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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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喻清知独自吃完那碗面，汤喝干净，碗底沉着一个荷包蛋。
溏心蛋，敏敏爱吃，喻清知吃不习惯。
他会做的菜几乎都是他不爱吃的，所以他一直清瘦。
喻清知还在餐桌纠结溏心蛋的去留，门铃响了，他以为是敏敏忘带了东西，打开门一看，是盛靖一。
剪裁得体的宝蓝色大衣，衬得他身材颀长，矜贵优雅，浓郁的乌木沉香扑面而来，喻清知眼眶发热，此时此刻，他很想牵他的手。
“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盛靖一看着喻清知的眼睛，和小时候一样明亮灵动。
喻清知请他进来坐，不肯回答他的问题，“吃完饭了吗？”
盛靖一无奈地摇头，“我很饿。”
喻清知逃也似的回到厨房，案板上还有几颗葱花，开封的面也还剩下一人份，好像是注定好的，今天会有人来吃他做的面，敏敏走了，盛靖一来了。
锅里的水烧得冒泡泡，喻清知拿着鸡蛋，半晌没动，盛靖一吃不吃溏心蛋？他搜刮着所剩不多的回忆，发现自己并不知道盛靖一的口味。
应该去问问，他却没勇气迈出这扇门。
最后蛋又被放回冰箱里，喻清知切了几片烟熏火腿，生怕招待不周，又煮了两片蜜汁叉烧。他端着汤面出来，盛靖一已经在餐厅等着了，只穿一件单薄的衬衫，发梢里藏着春风。
“好香。”
盛靖一期待地看着喻清知，喻清知放下碗，在他对面坐下，羞怯地笑笑。
“家里没什么菜，将就吃碗面吧。”
盛靖一吃面的样子很好看，他小口进食，箸尖挑起面条先吹凉，再送进口中，斯文地咀嚼，几乎没什么声响。
之前的碗筷没来得及收拾，盛靖一侧头看见被遗忘的溏心蛋。
他抽纸擦拭嘴角，含笑问喻清知，“怎么不给我煮个蛋？”
方才的慌乱又上心头，喻清知低声说，“不知道你吃不吃溏心的，火腿和叉烧是从进口超市买的，也好吃。”
盛靖一知道喻清知一直在躲自己，避免见面，避免言语接触，好像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一样。
盛靖一不想这样，重逢后的每一天他都在盼望着对方的电话，每一次电话铃响，他都满怀期待再失望。
横跨二十五年的失而复得，是一场偏执的梦。
盛靖一每年都会回家属大院，老槐树亭亭如盖，树冠上清雅俊秀的小孩却一去不返。听说他家横遭变故，孤零零的小孩成了孤儿，他被父亲的故友带走抚养，除了名字，盛靖一对他一无所知。
他看起来过得并不好，曾经天真烂漫落拓不羁的男孩变得少言寡语沉默内敛，长大以后的日子，他吃了很多苦。
“我没有忌口，把这个给我吃吧。”
喻清知睁大眼睛，“那怎么行？这是我剩的，你想吃的话我再去煎一个。”
盛靖一放下筷子，“小知，我们以前连雪糕都会一起分享。”
“那不一样。”喻清知夺走自己的碗，“我们长大了。”
“你在我心里从来没变。”
一直是小知，是他发誓永远不会忘记的小知。
那晚，盛靖一很晚才离开，他和喻清知说了很多话，比如他高中毕业后到国外留学，大三就被现在的公司提前录取；比如他忙于工作，而立之年还是一个人过情人节；再比如他年年暑假都会去老槐树下等一个人，那个人总是等不到，就像传说中的戈多。
喻清知沉默听着，扮演无动于衷的戈多。
盛靖一临走前问了喻清知一个问题。
——小知，你为什么离婚？
“性格不合适。”
送走盛靖一，喻清知脱力地跌坐在地，前额抵着膝头，筋疲力竭。
老化的吊扇吱呀吱呀地转，吹不散屋里的暑热，两个小孩坐在电视前肩挨着肩看动画片，一根雪糕你舔一口我舔一口。曲奶奶端着肉圆来敲门，小清知蹦蹦跳跳地接过海碗，清亮的汤里卧着十二颗乒乓球大小的肉圆。
一人六颗。
最后盛靖一吃了八颗，小清知吃了四颗。
他哈哈大笑地看着盛靖一撑得打嗝，盛靖一磕磕巴巴地问他，“外婆......怎么做了......这么多？”
小清知擦掉笑出的眼泪，说，“靖一哥哥吃饭好看，想多看看呗。”
不是记忆所剩无几，而是那些温馨愉悦的时光都被喻清知刻意忘记了。
盛靖一才离开，喻清知已经开始想他了。
与盛靖一相处的每分每秒，都令他无可自拔地沉溺。
像是飞蛾的趋光性。
口袋里的手机剧烈地震动着，喻清知拿出一看，是一条短信。
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寂静无人的夜晚里他无数次想拨通的号码。
是盛靖一。
他说，小知，要不要和我试试？
喻清知握着手机，任由眼泪扑簌下坠。
后来他们经常见面，一起吃饭，一起滑雪，一起看电影，一起旅行。
又是一个繁花似锦的夏天，盛靖一来接喻清知下班，喻清知正在讲今天公司里发生的趣事，说话时眉飞色舞的样子，一如七岁那年活泼灵动。
盛靖一深知眼下就是最合适的时机，他颤抖着声线打断喻清知，回手抱过一捧花送到喻清知面前，他柔声问，“小知，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
鲜艳热烈的红玫瑰就是主动真挚的盛靖一。
耀眼夺目也无法拒绝。
喻清知开口之前，盛靖一拉起他的手，在无名指指根落下一个吻，“别急着回答我，虽然我很想你马上就答应我，但是我不想剥夺你选择的权利。”
“回家好好想想，如果我这段时间做得足够好，明天早上就打个电话给我。”
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
