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痛》獭

43、剩饭

　　青春期的孩子食欲旺盛得出奇，仿佛胃袋连接着无底洞。杨略即便吃了一大盘炒饭和一个蛋糕，还能塞下其他食物，但眼下她却为了要不要吃吴简章手中的蛋糕而苦恼。

　　明明是特意买给她，想让她尝尝自己小时候喜欢的蛋糕的味道，要是自己没有抵挡住诱惑吃掉了，那就违背了初衷。杨略想到这里便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吃了，你吃吧。”

　　杨略想离蛋糕远一点，现在的距离太近，蛋糕就在她鼻子跟前。只要她凑近一点，鼻尖都会陷入柔软的蛋糕中。那到时候她就会像一脚踏入海洋球中的小孩，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肯定会按捺不住自己吃了它。

　　吴简章拉住了杨略的手腕，不让她向后退，同时继续往杨略嘴边送着蛋糕，“你再吃一半吧？我一个人吃不完一个。你不吃的话就浪费了。”

　　吴简章的语气听起来柔和，但实际上根本没有给杨略回旋的余地。前半句看似是在和杨略商量，但后半句显然是抓住了杨略讨厌浪费粮食的心理。吴简章吃定了杨略会咬下她手中的蛋糕，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有些紧张，手指紧攥着杨略的手腕不肯放开就是证据之一。

　　杨略本来想说自己用手掰一半就好，但蛋糕已经送到了她的嘴边，她半推半就地咬了一口。吴简章看到杨略听话地吃了蛋糕，开心地放开了杨略的手，将杨略咬掉一半的蛋糕送入口中。

　　小学时期杨略很介意吃别人吃剩的东西，或者是让别人吃自己剩下的东西。那时的杨略吃饭老吃不完，邓临就撵着她吃。可无论杨略捧着饭碗再怎么努力，半个小时前剩多少饭，半个小时后依然原封不动。

　　喂小孩吃饭是对大人和小孩来说都是折磨，邓临有些时候说累了，就给杨大行使眼色。那些杨略吃不下的饭最终都落到了杨大行肚子里。从那个时候起，杨略就觉得吃别人剩饭或者被别人吃剩饭的行为只会发生在亲密的人之间。

　　她对帮自己吃掉的父亲抱有一种感激之情，觉得是他让她逃过了被骂浪费粮食的困境。杨略曾经好奇地问邓临，为什么每次都是杨大行吃她的剩饭，而不是邓临吃？

　　结果得到邓临一记白眼：“只有你爸疼你，愿意吃你的剩饭。我不愿意，我嫌脏。”

　　杨略气得用小拳头捶邓临的肩膀，结果却被邓临说：“帮我捶背啊，挺好的，多捶几下。”

　　气得杨略径直跑回了挡板后的房间。当杨略抱着被子在床上思考为什么邓临不愿意吃自己剩饭时，她想到了当时的班主任告诉大家要换位思考。于是杨略试着想象了一下，如果杨大行或者邓临吃饭吃剩下了，她愿不愿意吃？

　　答案是否定的。杨略不愿意。杨大行平时抽烟喝酒样样都来，一口牙齿被烟熏得燎黄。隔几年他牙疼的时候才想起到牙医那里报道，洗一次牙能吐无数口血，这是牙结石太多的证明。

　　不愿意吃杨大行的剩饭是觉得杨大行臭臭的，不愿意吃邓临剩饭的原因单纯是赌气。因为邓临不会吃我的剩饭，那我也不要吃她的。抱持着这些想法，杨略不会吃别人咬过一口的糕点，也不会吃别人吃得只剩半包的辣条，更不会喝别人嘴对嘴喝过的饮料。

　　夏天的时候杨略习惯头一天晚上往冰箱里丢一瓶水，第二天早上就能带着一瓶冰水去上课。上午的体育课结束后，杨略拧开冰水瓶盖猛灌了几口，还没从刺激的冰爽中回过神来，手中的冰水便被人拿走了。

　　覃甜握着她的水瓶，嘴角上挑着露出笑容：“今天没带水，让我喝一口。”

　　杨略的“不”字还没说出口，就看到覃甜握着她的水瓶喝着水。覃甜没有把嘴对到杨略的水瓶瓶口上，她仰着头，双手握着水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杨略看到覃甜白皙的脖子上的细小青筋随着喉头耸动着，覃甜鬓角滴下的汗珠和水瓶上的沿着她手臂落下的水珠一同滴过她的脖颈。

