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第三十五朵桃花 ...
-
血色被白雪衬得刺眼。
漆洲眼中流转一抹迷惘,他忽然俯下身,指尖擦过她沾满鲜血的嘴唇,眉结微拧:
“我们…认识吗?”
……
“当然。”琉花忍着心里的惊悸,提醒道:“大师兄,我们是同门,自然认识。”
漆洲轻嗤:“现在倒不直呼其名了?”
不过他拧起的眉头并未松开,伸手掐住她下颌,左右摆了一摆,犹疑着自说自话:“我好像失去了一些记忆…偏偏我现在的记忆里没有你?你…不觉得奇怪吗?”
声音织进冷风里,在她耳边呼啸,琉花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她空洞地看着他,又呕出一口血。
漆洲眉结更深,一颗晶莹剔透的药丸被塞进她嘴里,苍绿灵光在她周身裹了一裹。
紧绷的神经微微松懈下来,压在心头的重量好像轻了些。
漆洲的手指仍旧摩挲着她带着干涸血迹的嘴唇,他余光扫了眼雪地的尸体,绽出一个让人背脊一凉的笑:
“现在很后悔,是不是?”
琉花紧张地吞咽了下,不经意的动作却令她唇瓣贴他更紧。漆洲所有所思地盯着指尖,似乎有些在意……
琉花全神贯注在那具尸体上,有些崩溃:“你…你疯了?”
漆洲重重点了点她唇角离开,冷笑:“或许吧,或许我早就疯了。”
说着,又一次抬起那只修长好看的手,指尖轻动。
风立即停住了。
一幕一幕不断倒退回溯,很快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男人站在雪地里,握着长矛,横眉怒目。
小女孩窝在街角,小小的一团。
漆洲重新换回那副居高临下的神情,颇有兴味地看着她:
“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会怎么选?”
怎么选?
琉花看着眼前的场景,却忽然想起一件事。
这幻境是由她师傅月老的话本生成的,幻境一直都是被设定为单向头,为的就是考核历练的小仙,防止作弊回溯。
所以,这幻境之中,时间只能不断向前发展,绝不可能往回倒。
这也是当初她为什么不能再次回到接种桃花针的那夜。
也就是说……
这根本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这些都是假的!
琉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灵台在焕绮石灵力的包裹下,愈发清明。
她抬头朝着漆洲讽刺一笑:“大师兄何必拿人当傻子呢?这里都是假的,对吗?”
漆洲颇为意外,他抬起眼睫,眼中涌出阴鸷的暗光:“你眼神不错。”
他目光定格在那男人的身上,声音幽幽:“不过,如果你认为这一切都是假的,那就太蠢了。”
他轻轻挥了挥袖,雪花又开始盈盈落下,但似乎,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束缚在刹那间解开,琉花身子一软,就要跌在地上,只觉全身骨头似乎都被碾碎了一般。
漆洲冷冷地扫过她,转眼看着眼前,讽刺地弯了嘴角:“绑你用的是命魂锁,越是挣扎,所受反噬越大,现在的感觉,好受吗?”
命魂锁?
……
还记得蓬莱门山下,他绑她用的也是这招,什么仇,什么怨?
不过既然是命魂锁,怎么他没事?
漆洲蹲下身,展开一个模棱两可的笑,眼中铺天盖地的阴戾盖住一闪而过的痛苦:“所以,预言在前,怎么都该先杀之,以绝后患,不是吗?”
“告诉我,你的选择。”
琉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收回思绪,将目光集中于眼前的一幕。
那男人掸掸身上的雪,拎着矛,正徐徐往前走…
琉花忍痛握紧剑,苦笑摇头:“大师兄,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她当着漆洲的面,从桃花手链里快速翻出几颗无涯子给的药丸吞下去,捂着胸口慢慢站起来:
“他是人,就与其他所有人一样具备作为人的权利,包括活着的权利。在他未行恶事之前,无人可为之定罪。”
漆洲断然否定她:“若这不可知的预言必然成真,在他行恶前,杀之,才有可能避免恶果,若到一切为时晚矣,你方才又何必痛哭流涕?”
琉花苦笑:“若这世上的一切恶都被预言,就不会再有恶诞生了吗?大师兄,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样的预言,本身就是一种恶呢?”
漆洲闻言,眼中闪过讶然,定定地看着她,失神了。
琉花继续道:“大师兄,你既得先知的预言,也有护卫的能力,你在,这恶便不会成为恶。”
说着,她抱起剑一步一步走在那男人身后不远处,轻声向漆洲:“若他要行恶,那么剑锋便指向他;若他未行,那预言的恶便也做不得数。”
……
“大爷,买筐炭吧,很便宜的。”
又一次,女孩儿叫住了他。
琉花眼神紧盯着男人,手中剑握得紧紧的,剑身出鞘三分。
男人微微转过眼看小女孩儿,眉头紧皱,显得面目更加狰狞:
“小鱼儿?谁让你在这儿的?”