父亲离世后，喻清知以为自己要抱着感激过一辈子，敏敏喜欢他，他也要喜欢敏敏，敏敏想嫁给他，他便立刻娶了敏敏。这么多年，想要与不想要并不重要，只要是邹震说的，他便矮人看场地照做。
寄人篱下，仰人鼻息。
这就是他计划好的一辈子，是他心甘情愿的一辈子，养育之恩大于天。
可是敏敏走了，不再是他的妻子，兜兜转转，又成了妹妹。
敏敏不再需要他的珍爱和善待，他的人生规划有了偏差。
躺在床上，喻清知望着天花板发呆，他翻来覆去，既兴奋又迷茫，最后他拿起手机，发了一条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
——我能喜欢盛靖一吗？
咚咚咚！
客厅传来急切的敲门声，喻清知翻身下床，从门镜里看见门外站着个女人。
“你是谁？”他问。
门外的女人抬起头，瓮声瓮气地说，“我找邹敏。”
估计是敏敏的朋友。
喻清知打开门，女人带着一身戾气不管不顾地冲进来，喻清知这才看见，她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
“邹敏呢！邹敏呢！那个贱人在哪？”女人咬牙切齿地喊叫，喻清知能感觉到她的情绪不太稳定。
他稍稍往门口挪了挪，试图稳定女人的情绪，“她不住在这儿了，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那她在哪？她在哪？这个贱人，我要杀了她！”女人握着水果刀在空中乱挥，刀刃迸射的寒光刺进喻清知的双眼。
“你先冷静下来，把刀放下。”
“不！邹敏抢了我老公，我要杀了她！”
自从那日敏敏走后，喻清知就没再收到过她的消息，就连邹震也只是打过电话来，叹了几口气，还说这么多年是他们耽误了喻清知。
敏敏抢了别人的老公，喻清知死活不知。即使他们生活在一起，敏敏在做什么他也不清楚。他们的婚姻生活，貌合神离。
“把刀放下好吗，别伤到你自己，她真的不在这儿，有什么话冷静下来再说，别做让你后悔的事。”
女人瞪着空洞赤红的眼睛看着他，忽而阴森一笑，问道，“你和邹敏是什么关系？你也是奸夫？”
喻清知一只手探进口袋里拨通了紧急联系人，他依旧试图安抚对方，“我是她的哥哥，你冷静一点，或许这中间有什么误会......”
“哥哥？你们教出这样的贱人，你们一家子都是贱人，去死吧！”
盛靖一刚到公寓楼下，还没停好车就接到了喻清知的电话。
没等到明天，小知会答应吗？
“喂——”
“去死！去死！去死吧！”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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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清知倒在血泊里，纤长浓密的眼睫颤抖不止，他的身体不住地抽搐，鲜血从口腔里喷涌而出，盛靖一赶到的时候，他的体温已经开始下降了。
盛靖一脱下外衣牢牢地包裹住喻清知清瘦的身体，用力将他抱在怀里，一手贴着他的脸颊颤声叫他的名字。
喻清知眼皮半阖，下意识缩在温暖的怀抱中，嗅着对方身上好闻的雪松气息，他动动嘴唇，气若游丝道，“真好......能在你怀里闭眼......”
“挺住小知，我叫了救护车，他们马上就到。”
“我终于......不欠他们了......这辈子......还清了”
他们额头抵着额头，盛靖一发着抖，只能抱得再紧些。
喻清知：“我不能答应你了，靖一......我这一生都不自由，我不能拖累你。”
说着，喻清知嘴中喷出一口污血，迸溅的血点落在他的瞳孔里，染下一片鲜红。
“别抛下我小知！我找了你这么多年，你不能这么狠心！”
喻清知闭上眼，最后留下一个笑容，“靖一......以后去我的坟前能不能带一束花？天堂鸟或是......飞燕草，祈盼我......死后能自由——”
牵着盛靖一的手骤然坠落，偌大的房间一时只剩盛靖一撕心裂肺的嘶吼。
“靖一哥哥，我将来也想做消防员，像我爸爸那样，做个威风的大英雄！”
“靖一哥哥，明年暑假你还来吗？我还会在老槐树上等你，等你来了我们再去河里摸鱼！”
“靖一哥哥，桌子上的鲤鱼灯是你做的吗？真漂亮，我很喜欢你的生日礼物！”
“爸爸，等我长大了，就给爸爸买大房子，我们永远生活在一起。”
“爸爸，你和妈妈团聚了吗？你们怎么把我丢下了？”
“爸爸妈妈，等等我。”
盛靖一捧着喻清知的脸，哆嗦着吻上他冰凉的唇，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吻，也是最后一个。
“小知！！！”
靖一哥哥，当年的肉圆有十二颗，曲奶奶只拿了一把勺子，想喂你吃八颗的是我，想看你吃东西的也是我。
困于牢笼的我，只要想到你，就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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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盛靖一如约而至，石碑上的男孩丰神俊逸，春去秋来，他永远是最好的年纪。
盛靖一放下一捧鲜花，纯白的天堂鸟环绕着两支向日葵。
盛靖一说：“向日葵代表阳光、明亮，对生活与梦想的热爱，一如七岁的你。”
“和父母重聚之后的日子，应该是幸福快乐的吧。”
今年盛夏，喻清知与盛靖一依然相爱。
————完————
作者有话说第2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