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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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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他们再不曾见面,仿佛泰晤士河畔的那场旖旎从未发生。
来年暮春的某一天白马探的母亲打来电话,德文郡公爵的女继承人问自己的儿子要不要去参加本周末Grace姑妈女儿的婚礼。
他恹恹地躺在公寓的沙发上,窗外是阴沉的天。
“婚礼在哪里举行?埃克塞特?”
“巴登巴登。”
他愣了一秒,打开谷歌地图默不作声地搜索与卡尔斯鲁厄的自驾距离。
“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啊?又被甩了?”白马夫人察觉出他兴致不高,敏锐地问。
“……”
“那正好去泡泡温泉骑骑马,放松一下。”母亲显然是默认了他失恋的事实。
“……行吧,到时候飞机上给我留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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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行婚礼的酒店位于莱茵河谷边,掩映在黑森林之中。他们于前一晚抵达,得知教堂仪式安排在第二天傍晚时分,之后在酒店内部的餐厅举行婚宴。
用完晚餐各自回房前,白马同母亲说明天一早有事要出去,婚礼之前会赶回来。
“怎么,你在南德有个秘密情人?”白马夫人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叫你来是散散心,不是让你——”
“我在卡尔斯鲁厄有位朋友,一个小时不到的车程,想顺道去看看她。”他语气平淡地说,“用不了半天。”
翌日他借了辆车北上,偏还是辆水鸭色的古董车,惹眼得不行,但剩下的一辆敞篷轿跑让他别无选择。
地址是还是当年富勒姆酒吧相聚时Walter给他的,只能赌一把他没有换房子。这座城市的中心是王宫,所有道路和建筑都以其为中心点呈扇形铺展开来,倒是省去了不少导航的时间。
他按着门牌号找到了那幢砖红色的双层独栋小楼。其实这片街区的楼顶都是同一色系,这幢房屋夹在中间只能说毫无特色。白马把车泊到路边的空车位,隔着遮光玻璃打量着这栋住宅。
今天是个十足的、适合结婚的好天气,南部的阳光充沛,四月的风从河谷上来,吹得人暖意丛生。
他戴上墨镜,单手把在方向盘上,侧身观察着屋内的情况,宛如一名蹩脚的特工。
上天垂怜,他等了二十几分钟后,看到茶发女子出现在屋前的院落里开始给草坪浇水;一条金毛犬紧跟出来,绕着她的裤脚欢跳。宫野志保腾出一只手来摩挲着它的脑袋,笑得很开怀。
一瞬间呼吸被攫住,他是如此贪恋她的模样,如何都看不够,却也只能仅限于此。
一个寻常无比的春日周末,有人居家忙碌,有人筹办婚礼,有人出门露营,有人在闷热的车厢内极力压抑无法见光的爱意。
她浇完了草坪便进去了,几分钟后出现在二楼给窗台上的花草浇水,他认出了矢车菊和郁金香。走到最左边那间窗口时她仿佛对这辆略显陌生而惹眼的古董车感到些许意外,微微偏头凝视了几秒钟。
他们隔着遮光性能良好的车窗玻璃遥遥对视——其实更应该说是他单方面的对视,因为她根本看不到他——但一瞬间激越如鼓的心跳还是让英国人仿佛回到了去年深冬的那个夜晚,她迎上他的注目,发出令他缺氧的邀约。
她终于浇完了所有房间的花草,消失在了二楼窗口。
他瞬间脱力般靠回椅背,微微仰起脸,失焦地盯着车厢顶部。直到车窗突然被敲响。他被吓了一跳,猛地朝外看去。
是一位住在附近的老太太。
英国人降下车窗,露出疑问的神色。
“不好意思,你的轮胎压到我浇草坪的橡皮水管了,能不能拜托你挪一下?”满头银发的老太太俯下身来一脸恳切。
“……抱歉,我这就开走。”虽然他并不记得停车的时候有压到什么橡皮管,但对方既然这么说了,便发动汽车往前开去,在街道中央掉了个头,返回时停到了道路对面。
等他做完这一切,欲再次抬头看向那幢砖红色的房屋时,口袋里的手机忽地震了一下。
掏出手机的瞬间已经有了可悲的预感,他看到她发来的短信,上面短短三个字:
「回去吧。」
他盯着屏幕看了足有半分钟,接着把手机抛到副驾驶座,踩下了油门。
回程的路他开得很快,到的时候堪堪赶上婚礼开场。说来讽刺,后知后觉自己今天//衣着正式得令人误解。
他趁着新娘在父亲的陪伴下迈上红毯、所有人注意力都聚焦在教堂中央时从边门进来,坐到母亲身边。白马夫人望见他面无表情的脸,低声问道:“看来与你的卡尔斯鲁厄朋友相处得并不愉快?”