　　杨略看得出神，除了父母之外，她第一次和别人有这种“吃或被吃”的互动。即便没有实质上的接触，但她还是会担心自己的嘴巴里有没有异味，这种异味有没有散到水瓶中，覃甜喝了带着怪味的水会不会讨厌自己。

　　但覃甜喝完水后把瓶子抵在了杨略的额头上，笑着说：“谢谢你的水。你脸怎么这么红，帮你冰一下。”

　　她没有嫌弃自己——或许在常人看来难以理解，但在那个瞬间，杨略觉得自己和覃甜构筑了一种亲密关系。

　　一种好到可以喝对方的水的关系——这算什么？当时的自己太自恋了，杨略看着眼前的吴简章，想起之前和覃甜发生过的相似的事情。虽然都是吃东西，但眼下的情景并不完全相同。

　　杨略正担心吴简章会直接吞掉她咬了一口的蛋糕时，吴简章却停下了动作。

　　杨略还没有咀嚼完嘴里的蛋糕，尽管她想表达让吴简章掰掉她咬的那部分再吃，可是却说不出话。

　　吴简章的手指触到了蛋糕，她轻轻地扯着剩下的蛋糕，柔软的触感让她觉得自己是在扯天上的云。差点被杨略带坏了——吴简章将小片的蛋糕送入口中，她刚才差点就要像杨略一样往嘴里塞一大口蛋糕了。

　　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腮帮子被塞得鼓鼓的样子，而且那样子一时半会没办法说话，会让她有微妙的不安感。

　　吴简章是从没有被杨略咬的那一面开始撕的，撕到最后还剩下被杨略咬的那一丁点。当她正要把那一块蛋糕送入口中时，被杨略拦住了。

　　“那个我刚才直接上嘴咬了。”杨略有些羞涩，她没办法直说上面有她的口水。

　　吴简章不解：“所以呢？”

　　“所以，这部分脏了。还是给我吃吧——”杨略伸手去拿，吴简章却闪身躲过了。

　　吴简章看到覃甜和张弘辉向她们走来，忍不住起了捉弄杨略的心思：“这个蛋糕挺好吃的。你说这些话只是后悔刚才没一口吃完，现在又想吃了。想让我把最后一点蛋糕让给你，对吧？”

　　“对对对，你说得对。快把它给我。”杨略紧盯着吴简章手中的蛋糕，她可不想重蹈覆辙陷入虚假的想象里。杨略拉住了吴简章的手，没想到她并不反抗。杨略的力气太大，一下子让两人撞在了一起。

　　吴简章的嘴唇擦过杨略的耳边，她注视着杨略背后皱着眉头的覃甜，轻声地笑着说：“你骗人。实际上你只是不想我吃到沾着你口水的部分吧？”

　　杨略嘴上没有回答，可红透的耳朵说明了一切。吴简章将最后的一点蛋糕送入口中，离开杨略怀中时还不忘开个玩笑：“反正都接过吻了，吃点口水好像也没关系。”

　　覃甜和张弘辉走到二人身边时，恰好只听到后半句。张弘辉不明所以，但习惯性地吹着口哨。杨略听到后骂骂咧咧：“你怎么天天吹口哨？是立志成为口哨王吗？”

　　“口哨王也不错。我爸开车的时候天天放他吹的曲儿。”张弘辉咧开嘴，笑得十分开心，“应该挺挣钱的。”

　　“我不是在夸你！”杨略快速地走向公交站，张弘辉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覃甜和吴简章走在他们后面，一言不发。

　　到了站台后张弘辉便挥手跟她们告别：“那你们三个在这里好好等车，我回家了。”

　　杨略十分想让张弘辉留下来，因为她现在不知道怎么和吴简章相处，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覃甜。

　　杨略好不容易憋出一句：“你不坐公交吗？”

　　张弘辉边走边摇头：“走回去，消消食。今天吃太饱了，再胖下去我爸就要骂我了。”

　　减肥不是一日成功的——虽然杨略很想冲着张弘辉大喊，让他留下来，但她没办法改变一个人的想法。

　　覃甜和杨略要坐的公交是同一班，所以她故意问道：“吴简章同学，你是坐几路车回家？”