女孩儿伸出手,颤巍巍地触了触炭筐:“白…白大叔,我…爷爷…爷爷他吐血了…我害怕…我想多点赚钱去请大夫……”女孩说着,低头痛哭起来。
被唤作‘白大叔’的男人弯下膝,伸手揉了揉小鱼儿的乱发:
“都说了,叫你不要出门,这天寒地冻,路上还没有人,你要是出事了你爷爷怎么办?早就告诉你,一切交给我,大家是邻居,我不会不管的…”
小鱼儿哽咽着摇摇头:“白大叔,爷…爷爷说过,不能老是麻烦你的…你…你已经帮过我们很多了……”
白大叔轻轻敲了敲小鱼儿脑袋:“说这么生分,白大叔我可是要生气的。不是早就说好,一切等我回来吗?下次不许再出来了,很危险的。”他从怀里掏了一包鼓鼓囊囊的锦袋,冲着小鱼儿摇了摇:
“你看,你白大叔赚到钱了,所以这一点儿都不算麻烦,知不知道?”
小鱼儿红着眼,吸了吸鼻子:“谢谢你,白大叔…”
白大叔哈哈一笑,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串糖葫芦,递给她:“给,我们小鱼儿最爱吃的糖葫芦,快吃快吃,白大叔特地给你带回来的。”
小鱼儿慢吞吞接过那串火红的冰糖葫芦,在白大叔大咧咧的笑里,拘谨地咬了一口。
随即,便被白大叔一手抱起,放在肩头,另一手长矛挑起那两小筐炭,搁在另外一边肩上。
他宽大的手掌上满是伤疤,臂甲之下,似乎隐约有暗红色的伤□□叠,从臂膊深处蜿蜒而出……
白大叔带着小鱼儿慢悠悠往前走,话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这炭是我们小鱼儿自己烧的,对不对?”
小鱼儿乖巧地点点头。
“我们小鱼儿真厉害。”
“我们下午就去请大夫,好不好…爷爷吃了药…肯定就能好喽…”
转眼间,冰糖葫芦已经被消灭掉一颗,小鱼儿继续乖巧点头……
暮光重新收回剑鞘,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琉花忍不住泪流满面。
漆洲从她身后缓步而出,眼中略过一丝茫然……
琉花轻轻捏了捏他散着寒气的袖子,轻声:
“大师兄,我选得没错。”
琉花望着他挺直的侧影,忽然明白了,他为何会如此做。
他的一生,不就是被一个预言打乱的吗?
如果没有那灭世的预言,也许他大概会有父母疼爱,亲朋相伴,受到万众瞩目。
他原本该光彩夺目的一生,尽被这预言毁了。
漆洲轻轻回转头,冷寂目光落在她身上,一言不发。
良久,一个苍色帕子落在琉花头上。
他声音响在耳边:“擦干净。你这副模样,惨不忍睹。”
帕子上也沾上了浅浅的草木香。琉花捏着帕子,胡乱在脸上抹了几下,忙快步追上已经迈步走出好远的漆洲,问:
“大师兄,去哪?”
漆洲冷不丁睨她一眼:“带路。”
诶?
这么说来…
“你同意啦?”琉花高兴地差点跳起来。
“大概…算是交易吧……。”漆洲忽然停下步子,意味不明地看着面前飞雪。
也是,像他这样的人,大概总是利益为先、睚眦必报。
琉花抖抖眉,有些好奇道:“你的条件是什么?”
“手伸出来。”
琉花瞄了眼自己白里透红的掌心,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还是毫不犹豫地伸出手。
只见漆洲以指作刃,带着灵力在她掌心快速划出一道血痕,修长苍白的指尖抵住她的,相接处出现一个碧绿的光阵,将伤口处的鲜血悉数吸进去,很快湮灭。
嘶,好痛!
漆洲迅速松开手,慢条斯理理了理衣摆:“契约结成,自此以后,你的命在我手上,奉我为主,不得违令。”
什么东西?
她没听错吧,契约?奉他为主?
“我好像…没同意这个吧,大师兄。”琉花干瞪着眼,瞅着自己手上那道血痕。
“后悔了?晚了。”漆洲看着她,冷漠道。
“这个什么契约,能解除吗?有时限吗?”琉花默默问。
“我刚结的,我会解?”漆洲面无表情地反问,眉眼间的弧度却暴露出些许暖意。
这算什么?
哪有这种强买强卖的交易?
她不过只是为了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话说回来,那个什么覃绾说做他属下的时候,他怎么不结契?
果然,漆洲也深谙柿子得逮软的捏的道理……
罢了罢了,只要别影响任务,就先这样吧。
眼下,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琉花做了个抱拳的模样,调侃状道:
“大人在上,受我一拜,只是属下无能,以后刀山火海,可就大人先行了。”
“再说吧。”漆洲淡淡道,只是他忽然间像想起了什么:
“对了,顺便说一句,此后你我命理相连,我若死了,你大概也不能活。”
啊?
琉花懵了:“那我…”
漆洲的语气格外平静:“放心,你死了,我不会有事。”
……
琉花苦涩干笑了两声。
世道艰难,真是神生不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