合上册子，慌张的把东西一抱，一边后退一边大声说道：“今日到此为止，我累了乏了，明日再说。”她说的颠三倒四，又理直气壮，似乎要让所有能听见她声音的都相信，她真的累了乏了，而不是出于别的缘故，才逃也似的走了。
　　她走的快，十指扣着那画册，把好些地方都扣烂了，她怕自己走的晚了，听见那逆子说出什么大逆不道欺师灭祖的话。
　　一切的疑惑自原风聘未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原来他竟是把主意打到他师尊头上。”她走得快，脑子也转的快，她气儿子的糊涂，但更怕儿子的不知死活，容望君是什么人，是庙里的菩萨，是天上的神，岂是会动心的。当年纣王一首艳诗惹了女娲娘娘，渎神之祸致使商汤基业尽毁，那自己儿子呢？他的心思容望君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许是不知道吧，她想，稍稍宽了心，但转念一想，容望君是知晓她儿子动情，才写的信，又岂会不知，她不敢惹容望君，更不敢告诉南涯这要命的事。
　　身后跟着的婆子，见她头上出了汗，缓缓叫了一声夫人，先稳住了她。原夫人如无头苍蝇突然被一掌定身，赶紧求助似的看着这老妈妈，可怜的很。
　　“姑娘莫慌。”那婆子是她的乳娘，极为亲近，她握住原夫人的手，用力握了握：“少爷是孩子心境，一时说些混账话气您，您莫要生气。”这婆子比原夫人年长，人老成精，原夫人能看出的事，她怎会看不出，她想的更深些：“便真是真的，那也没什么，原家和玄一门交好，又有您娘家在背后撑腰，谁都不敢动咱。”
　　她的一番话，让原夫人找回了几分底气。“可这事。”原夫人还是慌：“要怎么办啊？嬷嬷。”
　　“夫人先定定神，听我仔细说。”那婆子把她拉到无人处，低声说道：“我看少爷刚才的架势，您和老爷出手都是无用的，倒不如让大少爷出手。”
　　“他？”
　　这婆子是南家的老人，一直把南涯称为大少爷，恭谨是恭谨，却有些不伦不类。
　　“舅舅教训外甥，天经地义。”那婆子说道：“况且大少爷自己也是修士，又管着那么多的人，解决这事轻而易举。”
　　“可南家现在的烂摊子，叫我如何敢去烦他。”
　　“夫人，这可不是烦。”那婆子说道：“如今这局势，少爷怕就是玄一门下任掌门，大少爷最要紧的就是看好少爷，让他稳稳坐上位子，这样对南家对他才是最好的，况且。”那婆子欲言又止。原夫人明白她的意思：“你有话直说，我知你是真心为我。”
　　那婆子猛磕了几个头，才说道：“我只是为姑娘叫屈，原先在家时千恩万宠，出了嫁，那南家就成了姑娘的娘家，这关系就淡了一层，如何大少爷当家，我见他一日胜过一日的骄纵，全不把姑娘放在眼里，如今。”那婆子声音低的像从地狱里渗上来的：“可让少爷和大少爷多走动走动，说不准那南家能重回姑娘手上。”
　　原夫人动了心，问了句：“你这话怎么说。”听说，那南家少爷不成了，一帮庶子想上位。”那婆子说道：“姑娘总不能让老爷夫人留下的产业，落到那群轻贱人的手上吧。”
　　原风聘还在原地站着，他自他娘狼狈而逃，便一直在此处站着，甚是无趣。收起脸上的笑，他看着天上的云，一层接着一层叠了起来，那云原是灰色的，积攒的多了，竟从灰慢慢渡成了黑，那黑云之中有隐隐雷声，藏于层层帷帐，俯瞰人间。那雨声随着雷声落下，雨先是急后是大，劈里啪啦的砸在树叶上，瓦片上，细细密密一丝不苟的执行着润泽万物的使命。
　　原风聘站在这亭子里，看着这雨幕，天上的雨落到人间，就成了最普通的物价，好似他，入了这玄一门，便岌岌无名。可他不甘心啊，他握住手中的雨水，凭什么要他一个天之骄子落入凡尘。太阳就要在天上闪耀高不可攀，要让它落人间，小心先被它砸死。
　　这雨好似下不完，天不着急，就让雨不紧不慢的下着，困住了谁就让它困住便是，反正天不用婚丧嫁娶，不用谋划前程，不用掏心掏肺战战兢兢，为心中所求，受惧受苦受苦，它只是看着，看着人间的人纷纷扰扰，自困他困。看着魔界的人，踌躇满志心怀鬼胎，更会看着人间，你起我浮，你享十年荣华，我享十年富贵。
　　天之道，无人情，有大道。它知道有一事是紧要的，比让雨停，让风涨，让雪下，让四季轮回，让天下太平，还紧要，这件事就是它得先活着，不能被其他天道分而食之，为了自救，它推波助澜了许久，如今万事俱备，也是它该复原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