“我失去她了,母亲,彻底失去她了。”
他是跌入火炉里的锡兵,可惜并没有小小的舞蹈家,同他一起直面那最后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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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他已是影后克丽丝·温亚德未公开的男友,习惯了工作之余见缝插针地同她在世界各地短暂相会,很快又先后离开。彼此都没有付诸太多真心,只是在各自的年纪恰好遇到了能提起相处兴趣的对象。
他发现自己几乎就没谈过什么正常向的恋爱,抑或是寻常的恋爱对象始终无法引起他的过多注意。显赫家世让他不自觉地眼高于顶,又受到太多牵绊,缺乏破釜沉舟的勇气。
某次克丽丝在伦敦出席英国电影学院奖的颁奖礼,凌晨晚宴结束后径自回了他毗邻诺丁山的住所。他们在一起大半年,美国女演员还是第一次莅临他的公寓。
第二天中午起来后白马在卧室里接工作电话,她闲得无聊就在高层寓所里四处转悠。他的书房桌上放有一架电子相框,上面是他昔日参加马术比赛获得冠军后举着奖杯的照片,十六岁的混血儿笑得很矜持,但眼睛还是微微弯起来,透出令人心生喜爱的些许傲气。
她拿起来看,屏幕上又切了一张,是他在潜水,戴着护目镜和呼吸器几乎辨认不出面容;她索性伸手一一划过去,大部分是户外活动的记录,偶尔有几张属于校园和工作,全都是单人照——这人,她忍不住轻嗤——手指停留在最后一张上,无法再被滑动了。
那居然是一张双人合影,手持球拍的英国人旁边是穿着薄风衣的茶发女子,后者面容含笑,白马却神情严肃。这两人乍一看完全不像身处同一场合,克丽丝微蹙起眉。
当事人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就着她的手默不作声地凝视那张照片。
“前女友?”她问。
“不是。”
“那就是单相思了。”
他没有否认。
“你居然也会有单相思的一天,”她嘲弄地笑了笑,“如果对象是这个人的话,也不算太意外。”
“你认识她?”他顿感错愕。
“当然。我住在太平洋高地的时候,就认识她的父母,还去他们家吃过饭,她当时跟你马术比赛照片上一个年纪,”她耸耸肩,把相框放了回去,“但是啊,把暗恋对象的合影这么堂而皇之地放着,要是被其他到访的客人看到了,恐怕不太好吧?”
“我不在乎。”他平静地回答。
毕竟比这么堂而皇之的放置更令人不齿的是,他抹去了合影里的队友们,尤其是她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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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时节他因公要飞孟买,依然在伊斯坦布尔转机。
飞机降落后他走出舱门,全然陌生的钢灰色航站楼矗立在视野里,令人生生止步。他低头查看机票信息,转机机场旁边小小的三个字母IST,不再是ISL。
“是的先生,阿塔图克机场已经从今年4月之后停止使用了,原有的航线都转到了新伊斯坦布尔机场。”服务台的工作人员解释着,打量着面前这位面色不豫的旅客,暗自疑惑更换机场怎么就惹他不高兴了。
他拉着行李箱经过陌生而崭新的航站楼内部,走进贵宾休息室。落地窗边依旧是一望无垠的深蓝海面,但那已是波涛汹涌的黑海。
昔年温存时抚过的脊背被命名为博斯普鲁斯海峡,如今这条裂痕真实地分开了两座机场,南北相隔。那座略显老旧的米白色航站楼带给他的过载回忆从此只能被艰难读取,尽管清晰得宛如昨日:蛛网般应声而碎的整面墙体玻璃,战斗机席卷起的巨大气浪,整层楼的人群纷乱跑动时引发的强烈共振;夜色里她微微闪烁的眼睛,回答他忐忑邀约时的从容坚定,被自己毫无预兆地拉住手时不自觉弯起的唇角……他们最终还是没能在见证了千年来三大洲太多相遇与别离的君士坦丁堡完成那场未竟的旅行,唯有空待的夕阳、溅落的大雨和无尽的深林。
她翻过身来,就着晨曦的光看他。
他再望不见那片宁静湛蓝的马尔马拉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